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狠狠地看了一眼男狐貍精,遂而舉起相機瞇起左眼,用睜著的右眼從鏡頭里看過去。
突然狐貍轉身離開,沒和任何人招呼。
魏銘一把揪住他貼面私語。
他掙脫,像是完全沒有聽見似的走到一邊,蹲下,撿了幾個石塊,往小溪擲去,清冷的小溪激起一連串的水漂。
平靜湖面的圓暈裂紋碎了又好,好了又碎。
魏銘指著他比手畫腳的向兩個學妹解釋,力圖緩解她們的尷尬。
兩位學妹很識時務,迅速調整尷尬的表情,對著鏡頭擠出機械的假笑。
我“咔嚓咔嚓”的幫她們按下快門。既然男狐貍精不在畫面里,我也無心糾纏。
學妹再次向他們彎腰致謝。
我端著相機等著她們走近我。
“那個蒲一程太不給面子了,有什么了不起!”我冷見著學妹越來越靠近的抱怨。
“人家是校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平時就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都叫你不要去,你偏要,這下糗大了吧?!?p> “好像別人都欠了他似的。。?!?p> 兩個學妹彈指間由笑轉怨的臉,讓我不得不在內心估摸著其日后如果報考表演系的前途無量。
她倆在臉色窘迫的底色下給了我一個致謝的尬笑,接走了相機。
我不忘給男狐貍精記恨的一眼,他正側身打著水漂,我的眼神隔空夭折。
溪面上被男狐貍精擲出去的小石塊依然在此起彼伏的挨個有節(jié)奏的冒出頭、跌落去,激蕩著平靜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漣漪。
這個冬游沒有給我本該學生集體出游所應有的興奮喜悅,反而激蕩出一身的傷。
三個女孩在折返的大巴車上一言不發(fā),連眼神也各找安放之處,唯恐避之不及。
只有章鷗在行車途中塞給了我兩個印著黃色笑臉的創(chuàng)可貼,我在撕開之際隨口問她為何不早點給我?她支支吾吾剛剛找到。我看了她一眼,小心的把未用的創(chuàng)可貼重新粘好,放進包里。
閉目,假裝困了。
我們就這樣在郁郁寡歡中,結束了高中三年唯一的一次出游活動。
北風卷地草葉零,江塘冬月幾飛雪。
十二月份的江南,天寒地凍,落雪紛飛。
在學校撞見蒲一程的次數不減反增,我越來越頻繁的在校園里遇見他,他的眼神也越來越呼之欲出。我在時而自我肯定和時而自我否定中混沌度日。
有時候也能看到趙青。
有時候還能在同一畫框中看到他倆。
只是他倆確實再也沒有并肩走過,也沒有說過一句話。擦肩而過時,形同路人,仿佛從不曾認識。
各科的考試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場。自從上一次卷毛在物理考試上不搭理我后,我和他講話的次數也越來越少。甚至跟他的同桌“大臉貓”協(xié)商一致,以后數理化的考試,他和卷毛調換位置,我坐他的前面。
“大臉貓”脾氣很好,家境富裕,皮膚黑黑的,臉長得就像圓規(guī)劃出來的圓,兩條門縫般細小的單眼皮,搭配著一對可愛的小酒窩,笑起來的時候調皮的虎牙會齜出來。
他本名盛磊,賜名“大臉貓”。
夏天的時候,他每天一根六塊錢的“夢龍”,有時候還一天兩根,富裕程度惹人羨慕。但也常常因為過度富裕,吃的太多不消化,忍不住課堂上放出很臭的屁,“福”澤四下。被發(fā)現之余,從不抵賴,憨厚坦然,微笑致歉。因為人緣頗佳,我們也不責怪,必要時配合屏息掩鼻,待味稀釋。
“大臉貓”不僅在數理化的考場上給我提供“幫助”,課間休息時分也常常給我講解、輔導數學。他教的方法簡單明了,勝過老師,我一聽就能明白。
我跟他的關系越來越好。他不求任何回報,只是有個特殊的小癖好,就是喜歡在上課的時候用嘴把我腦勺后面的頭發(fā)吹的飛起。有時候我會回頭用眼神制止,他卻及時送上一臉堆笑。吹的太過分的時候,我會生氣粗暴的回手揪下他前額的一撮頭發(fā)回擲他。他時而惋惜感慨:看樣子離禿頂也不遠了。但惋惜歸惋惜,感慨歸感慨,想吹的頭發(fā)還是照吹。
據說我跟他的互動,卷毛看了心里特別不舒服?!按竽権垺备嬖V我,卷毛有次跟他講,他做夢做到我終于跟他講話了。他還在夢里反復確認:“這不是在做夢,這是真的,是真的講話了!”我對卷毛的復雜心理感到費解。
