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郎君,原來是西坡好培載,菊花五月開,終覺得不妥,落稿時索性不顧韻律,改成西坡好載培?!?p> “西坡好培載,菊花五月開。西坡好載培,菊花五月開?!备呖啄烤捉缼谆?,覺得確實如此,雖前者勉強押韻(相隨換韻式押韻,多見于菩薩蠻詞牌),與后者相比,缺少了一種氣勢。
“高郎君,詩詞寫不好,無觀大雅,我縱然寫出一千首青玉案,能及眼前之物?”劉昌郝指了一下棉花。
兩者如何好比較呢?但非要比,肯定棉花重要。
“我本就是農(nóng)夫,詩詞寫的不好,非是錯誤,種的不好,便是犯錯?!?p> 這個理,高孔目也不辨,他看了看山灘問:“上面皆是你家僮戶?”
宋朝關(guān)于佃農(nóng)與下戶的稱呼有些亂,如巴蜀那邊為小客與旁戶,小客是佃戶,有一定的人身自由,旁戶比唐朝部曲還要慘,不過隨著王小波李順起義,漢人地區(qū)的旁戶皆消失了。常見的是佃戶,就是租賃別人耕地種植戶,有全佃農(nóng),甚至“不占田之民,借人之牛,受人之土,傭而耕者”,謂之客戶。很慘的,連牛都沒有。
有半耕農(nóng),甚至一些豪強冒充的假佃戶,還有一些豪強冒充貧民百姓,將低租的官田租賃下來,轉(zhuǎn)租給農(nóng)民,賺取其中的租差。與律法并無關(guān)系,也不是人治的問題,而是當(dāng)初宋夫子所說的,官員與鄉(xiāng)紳共治地方……
蓬轉(zhuǎn)萍流的浮客,居無定所。有極少數(shù)能轉(zhuǎn)換為城郭戶,大多數(shù)也很慘。
客戶有傭戶、客戶、僮戶的區(qū)別。
傭戶完全依附于主家,人身自由略小一點,非雇傭的傭,而是傭人的傭。
客戶不完全依附主家,往往能租幾家地,自由度多一些,但主家不重視,往往收益有限。
僮戶與傭戶相似,但主家會負責(zé)籌劃、指揮、督促佃農(nóng)的勞作,與同其利,有點一榮俱榮,一辱俱辱的味道,雖依附于主家,兩者關(guān)系最為緊密,其所得也會更高。
“算是吧?!?p> 朱三解釋道:“高郎君,非也,須知,劉有寧每年都會給好幾十貫錢,房宅菜圃皆劃于各戶名下?!?p> “三郎,勿得解釋,我給得再多,亦是僮戶?!?p> 高孔目笑笑,劉家這僮戶不丑,但到此結(jié)束了,畢竟大過節(jié)的,不是陳繹交代,他也不會過來,連中午飯未吃,便要告辭回去。
“何來匆匆?”
“劉有寧,你須做準(zhǔn)備,恐木棉……棉花一直到成熟,府里會派幾次人過來察看?!?p> “我明白,此乃好事,朝廷重視之,說明朝廷未腐朽,怕的是不重視。”
“此物,焉能不重視之?!?p> 高孔目騎馬回去。
劉昌郝發(fā)工錢、彩絹,因為做工時間長,變成了兩匹彩絹。各個女工開心地回家過節(jié),劉昌郝留朱三吃午飯。
朱三問:“村里現(xiàn)在便有人想蓋房宅?”
