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們都在掙扎,都在不舍。
我是這樣,他也是這樣。
理性與感性到底哪一個能占上風?這個話題如果撂給了成年人、撂給了社會,應該很好解答。但是如果在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能有如此成熟的答案,誰又會有可以念念不忘的曾經?
掙扎是人生的煎熬。
最終又是我的妥協(xié),我的退步。在我人生的這個階段,我提前透支、用盡了我這一生的退步。
我決定再一次用行動來表達我的誠意,和渴望繼續(xù)下去的希冀。
我在媽媽家附近找了一家修自行車的鋪子,在里面挑選了一個黑色的、二手的自行車坐墊,讓老板幫我把現在這個火紅色的坐墊換了下來。
我到現在仍記得老板那副不解的眼神。
這么好的坐墊為什么要換下來?要換成個舊的、二手的?
我沒有做聲,默默地給了錢,接過老板遞給我的、裝在塑料袋里的火紅色坐墊,轉身推著自行車走了。
我不需要跟你解釋,這個世上這么多人,我哪需要一個一個的去解釋?我已經很累了。
我心力交瘁的回到媽媽家的四合院里,媽媽狐疑的看了我一眼,繼而又敏感的掃了眼我車籠頭上掛著的火紅色車坐墊和已換好的二手黑色坐墊,“怎么又換坐墊了?”
“之前跟你說過這個紅坐墊是別人跟我換的,現在要拿去還給別人了?!蔽伊Σ粡男?,連說話都顯得困難。
“那你最早的那個坐墊呢?”媽媽仔細地對我現在的這個黑色坐墊用銳利的目光辨別著。
我隨口應付,“就是這個?!?p> “就是這個?這好像比以前的還舊了?”媽媽的火眼金睛讓她在懷疑我的信口雌黃。
“可能是別人用的不愛惜吧?!蔽依涞瓚?,實在沒有心情和媽媽死揪著這個話題不放。
“既然換過來,干什么現在又要換回去?”媽媽的強迫癥讓她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
“是我想換回來,覺得紅色的太扎眼了。”我已心煩意亂。
“你現在坐墊裝好了,那別人現在在用什么?”
“別人?別人大把錢,又換了新的。”我不耐煩的停好車,正準備拉開房門往里走。
“你看看你吧,以前好好的坐墊要跟別人換,貪新鮮是吧?覺得好看是吧?怎么現在又覺得不配啦?”媽媽面露譏諷的眼色,諷刺人是她的拿手絕活,“人家都講癩痢配癩痢,你自己幾斤幾兩要有自知之明啊,逮到好看的就想要,現在曉得不配了吧?肯定是人家笑話你,你才舍得換回來,不然你哪會這么自覺?。糠且炎约旱钠じ愕挠谐菈諒澞敲春?。。。。。?!?p> 我回頭冷冷地看了我媽一眼,眼前的她正扭曲著五官極盡所能地用著畢生掌握的詞匯冷嘲熱諷的譏笑著自己唯一的女兒,也是她唯一發(fā)泄起來可以肆無忌憚的對象,唯一任憑她羞辱都不回嘴的對象。
沉默是我在這個家里唯一的宣泄。
我拉開房們,走了進去,身后仍留下了這個親生母親自說自話、或嘲或笑的表演。
浮夸的表演。
第二天早上出門前,我把整盒拆都沒拆開的費列羅巧克力悄悄的又塞進了自行車前的籃筐里,鎮(zhèn)定地跨上車籠頭掛著火紅色坐墊的自行車騎去學校。
中午放學的時候,在下課鈴打響的那一刻,我便獨自飛奔出教室。我藏藏掖掖地將坐墊和巧克力箱抱著跑去了學校對面綠色郵筒背后的簡易型郵局里。照著巧克力箱上的寄件方地址在郵局里柜臺前擺放的郵寄單上填寫了收件人的地址。
是的,林渡,我要把你的禮物都還給你了。以后,你就不要再送我禮物了吧。
我哪怕只要能跟蒲一程多維持一天。
我在郵局里買了個更大的紙箱子,把坐墊和巧克力都裝了進去,貼好郵寄單和付完錢后,眼看著郵局工作人員從我手里接過紙箱子的那一瞬間,心里其實也不是不難過的。
但是比起我眼前的更難過,這個難過也只能這樣了。
當我從郵局里走出來的時候,我迎面看見了蒲一程,他望著我,似乎來了有一會兒了。我條件反射地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小小的、扁扁的、敞開著大門的郵局。
你剛才看到了我的一舉一動嗎?看到了我因為你,把林渡的所有希望都寄回去了嗎?
我能做的都做了,只剩下你給我的命運安排了。
我太害怕失去你了。
害怕的連全世界都愿意背棄了,你知道嗎?
我低頭走向蒲一程,像以往一樣坐到了他車的后座。此刻,我突然有了一種祥林嫂捐了門檻之后的贖完罪的輕松感,我是不是贖完罪了?是不是可以原諒我了?再找不到不要我的突破口了?
