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徐芥方家的書坊便圍著許多士子。
前些天,劉昌郝來到徐家書坊,留詞一首,拋開當時的場景,這首詞同樣是一篇佳作。有好事者稱,才齊三蘇,詞壓晏王。晏便是晏幾道,王便是王安石之子王雱。
晏幾道開始綻露頭角,王雱平時不作詩詞,世人皆譏之,于是寫出一篇《倦尋芳慢.露晞向晚》,名動京師。大伙才知道不是人家沒才情作詩詞,而是不屑作之。
反正你們兩人雖牛,還沒有人家牛,即便你不屑之。
朱三也反應了一件事,他去了福建路,發(fā)現(xiàn)福建路居然也有不少人在傳唱劉昌郝的幾乎新詞。但讓他苦悶地說,我就是替西坡居士買的棉籽,當?shù)匮廊私宰I笑,勸他莫要騙人。
朱三呆的時候還不長,否則也能在福建路發(fā)現(xiàn)有人用三字經教孺童了。
不是人家只會寫節(jié)日詩詞嗎,且看,信手拈來,便是一首優(yōu)秀的小令。雖然隱隱有些自傲之氣,那豈不是很正常,且看大蘇,三十九歲于密州寫了密州出獵,以老夫自居,誰敢說他寫的不對?
不過有人想想也覺得好笑,你們責問我用才情謀利,我便給你們一個答復,“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但那天在場的士子還好,許多人也公正的評價,說劉昌郝風儀極佳,長相雖然過于陰柔,卻極清秀,美目如畫,其舉止也沉穩(wěn),言語不多,衣著樸素。另外就是,初夏的蜜瓜也是他種的。
提到了蜜瓜,許多饕餮者都想流口水。
隨后徐芥方鼓吹,何謂才情,馬上你們就能看到真正的才情。
這是替劉昌郝新書鼓吹的。
它們的字數(shù)比較多,但只要舍得成本,想快速刊印也是不難,當然,才開始用的是木雕,以后會換成石雕。
今天便是徐芥方所說新書面世的日子。
許多人好奇,何謂真正的才情,我們來看看。
徐家書坊店門打開,一起蜂擁進去。
新書擺了出來,名字簡單:《西坡對韻》。
大伙一起將它們從書架上拿下來。
“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雷隱隱,霧蒙蒙。日下對天中。風高秋月白,雨霽晚霞紅。牛女二星河左右,參商兩曜斗西東。十月塞邊,颯颯寒霜驚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漁翁……”
中國書法自魏晉開始,一直延續(xù)到宋末,趙孟頫乃是集大成者,有人說,若是將他調到東晉,說不定就沒有二王的事。這話說的有失偏頗,二王乃是創(chuàng),趙乃是集,創(chuàng)顯然更艱難。明朝雖然繼續(xù)繁榮,包括董其昌、文征明、王鐸、傅山等人,實際已經進入了尾聲。
到了清朝,各個書法大師無法突破瓶頸,于是求變,六分體、古隸體、碑篆體、以及各種形式的丑書體,但無論是真丑還是炫技,皆是舍其本源,流于末枝了,更休想突破前人的巔峰。
詩詞也一樣,唐詩宋詞,到了明清時,后人無法突破,也求變,也變得有些怪異,講究對句,以及把玩文字的能力。
在另個時空,劉昌郝看到許多文人對句,或拆詩的傳說,如蘇東坡、蘇小妹、秦觀三人之間的一些傳說,實際皆是后人杜撰的,即便有,也多是明清時的故事。
它也算是一種炫技,特別是各種絕對……絕對是多,但優(yōu)秀的詩詞有幾首?
