“汝應(yīng)是多想,汝去吧,彼乃教場,若有事,請教韓保正,亦可回來說?!眲⒉露诘?,即便家里客戶多,也不能隨意跑到教場上鬧,至少劉昌郝不想做“反賊”。換韓大虎則沒問題了,他是大保正,需為手下幾百名保丁負(fù)責(zé)任。
二更時分,韋小二才回來,是出事了,事情不大,教頭杖打了秦瓦匠的父親。隨后韓大虎找到教頭,說了一句話,吾能從河?xùn)|遷于棘嶺寨,亦能從棘嶺寨遷于嵩山大別山。
你好好地搬到嵩山、大別山干什么,教頭反問一句,汝一年可得七千文錢。
韓大虎說,此乃魚肉百姓錢,吾盡散于鄉(xiāng)里。
他是大保正,一年名義是能拿七千文錢,實際到手不過五千文錢,余下的上面胥吏扣掉了。都是這樣,韓大虎也沒辦法,要么學(xué)習(xí)其他保正,再往下扣大保長、保長的錢,大保長再扣保長、保丁的錢,保長扣保丁的錢,保丁……那就保丁吧。
即便這些錢,不是朝廷發(fā)的,如劉昌郝家,僅是各種保甲錢兩稅合在一起就必須交八貫多錢,劉昌郝四叔五叔家情況不大好,一年也需交六七百文各色保甲錢。雖不至于逼死人,可貧者便益貧,不然韓大虎也不會說它是魚肉百姓錢。
事實韓大虎每年拿到這些保正錢,一起散于村里貧困人家。
韓大虎不在乎保正錢的收入,又說遷到嵩山大別山,這兩座山脈那得多大哪,教頭嚅嚅不敢言。別人不怕,韓大虎真的可怕,這家伙手里可是有著十幾條人命。
接著韓大虎又將梁永正與劉仲臣揍了一頓。
韋小二打聽了情況后,問韓大虎,韓大虎說,等吾回去說,勿得對秦瓦匠言。
秦瓦匠乃是一個暴躁性子,一旦聽到老子打了,鬧到教場,事情就會變大。
“韋二哥,明天汝復(fù)去縣城替秦大父抓傷藥,送往教場,然勿得對秦叔父言?!?p> “吾懂?!?p> 但劉昌郝也有點弄不明白,為什么韓大虎打了梁永正,又打了劉仲臣,又為什么等他回來說。
“吾與汝一道去吧?!?p> 第二天,劉昌郝與韋小二先抓了藥,又一道去教場,所謂的集訓(xùn)就是跑步,或舉重,或者使槍使刀,或者射箭,保甲最怕的就是射箭,一射箭便會產(chǎn)生箭矢的損耗……至于其他的,先問一問這些教頭上了戰(zhàn)場敢不敢殺敵吧,自己都不行,還能指望他們臨時性教一下,便能教出好的戰(zhàn)士?特別是保丁懷著怨恨、害怕等負(fù)面心理來的。
官府也不提供伙食,吃的是自己帶來的干糧,劉昌郝先找到秦父,遞給他傷藥,秦父說:“吾傷漸愈,勿得吾兒說?!?p> “秦大父,瞞不住,然等諸位教閱結(jié)束后,吾才會說?!?p> “須勸吾兒?!?p> “秦大父,莫急,吾先理清事情原委?!眲⒉抡f著,去找韓大虎。韓大虎講了一部分,那天教頭杖打秦父,褚二哥立即去叫韓大虎,韓大虎趕得及時,才打十幾杖,不然準(zhǔn)備打六十杖,那樣人準(zhǔn)得打趴下。韓大虎說了搬家的話,只是大伙看到的,背下還發(fā)生了一些故事。白天結(jié)束,到了晚上,韓大虎摸到教頭的帳篷,一把將教頭嗓子卡住。
教頭嚇得半死,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經(jīng)過說了出來。原來是梁永正與劉仲臣聯(lián)手找到教頭,也說了劉昌郝,說劉昌郝乃一無賴少年,帶著一伙流民返鄉(xiāng),將鄉(xiāng)里鬧得烏煙瘴氣,秦父他們便是劉昌郝請來的流民,上番教閱皆不聽梁永正的管教。劉仲臣又說到曹家,教頭認(rèn)識曹家的人,于是教頭便出面,找了一個借口,杖打秦父。