劉昌郝?lián)u頭。
這不是蓋廁所牲畜棚子那點錢,錢多,發(fā)得不好,落不了好,還會引發(fā)各種問題。劉昌郝分成兩步走,一是給錢,二是借錢。
按照他的規(guī)格,磚頭需二十五貫多點,瓦需近二十貫錢,其他材料與木瓦匠工錢約需十貫錢,然后是木料錢,若全是自家伐,用錢不會多,若是請人伐,送到自家門口來,即便在劉梁村,也需十幾貫錢。但這個沒準(zhǔn)數(shù),有的人家有瓦,瓦數(shù)量足夠了,便能省下二十貫,有的人家有瓦,數(shù)量不足,還需要買幾貫或近十貫瓦,但也能省下不少錢。
以及木料,那怕是破草棚子,也有一些木料。
如張大魁、梁三元家,補貼四十貫后,不用拿一文錢出來,還略有節(jié)余。但有的人家,則需掏近兩十貫錢。
劉昌郝先給二十貫,讓大家合伙去買磚,這個縱差也差得不多,砌得差不多了,再拿十貫錢買瓦。防的便是不按規(guī)格,你讓我蓋,我蓋了,蓋兩間,不但錢足夠了,還能余下錢。
那樣不但會窩心,村里也美觀不起來。
不按規(guī)格建,派人將磚頭搬回家,不給了。當(dāng)然,砌得差不多,不會有人毀掉重蓋的。
十貫錢,沒瓦的人家肯定不夠。
劉昌郝借錢,乃是向各個做工人家借錢,表現(xiàn)好的能多借,如張大魁家,準(zhǔn)許借二十貫,表現(xiàn)不好的,只能少借,少者僅有五貫錢,然后從工錢里面逐步扣下來。
如劉昌郝大伯錢不夠,便厚著臉面向四爺爺央求,求了半天,四爺爺只好向劉昌郝借了十貫錢,轉(zhuǎn)手借給了大伯,劉昌郝裝作不知道。轉(zhuǎn)一個小彎子,大伯借劉昌郝錢肯定沒的還,但借四叔家的錢,能不還?至于領(lǐng)情,或能指望大伯領(lǐng)劉昌郝的情?
其實艱難的也只有一些沒來上工的人家,或上工表現(xiàn)不好的人家,或家中正好遇到困難事的,不過二十幾戶,相互借,蓋房子的經(jīng)濟一起挪了出來。到快上梁時,劉昌郝拿出最后十貫錢。
開始時有極個別人擔(dān)心升戶等,但看到村子里有人買磚頭回來,一起蓋新房子,自家卻是破草棚,以后還能在村里立足么,于是一起要蓋新宅。只是有的人心急,還有的人擔(dān)心劉昌郝反悔,先將磚頭買回來再說。但也快了,這段時間忙碌過后,村子便會大規(guī)模正式蓋房子。
“人情世故哪?!?p> 那可不是,人情練達皆文章,雖是譏諷,然而人不是群體動物,若不知人情世故,如何與人相處?然而劉昌郝馬上便不知怎么辦了。正在說話時,孫寡婦跑進來,一進門便跪下。
“孫娘子,勿要,”劉昌郝站起來扶,謝四娘站起來扶。
“昌郝,你救求得寧吧,他弟妹一起上門,不但搶錢,還將得寧往死里打。”
“我去看看,”劉昌郝想想,又將秦瓦匠與張德奎叫來,一道過去。在路上,他理了理思路。這兩年,梁得寧夫婦在他家做工,掙了不少工錢,特別是孫寡婦,僅是去年一年便掙了二十余貫錢,今年又掙了十幾貫錢。
梁得寧的弟弟便上門要錢,我父母就是你父母,不能由我一個人養(yǎng)。梁永昆才五十幾歲,養(yǎng)個鬼。梁得寧先不給,梁永昆親自出面,只好給了,似乎給的不少。
有點惡心,然而這是人家的家事,以父壓子,當(dāng)初劉昌郝的父親劉明山無奈,只能勸說,換成劉昌郝,同樣沒好辦法。