為什么納蘭性德為后人贊許,實際其文字皆很樸素,這才是正確的返本回源的打開方式。
李漁的《笠翁對韻》便是這時代下的產物。
只是它出自大才子李漁之手,這些人把玩文字能力都是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在他們手中,文字不是文字,而是任意揉捏的玩具。別看它只是一本蒙學,但這些優(yōu)美的詞藻組合在一起,就像一首首完美的樂章,一幅幅精致的圖畫。
劉昌郝抄襲的這本《西坡對韻》也不完全是《笠翁對韻》,一是有的不能用,如“名動帝畿,西蜀三蘇來日下;壯游京洛,東吳二陸起云間?!比K名氣不小,但用了,以后弄不好就會卷入烏臺詩案。還有一些這時代未出現(xiàn)的事物或人物,也不能用。
二是笠翁對韻有一處致命的地方,語音的改變。
如《木蘭詩》,不要說普通話,即便按宋韻讀,也不押韻,但在當時,它卻是一首押韻的詩。
北宋還好一點,金人南下,強迫中原人學習女真語言,隨后是元人南下,發(fā)音到了明朝,已經有了許多重大的不同之處。然后清人入關,這次沖擊是最大的,清朝的漢語就是普通話,后人高興好不高興也好,這是一個無更辨解的事實。
李漁編寫笠翁對韻,將聲韻分成三十部,也就是三十章。但李漁可能因為出身的緣故,其許多韻腳與古韻腳不吻合。好在劉昌郝手機里還有一篇《初學晬盤》,雖然文字不如李漁的精美,韻腳更為準確。
劉昌郝將兩本書猱合在一起,又參照了宋朝編著的《廣韻》,做了反復修改,于是出現(xiàn)了這本書。也不能叫笠翁對韻,劉梁村有蓑笠,不過笠始終帶著濃濃的南方氣息,他更不是翁,這本書名字索性讓他改名為《西坡對韻》。
其實到了李漁時,類似的書籍有很多,如《初學晬盤》、《訓蒙駢句》、《聲律啟蒙》、四字版的《龍文鞭影》等,有明朝的,有清朝的,多了就不稀罕。即便多,它在后世影響也不小。況且它破天荒地,出現(xiàn)在宋朝。
各個士子看著這些文字,一個個浮想,若是孩子們將它們熟背下去,那確實是降低了他們學習詩詞歌賦的難度。
這個想法……明清時那么多本有關韻腳的蒙學,又出了多少優(yōu)秀的詩人詞人。
“上面還有……”
書架上面還有一大排《西坡對韻》,且更厚。
許多士子將它拿下來翻看。
看后,皆茫然地問:“有如此兇險?”
這部分西坡對韻便是夾雜著劉昌郝所寫的那篇文章,《黃嵬山論》。
屬于宋朝還是契丹的,劉昌郝不去論述,只是先描述宋朝河東地形、太原城、河東邊防的松懈,用此來論述,將大部黃嵬山割讓給契丹人的兇險。
同時,劉昌郝還根據(jù)他手機上的資料,手繪了雁門關、黃嵬山一帶的地形圖,黃嵬山與山南邊的地形圖,以及整個河東的地形圖。
“聽聞朝廷裂讓部分河東前線土地,劉西坡奇怪之,河東前線多是山地,契丹疆域廣大,為何索要些許山木之所,于是親自前往河東察看,甚至潛入契丹境內,觀看地形,于著此論?!毙旖娣秸f道。
這篇文章說了兩條解決之策,上策便是不能裂讓。
宋朝與契丹一直在商議,劉昌郝也焦急,可家里的事拖著了,只能于重陽節(jié)過后才能去河東。但未去河東之前,便著手準備,將此論先寫了出來。
那些詩詞并不是他作出來的,真實才情也就那么一回事,但虛名在外,也不能寫得太差,于是反復修改。不求像《六國論》那些華麗,至少語言流暢,論證有力。
正好他之前替梁小乙批過那些戰(zhàn)役得失,看了一些兵法書,他的記憶力數(shù)據(jù)是16,已經是一個很高的數(shù)據(jù)值,這些兵法還能記得,也為寫這篇文章奠定了一些基礎。
隨后與韓大虎去了河東,親自看與在地圖上看,終是兩樣的,回來路上,劉昌郝又修改了兩次,還沒有聽到朝廷裂地的消息,本來還想修改兩遍的,最好不裂讓了,便匆匆連帶著西坡對韻,一起交給徐芥方刊印發(fā)行。
“希望朝廷重視吧。”徐芥方心里說道,河東還沒有傳來準確的消息,應當還來得及。
另外就是劉昌郝判斷也有誤。
刊印這篇文章沒有多大關系,雖然劉昌郝在里面用了裂讓的詞眼,并沒有批評朝廷,更沒有批評王安石,至少是出自于好心。
失誤之處,便是三張地形圖。
沾到了前線地形圖,是不能隨便刊印發(fā)行的。
今天銷售了,自己會不會因為這三張地形圖而悲催,得看朝堂上各個大佬的想法了。
“徐丈人,劉西坡所言會不會太過夸張?”
夸張么?真心的不夸張,但徐芥方也不清楚,他掀開了劉昌郝所繪的三張地形圖。
“然其僅是去看一看,其所繪地圖也未必準確也?!?p> “某且問,契丹疆域廣乎?”
這便是最大的論點,特別放在宋朝,宋朝對開疆拓土一直不感興趣,包括河湟,若不是木征作死,宋朝也不會收復熙河路,若不是阿里骨作死,宋朝同樣不會收復湟州。
契丹疆域更大,若沒有必要,何必趁宋朝困難時,逼迫宋朝交出這片山林之地?
徐芥方又拍了拍書皮說:“劉西坡豈是求虛名之人?”
它又是一個論點,別人不大好說,至少以傳聞中的劉昌郝,不會危言聳聽。
“朝堂上豈不知也?”
“豈能不知,黃嵬山之事,自去年爭議到今年,然……”徐芥方朝西北方向努了努嘴。
然什么,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