后來卷毛絞盡腦汁的通過他媽媽的教師渠道弄來了高中數學最重要的一本習題冊的“教師用”答案解析委托“大臉貓”遞給我的時候,我們僵持的關系才得以緩解。
寒假前的最后一個月,我們正式進入文理分班的實質性抉擇階段。因為下學期的開學,文理生將會重新經過分配進入新的班級學習。
我們現在這個班將會繼續(xù)由度老太帶領,成為純粹的理科班。章鷗應該是要留下,而我和王薇婭鐵定是要離開。
文理科班主任殊途同歸。
理科的班主任紛紛進行著挽留本班“良幣”、吸納他班“良幣”、驅逐本班“劣幣”的談話動員工作。
文科的班主任被動應戰(zhàn),心力交瘁的力勸本班“良幣”留下從文。至于本班即將留下的、以及他班即將流出的“劣幣”,都得無能為力、聽天由命的接收。
那個時候,學理的都是聰明的,學文的都是笨蛋的,當然,最笨蛋的是學藝術的。
明明術業(yè)有專攻,卻偏偏被分出了個三六九等。
度老太也在這段期間,充分展現了優(yōu)秀演員的職業(yè)素養(yǎng)。一改往日彪悍作風,恭儉賢良模式上線,搖身一變成了我們貼心、知心的人生導師。
她將本次的動員工作分為四步走。
第一步對于理科成績突出、文科成績欠缺的同學,度老太一一與TA們確認,在得到TA們的肯定答復后,吃下第一顆定心丸。
第二步對于文理兼優(yōu)的全科優(yōu)秀生,度老太飽含深情、孜孜不倦的與之一一深切交談。有時叫去她的辦公室,有時就在教室外的走廊邊。每當我望向窗外看到度老太與全優(yōu)生在走廊談話的時候,那溫柔的眼神,那親切握著同學雙手的通貫手,我看到了都好感動。
升學率對于一個要強的班主任來說太重要了,重要的能夠讓這個平日里居高臨下的人放低身段去討好學生。
第三步對于文理成績都一般般的同學,度老太精挑細選著有可能沖本的學生去進行適當挽留。剩下判斷不明的簡單談話,走個過場,任其自由選擇。
章鷗就屬于在這個批次里被度老太篩選后剩下的“任其自由選擇”的那一類。
第四步就是對于我們這種理科成績巨差的同學進行驅逐行動。當然采用的也是和對待全優(yōu)生一樣的“誅心”手段。
在一堂自習課上,輪到了度老太和我的談話。
我正在低頭做著作業(yè),站在講臺上的度老太親切的喊了我的名字,“慕然,你過來一下。”
這是度老太第一次這么溫柔的叫我。還沒開始談話,我都覺得心里涌出一股暖流,眼睛都有些許微濕。學霸們習以為常、享受慣了的被重視和被寵愛的感覺,對于學渣來說一點點就能感恩戴德。
我快步走上去,去準備迎接度老太給我的溫柔。
“慕然啊,對于文理分科這件事情你是怎么考慮的?”度老太和聲細語的問我,那似乎是一種關愛的眼神,看的我心里好溫暖。自打高一開學的第一天起,一年半了,我從來沒有得到過度老太如眼前這般的關愛。
“我想去學文科?!蔽矣懞玫耐壤咸难劬λf,我知道她一定很高興,可能這也是我唯一能讓她高興的事情。
“喔,去讀文科啊,也好,我了解了一下,你的文科成績不錯的?!蔽铱闯隽硕壤咸劾锼查g掠過的輕松。
雖然我知道自己鐵定是選文科的,但是對于度老太這樣立馬贊同、完全沒有一句挽留的客套話,心里還是有那么一丟丟的失落。
“那到了文科班之后,好好把成績搞上去啊,我相信你可以的?!?p> “謝謝度老師,我會努力的。”
度老太輕輕的拍了拍我的肩,動作真的很輕柔,不僅不會疼,還讓我覺得有點暖,“回去座位看書吧?!?p> 我點點頭,走回座位,突然心里一陣難過。每當在即將離別的節(jié)點,我總容易涌出比一般人更容易難過的情緒,也時常在這一刻忘卻這個人之前的種種不是,充斥的全是即將分別的傷感。
“王薇婭,你來一下?!倍壤咸c了她的名字。
她也是屬于跟我一個批次的,不同的是,她就連文科也是墊底的。
王薇婭走到度老太的跟前,我偷偷的觀察她,只見她也是低眉順眼的不時點點頭,也一副傷感的樣子。
理科學渣們就在這一節(jié)自習課上被度老太全部解決掉了。
她雷厲風行的爽利作風使得她的工作一向推進的一馬當先。在我們班的文理分班動員工作做完的相當一小段時間后,我仍在走廊看到隔壁準備帶文科班班主任的弓老頭子還在給他們班同學洗著腦核、腦仁。
我偶爾與他對視幾秒,給他一點心理感應。因為未來,我可能還要請你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