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一程面色如霜的出來了。
兩個小伙伴眼見不對,連忙與我道別,撒腿蹬車就跑。我努力的朝他擠出笑容,試圖緩解今天中午放學(xué)時的不快。
“走吧?!彼哉Z冰冷。
我應(yīng)聲蹬車,與他并排同行。看他臉色如此難看,我暗忖還是不要提他聯(lián)考成績的事吧,于是假裝不知道的找著其他的話題。
“都說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這個月也還好啊,也沒下過幾天雨。。?!蔽以捯徽f出口,就后悔了,沒事提什么清明節(jié)?本來現(xiàn)在的氛圍就這么低沉。
“嗯?!逼岩怀虥]有情緒的應(yīng)了一聲。
“。。??赡苓€是雨下少了,梧桐樹的飛絮才這么多,一地都是的。”我沒話找話。
“嗯?!?p> “學(xué)校附近又新開了兩家音像店,看來現(xiàn)在還是賣磁帶的生意最好做。。。”
“嗯?!?p> “。。。。。?!?p> 除了“嗯”,蒲一程完全沒有其他的話用來回應(yīng)我。我尷尬的不再出聲,絞盡腦汁說出口的確實也不過是些無關(guān)痛癢的廢話。他應(yīng)該是本來中午心情就不悅,又加上下午聯(lián)考成績公布的打擊造成的吧。我在想任何一個進入高考一百天倒計時的人,學(xué)習(xí)成績突然在班上下滑了十名,內(nèi)心肯定不會不有所觸動的。
我偷偷的瞄了他不發(fā)一言、鐵青的臉,心里的慌亂害怕不禁的在身體里打著鼓。
下午我居然還在自作多情的考慮要不要離開他?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是他正在掙扎著要不要離開我吧?以他的條件,現(xiàn)在離開了,好好努力沖刺一把,考上大學(xué)之后想找什么樣的女孩子找不到?何必在我的身上耽誤他一生中最寶貴的時間?
不寒而栗。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受刑者人頭落地,已成定局。反而是屠夫?qū)⒋蟮稉P起,舉而不落。
我們一路不語,行至我爺爺家的大院門口。
我與他告別,正欲騎進小區(qū),他突然叫住了我。一股強烈的電流迅速竄進我的五臟六腑里掃蕩,四肢的皮膚上瞬間立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小疙瘩。該來的還是要來了嗎?心里突然一種急劇失重下跌的寂寥感。
我望向他,似乎在等待他宣布的審判結(jié)果。
“以后中午——要不你還是自己騎車?”他的眼神里也盡然是復(fù)雜。
“嗯?”
“我想以后的中午和下午放學(xué),要不我們就一起騎車到分叉路口,我就不送你回家了,我想早點回到家,多點時間學(xué)習(xí)。。?!?p> “哦,好,那我明天中午放學(xué)就去車棚拿車。。?!蔽业拖骂^,像個罪人般的喉間微震出蚊子一樣細小的聲音。
“那,我回去了?!逼岩怀痰捻永餄M是沒有盡頭的深邃。
“嗯,再見?!蔽也桓抑币曀?,身子板僵硬的與他告別。
他給了我一個緩刑?沒有立刻宣判死刑?我居然有種僥幸逃過死劫的緩釋感。然而這種轉(zhuǎn)瞬即逝的感覺滑過之后,我心里承受的更多折磨卻是反復(fù)琢磨他是不是在給我時間,也是在給他自己時間?讓我們在分開的道路上慢一點,傷痛輕一點?如果是的話,那么我們即將漸行漸遠、直至分開?我們真的就快分開了嗎?才開始這么一點時間?接下來我要怎么辦?