先問問情況,孫寡婦說了經(jīng)過。
劉昌郝每次發(fā)工錢,夫妻二人皆將錢埋于地下,大多數(shù)人家都是這樣,不過梁得寧埋的地方不同,他將錢埋于廚房的草柴下面,這樣埋有風(fēng)險的,因為他家沒院子,廚房等于放在外面的。
偏偏有了效果,梁得寧的弟弟梁得友不但來要錢,甚至在他家到處翻錢,做夢也沒想到他哥哥將錢埋于廚房里。但再聰明,也怕賊惦記著,今天劉昌郝發(fā)了工錢,孫寡婦將錢帶回家,開始未藏錢,剛吃過中飯藏錢,梁得友夫婦以及他兩個姐姐、姐夫忽然沖了過來,直接撲到廚房挖錢。
梁得寧爬在地上,不讓他們挖,弟、妹包括妹夫一起上來拳打腳踢,孫寡婦機靈,立即跑到劉昌郝家求救。
說話間,來到梁家。
梁得寧已經(jīng)被打得奄奄一息,梁得友與兩個姐夫正在搬錢。梁得寧妻子說:“此乃我家事,與你無關(guān)?!?p> 是事實,劉昌郝也不吭聲,走過去看梁得寧的傷勢,打得真慘。不但梁得寧打得慘,孫寡婦的女兒歲數(shù)小,梁得寧雖不是她親爹,對她比親爹還要親,見到養(yǎng)父被打,上前想護,結(jié)果臉也被梁得妻兩個姐姐抽腫??吹侥赣H來了,嚇得哇哇大哭。
“畜牲!”
“劉昌郝,你罵誰?”梁得友三姐氣憤地說。
“秦叔父,張叔父,他們喜歡打人,打吧?!?p> 真是畜牲,兩人同樣看不下去,特別是秦瓦匠,東家讓打還不打!
兩人如狼似虎撲上去,拳拳到肉,關(guān)鍵劉昌郝真打人了,三家一個人也不敢還手,不提山灘上好幾十家人,憑借秦張二人,也打不過。
梁永正家離得近,也走過來看熱鬧,不止他一家,附近十幾戶人家一起過來了。梁永正說:“劉昌郝,你如何又打人?”
“連他也給我揍?!?p> 梁永正一聽不妙,想跑,跑也跑不過秦瓦匠,讓秦瓦匠抓住,按倒在地,連揍了幾十拳老拳,鼻孔嘴角都濺出血來。當(dāng)真前年冬天的事揭了過去?但打終不是辦法,劉昌郝讓兩人住手,又讓跟過來的秦父去小姜村叫姜大夫過來。
兩人雖出手,顧忌著劉家,不敢往要害處打,只將梁得友幾口子與梁永正打一個皮外傷,然而梁得友是真將他哥哥往死里打,明知道劉昌郝來了,梁得寧半昏半醒,都沒有說話的力氣,可想打成什么樣子。
見到劉昌郝住手,梁永昆夫婦才大著膽子過來,問:“劉昌郝,你為何打我家人?”
為什么打你家的人,你們還沒數(shù)?
劉昌懶得說,朱三問:“劉有寧,梁得正是他們親生的?”
不但朱三,劉昌郝以前也懷疑,刻意問謝四娘,謝四娘說是。他還不大相信,問四爺爺,四爺爺說是。
就這樣,劉昌郝也納悶。子女多,一碗水端不平,難免會有偏心的事發(fā)生,比如他家,不但供他上學(xué),上中學(xué)時怕他在同學(xué)面前難看,他父母盡量地替他做衣服,偶爾地做一頓好吃的,也只是這樣了。
因為梁永正一句話,竟然偏到這份上?不過這事真的不大好處理,自己走了,恐怕梁永昆會親自動手,替小兒子“報仇”,關(guān)鍵這是在宋朝。老子打死兒子,頂多是流配罪,甚至只要編一個理由,有可能會無罪釋放。自己繼續(xù)干涉下去呢,弄不好還會戴一頂鼓勵子女不孝的罪名。若不明白,或者將二十四孝的故事翻一翻,看看有多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