我們在回家的路途中緩釋著自己,彼此都在緩釋著。
下午放學的時候,我知道蒲一程瞥見了我新?lián)Q的這個黑色坐墊。他看見了,我就放心了。
他這座冰山在消融,一邊掙扎,一邊消融。
我看得到。
而我這顆懸著、揪著一個多禮拜的心也隨著他的消融,稍稍得到了分毫的安定。
于是當晚我拿出了久違的精力開始對一些生疏的課程進行預習和復習。我首先想到了物理,因為明天上午有“豬頭三”的課。他在上節(jié)課的時候吩咐了下節(jié)課的內容一定要做到提前預習。對于他,我還是有幾分忌憚的。
雖然說我在高二的下學期已經分到了文科班,但實際上理科的課程還在繼續(xù),并且要繼續(xù)到高二的下學期結束,考完會考為止。
我們的數學老師沒變,還是溫柔耐心的張老師。化學老師也沒變,也還是全校最有氣質的女老師。然而物理老師變了,不再是度老太了。物理老師換成了化學老師的老公——一個暴名遠播、毛發(fā)生長旺盛的中年魁梧男。我們這么有氣質的化學老師怎么能看上這么個名揚校內外的暴力分子?我們怎么想也想不通,于是常常在上課的時候暗中仔細觀察化學老師白皙嬌嫩的鵝蛋臉,看看她有沒有因被家暴而留下的痕跡?
畢竟已經是文科班,繼續(xù)學習物理、化學無非就是應付個會考。會考的成績不過就是為了給我們領一個高中畢業(yè)證,與高考沒有半毛錢關系。這個年代,誰還不能混個高中畢業(yè)證???所以對于我們文科班的學生來說,完全沒把這兩門課放在眼里。
但就是礙于這么一位兇猛的物理老師,這才迫使我在百般不情愿之下仍然拿出物理書來執(zhí)行“豬頭三”許下的預習任務。當然也就是因為提前預習了,這也才使得我對下一節(jié)即將到來的物理課似乎有那么一丟丟的胸有成竹。
第二天的上午,化學課是第三節(jié),排在物理課的前面。
上課鈴打響了,我們都已陸陸續(xù)續(xù)地回到教室,準備就緒,等待著我們的氣質化學女神。
可惜左等等不來,右等又等不來。班上的同學們逐漸放松了警惕,開始聊天的聊天,吃零食的吃零食。一瞬間喧鬧不止,變成了菜市場。
走廊有人經過,我們側目一看,居然是“豬頭三”。他出于好奇,把頭伸進了我們班。
“你們班怎么這么吵?這節(jié)什么課?老師呢?”“豬頭三”顯得有點微怒。
真是太平洋的警察管的寬!你誰啊你?你是理科三班的班主任,又不是我們班的班主任,真是越俎代庖!
“化學課?!?p> “你老婆的課啊?!?p> “老師,這要問你啊。。。。。?!?p> 下面不乏有膽大好事的同學一邊躍躍欲試、一邊又怕死的開懟著“豬頭三”。
“豬頭三”立馬意識到是自己老婆的課,而自己的老婆竟然還沒有來。一陣尷尬讓“豬頭三”臉刷的一下紅,刷的一下白,感覺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口受羞辱的怨氣開始朝我們班撲面而來。
“老師沒來,你們不能先看看書啊?破壞課堂紀律,一個個都多大人啦?還要人盯著?不自覺的東西!”“豬頭三”狂吼我們。
底下仍有不服氣的同學嘀嘀咕咕。
“是你老婆沒來,還朝我們發(fā)火?”
“是你老婆耽誤了我們時間?!?p> 。。。。。。
這一下徹底激怒了“豬頭三”。
“你們全部把物理書拿出來!這堂課和下堂課對調,這堂上物理!下堂上化學!”“豬頭三”的眼神里透露出狠意。
“夫妻檔還是方便啊。”
“互為AB角啊。”
“幫老婆補鍋啊?!?p> “。。。。。?!?p> 講臺下面還是不斷地傳出調侃的揶揄聲。
喜歡揶揄老師的人,經過長年的鍛煉,基本上練就了一項特殊的技能。就是嘴皮子基本保持紋絲不動,單靠喉嚨也能發(fā)出算是可以讓我們聽得清楚的聲音。
“哪個在下面講話?站出來!”
當然,不會有人站出來。
如果說給度老太打不過是青紫紅腫的話,那給他打就不是這么個傷害程度了。不說傷筋動骨吧,起碼弄個韌帶挫傷是不成問題啊。
全班鴉雀無聲。
“都不吱聲是吧?叫你講不講,不叫你講才講是吧?行!下面我來檢查你們對物理課本的預習情況。全部把物理書拿出來!”
“豬頭三”開始有的放矢、公報私仇。為了免遭橫禍,大家紛紛低頭手忙腳亂的從抽屜里把書包拔出來翻找物理書。我因昨晚的預習,心里有底,暗自慶幸,機會果然就是留給有準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