眼水滑落,無聲無息。
明天中午開始,他便不會再把我送到爺爺家門口了,分開的前奏就要來了。
我一夜無眠。
第二天的整個上午,我都像是個沒有了脊椎骨的軟體動物那般無精打采,郁郁寡歡。
章鷗和王薇婭都問了我?guī)状?,我也無心回答,一副聽天由命的自我放棄感。一直拖到中午放學(xué),章鷗站在我們的教室門口等著我和王薇婭出來的時候,我才告訴她倆我要和她們一起去車棚拿車。
“你為什么要去車棚拿車?現(xiàn)在中午不都是‘蒲公英’載你嗎?”章鷗和王薇婭都深感不解。
“哦,是我不想要他送我到家了。我打算和他一起騎車到了岔路口就分開,各自回家,給他多一點時間學(xué)習(xí)?!蔽以跒樽约旱念伱嬲遗_階的同時表現(xiàn)出破釜沉舟般的深明大義。
“就因為他聯(lián)考考的不理想?”章鷗確認。
“嗯,是的。”我眼里閃過的慌亂唯恐被她倆捕捉到。
“也行,他畢竟離高考都不到一百天了?!蓖蹀眿I說的確實也是事實。
“。。。。。?!?p> “啊呦,薇婭說的有道理,你也不要好像很難過的樣子了,等他考完了你們多的是時間。”章鷗看出我“深明大義”后的郁悶,加入到開解我的行列,“薇婭不也沒每天跟秦天一起走嘛,我不也沒跟呂凡嘛,你倆已經(jīng)夠可以的了。。。”
“嗯。”我點頭,心里一團亂麻。
剛下樓,我一眼瞥見那個穿著天藍色牛仔休閑襯衣的蒲一程,就推著車站在離教學(xué)樓大約兩百米遠的位置,特別醒目。
“他在等你?”章鷗發(fā)問,王薇婭也訝然。
“。。。。。?!蔽乙裁磺宄顩r。
“不是講好今天中午你們各自拿車的嗎?他怎么推了個車在這里等你?”章鷗反復(fù)確認。
“我也不知道。”我搖頭。
“那行,那我們自己去拿車了,先走了?!闭满t知趣的和我打招呼,拉著王薇婭一起往車棚走去。
我定定的站在原地,還沒有從昨天的傷心落寞中走出來。面對眼前的這個人,我無力到只能任由他決定我的生死。
他推著車向我走來。
“走吧,以后中午還是坐我車?!眱H僅過了一夜,他便推翻了昨晚放學(xué)時在我爺爺家大院門口對我講的話。
我怔怔的看他,寸步未移,像一個智力障礙者未能在一時之間就理解他此刻賜予我的最新含義。
“走吧,以后中午和下午的放學(xué)我還是送你到家門口?!?p> 我迷惘的看著他的眼,不知道是什么改變了他的主意,也就是一個黑夜的時間,仿佛時過境遷,我們瞬間重拾舊好?一下子冷,一下子熱?變化的這么快?你覺得我承受得了?
面對他的微笑,我的眼淚不自覺的流下來。
他慌亂了,那個年紀的男生可能都禁不住女生的眼淚。他一邊用身體支撐著自行車,一邊脫下書包在里面翻找。他匆匆拿出手帕遞給我的一瞬間,抽掉出來一小排創(chuàng)口貼。
我沒有急于從他手中接過手帕,反而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創(chuàng)口貼。這么眼熟?創(chuàng)口貼上黃色的笑臉?biāo)圃嘧R?這種創(chuàng)口貼我有,還保存在我書桌的抽屜里,就是上次在川縣旅游回途的大巴上章鷗遞給我的。
其實我當(dāng)時就在懷疑創(chuàng)口貼是你給我的?
明明你也對我很好,何必“出爾反爾”的折磨我,但這個“出爾反爾”是不是好過于你真的就不送我了?
我將創(chuàng)口貼遞還給他,默默地接過來他的手帕擦拭眼眶。眼淚一路走、一路流,止不住的山泉水,濡濕了整條手帕。
附近行走的同學(xué)見狀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我把頭深深的埋下,不敢與任何人的目光相接,不愿被人嘲笑我淚流滿面的狼狽萬狀。
在他極力的補救下,我們又恢復(fù)了之前關(guān)系的和諧??赡苁菫榱藦浹a這次事件對我的傷害,他變得對我比以前更為殷勤了。
前幾天我在校園里流淚的消息迅速登上熱搜之后,那個“眼迷離”的朱婷乘虛而入,又找蒲一程告白了一次。這一次我并沒有看到,是蒲一程為了表功主動向我坦白的。
“那個女的,又來找過我?!币黄痱T車回家的路上,蒲一程警惕的看了我一眼。
“她說什么?”我橫眼看他。
“還是差不多上一次那樣的話?!逼岩怀桃荒槦o奈。
“那你對她說了什么?”我沒好氣的問他。
“我什么都沒說,理都沒理她就走了。”蒲一程眼里全是那種幼兒園小朋友在等待老師表揚的期盼。
“那我應(yīng)該表揚你嗎?”我揚起下巴。
“當(dāng)然要表揚我了,我這次做的正不正確?”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小哈巴狗討好般的“哼哧哼哧”的吐著舌頭。
我抿嘴暗笑。
“你終于笑了,都多少天沒笑過了?!蔽仪榫w略微一松,蒲一程就開始抱怨了。
“那怪誰?”我瞠目。
“怪我?!逼岩怀陶ι唷?p> 我不想再提他“出爾反爾”的事情。心里面完全能理解他臨近高考前聯(lián)考失利的慌亂無主。換了我,可能也會有這個掙扎吧,畢竟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高三的最后幾個月,這個問題我不都也幫他考慮過嗎?只是現(xiàn)在的這個結(jié)果很顯然是我們都掙扎不過的宿命。
我轉(zhuǎn)移了話題,“你覺得那個女的長得怎么樣?”
“我不知道?!逼岩怀绦⌒囊硪怼?p> “你怎么會不知道?”我反問他。
“我真沒留意,我看她們班的女生都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誰對誰我根本分不清。”無辜,一個清冷的男孩無辜起來都顯得比一般人看上去令人心疼。
我心一軟,放過你了。
因為你的回答。。。我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