曹錄事家境如何呢?劉昌郝刻意問過李闊海,李闊海無所謂了,持著輕鄙的態(tài)度,也戒囑劉昌郝,能與劉四根發(fā)生沖突,沒必要牽連到曹家,只要不牽連曹家,曹家是一個大家族,并不是曹錄事一個人的家,他們家便會不管不問?;蛘哌@樣說吧,李家花家是縣里一流家族,曹家可能就是二流三流家族。李闊海不會放在眼里,劉昌郝卻是得罪不起,教頭多少得給幾分面子。
韓大虎一聽氣樂了,他便將劉家三代積善,以及劉四根在鄉(xiāng)里的種種說了一遍。
說韓大虎殺人,韓大虎當(dāng)然不會承認(rèn),同樣的劉四根一家也沾了好幾條人命。
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至少韓大虎還有一些威信的,他不會在這件事上撒謊。
教頭便說,吾上當(dāng)了,吾不會聽其蠱惑,韓大虎才放過他。
“昌郝,汝勿用擔(dān)心,自此以后,教閱時教頭不敢再刁難汝家客戶?!?p> 但韓大虎對這件事的發(fā)生,也很窩火。
許多人將韓大虎看成類似秦瓦匠的人物,力氣大,身手好,比較正直,講義氣,智商卻不怎么的,包括幾個教頭。實際不是這樣的,若是韓大虎腦子不活絡(luò),能跑到契丹那邊將十幾個殺父仇人給干掉,這些人那個是好殺的??赡X子活絡(luò)與為人奸滑是兩回事,保甲法種種韓大虎想不明白,他也不可能有這個大局觀。然而鄉(xiāng)親們將他抬為保正,那就要為鄉(xiāng)親負(fù)責(zé)。
保正是不好當(dāng)?shù)?,扛著上番與教閱的壓力,也費了他一番心思,好不容易讓官府對他上番的松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教閱教頭也不敢過分盤剝,好了,梁永正與劉仲臣卻引狼入室,不提劉昌郝祖母當(dāng)年的幫助,韓大虎也惱了。這才當(dāng)著大伙的面,將梁永正與劉仲臣狠揍了一頓。
“謝過韓叔父,然吾家與梁永正素?zé)o矛盾,梁永正為何與劉仲臣聯(lián)手對付吾家?”
“吾也在查,教閱結(jié)束,吾自會說與汝聽?!?p> 韓大虎還沒有查出來,劉昌郝也不好再問,便說:“韓叔父,吾有一事,想請教汝?!?p> “何事?”
“吾年幼,籌劃不周,如花,接頭乃意料之外,鞭炮亦是意料之外,韋小二之所以前來……”
“吾知道,李二娘不讓汝家磨木炭,汝欲建磨坊?!?p> “嗯,還有豬,吾欲請幾鰥夫,又似不妥,故向叔父討教之?!?p> “請鰥夫啊,”韓大虎摸了摸下巴:“汝給客戶酬勞幾何?”
劉昌郝將他給的錢糧說了說:“其乃幾月前約定,然許多吾未意料到,活計比吾預(yù)想亦重亦多,吾又得鞭炮之利,故吾準(zhǔn)備每年復(fù)給每戶十余貫賞勵?!?p> 不僅是鞭炮,看著手機任務(wù)條上的進度,劉昌郝能判斷出接頭越活越多,自己以后會大口吃肉,客戶多少也要撈一個湯喝吧。
“汝酬勞之厚也,吾亦欲去汝家做客戶。”
“韓叔父,莫拿吾取樂?!?p> “如此酬勞,咦,若此,對汝家有利也,”韓大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說,又說了幾個名字。
“咦,皆是壯年。”韓大虎說了八個名字,兩人是棘嶺寨的,一人是牛嶺寨的,一人是后山村的,余下四人則是朱莊那邊的,后面四個人劉昌郝不知道,前面四個人,劉昌郝全部認(rèn)識,前段時間還來過劉家做過工。四人多是四十歲左右,正是壯年之時。
“汝請之乃是做活?!?p> “吾家一旦上正軌,活并不重?!眲⒉抡f的重是指力氣活,其實活也重,比他想的還要重。
“汝請老人固心善也,然欲行善,汝元旦、春荒可周濟一二,亦不能請其做活,其不死,固相安無事,其死,其親戚莫名而出,甚者能使汝惹上官司!”
“也是啊,”劉昌郝沉吟起來,實際就連劉昌郝也有些低估了韓大虎:“韓叔父,老人吾亦遲疑,壯年,更有瓜田李下之嫌?!?p> “汝請流民,給其錢糧,替其蓋宅,治辦器皿、家具、衣服,請鰥夫,如何視之?”
“當(dāng)同視之?!豹剟羁梢钥雌浔憩F(xiàn)與功勞給多或給少,但這些基本的,若是搞兩樣化,內(nèi)部休想安寧了。
“吾所薦之人,皆是忠厚勤奮之輩,所以鰥獨,乃是其家貧,無錢娶妻,汝欲替其蓋宅,酬勞亦厚,又何患無妻?孫寡婦在汝家作坊做工,汝不思之也?”
梁永正有一個堂兄弟叫梁永昆,梁永昆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大兒子叫梁得寧。據(jù)說梁永昆小兒子剛出世時,夫婦兩去田間勞作,將小兒子交給了梁得寧看管。那是冬天,家里生了火盆子,梁得寧也不大,貪玩,他出去玩了,小弟在家里爬,碰翻了火盆子,一下子將腿燙著。夫妻兩回來后,將梁得寧打得死去活來,關(guān)鍵梁得寧那時也不大,以為自己是無心的,父母打得太狠,眼里露出一些不大好的神情。
正好梁永正經(jīng)過,說了一句:“此子長大必是不孝子?!?p> 梁永正乃是他們那一房最有出息的,夫妻兩不相信兒子,卻將堂兄弟的話當(dāng)成了圣旨,自此以后,對長子更苛薄,動輒打罵,甚至兩個妹妹與弟弟長大了,看到這一趨勢,也聯(lián)手欺負(fù)哥哥。有一次,梁得寧忍無可忍,將弟弟揍了一頓,夫妻兩立即將梁得寧捆起來往黑水河里扔,還是魯氏看到了,立馬將梁得寧救了上來,不然能活活溺死。
隨后劉昌郝父親劉明山主動上門勸說,梁永正是你堂兄弟,但他幫助過你家么?或幫助了多少?他的話有的能聽,有的不能聽,梁得寧才是你們的孩子!梁永昆夫婦依然當(dāng)成耳邊風(fēng)。打那以后,梁得寧在家里只好變乖孫子,乖孫子也要打,時常打,往死里打,時常不給飯吃。不過梁得寧也算是機警,餓得受不了,便來到劉昌郝或劉昌郝小叔家,劉明山兄弟兩心腸軟,盛飯給他吃。不然梁得寧不被溺死也早晚被他父母親給活活餓死。
梁得寧饑一頓飽一頓地長大了,弟弟妹妹也陸續(xù)長大,按照農(nóng)村的規(guī)矩,一般都是從大的開始成親,梁永昆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先將二女兒嫁了,又將三女兒嫁了,老小也娶了妻子,梁得寧還是光棍一個。
梁得寧不傻,這樣下去不行啊,自己一輩子就完蛋了。他也有本事,跑到外面流浪……或者做了其他什么,過了一些天,他帶了一個寡婦回來,然后對梁永昆說,我也成家了,要分家產(chǎn)。
他弟弟上來了,打小時常連飯都吃不飽,梁得寧身體那能長得多好,打不過他弟弟。然后在他弟弟主持下,強行分配了家產(chǎn)。梁家在黑水河西南邊,也就是大棘溪與野狐溪中間那片區(qū)域,幾畝坡溝分給了老大。
這些地能種什么?
梁得寧只好租別人家的地種。幸好這時因為劉家壓著,地租也不高,勉強能過一個日子。他還上山親自伐木,蓋了兩大間比較正規(guī)的草房,咦,看到老大日子漸漸過安份了。老小心中不服,帶著二姐三姐繼續(xù)上門鬧事,還罵那個寡婦各種的不好,有一個拖油瓶。那個寡婦無法忍受下去,與梁得寧和離。
又成了一個光棍,一年年過去,前年,他忽然醒悟,這樣下去不行,又在外面帶了一個寡婦回來,也有一個“拖油瓶”,她就是孫寡婦。同樣是帶,心情是兩樣的,平時萬般苛護,寧肯讓小弟來打,也要擋著孫寡婦前面,不讓孫寡婦挨打。
即便村風(fēng)壞掉,也有許多人看不下去,許多人議論指責(zé),這一家子才稍稍收手。
“韓叔父,汝莫要小視梁得寧,”劉昌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