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喝著東西走過來靠在他一旁的墻壁:“只剩七天了,還楞著做什么?趕緊起來啊,去把那些討厭的人,統(tǒng)統(tǒng)解決掉啊,既然都要死了,不想賺回本嗎?”
常西演顧不上驚訝來人為什么知道自己只能活七天,而是問道:“什么討厭的人,解決什么?”
那人低笑一聲答他:“自然是…那些從小欺負(fù)你的人啊,打罵你的村長老婆,隔壁搶你豬草的二寶,推你下水的春花,打翻你飯的老黃…那么多人,甚至是見你就咬的那條狗,他們不討厭嗎?”那人陰陽怪氣地跟常西演敘述。
常西演的回憶一下子被拉到了他的童年時光,曦光村,那個名字充滿陽光和希望卻收藏著他陰暗童年回憶的村子,那些不知道怎么活過來的日子又開始在他腦中排演…
就在他沉浸回憶握緊拳頭的時候,旁邊靠著的男人突然坐到床上在他耳邊低語一句:“還有那個給你希望又將你拋棄的…辛寶卿啊,你不想毀了她嗎?”
常西演唰一下轉(zhuǎn)頭瞪著那個人,起身揮著拳頭就撲了過去,可是那人身手更快,在他撲過去之前一步躍起離開了床邊,常西演起身下床要追過去,那人卻哈哈大笑快步著走出房門離開了。
而追到門口的常西演發(fā)現(xiàn)廊道除了比往常更陰暗之外,什么人都沒有,氣憤的他回過身嘭一下砸上了門。
站在屋子里沉默了幾分鐘,常西演瘋了一樣開始收拾行李,隨意拿了幾件衣服,唯一的銀行卡和手機,沒有什么可收拾的了,裝進(jìn)背包就跑出了門,走到街邊站牌等車。
老天好像心疼了一下生命短暫的他,剛站半分鐘,公交車就來了。
這是他生命最后七天的第一天,也是第一次這么早來坐公交車,以往上班高峰期,他總是比別人更早一點出門。
所以他從不遲到,除了擔(dān)心遲到,他更想避開的是早高峰那些“林黛玉”們,每一次上了公交車,看著一些猛如方世玉的上了年紀(jì)的人拼命拽著車門往里擠,不論車廂還能不能上人,他們總有辦法和力氣擠上來。
而上車之后,不過轉(zhuǎn)瞬之間,一個個柔弱似黛玉;尊老愛幼是從古至今提倡的美德,常西演從不覺得讓個座算什么,所以他見到需要讓座的總是在第一時間起身讓座。只是這些年,公交車上的所見所聞,讓他直想搖頭!
常西演回憶起那一次,下班途中,忙了一天很累了,疲倦的他并沒有得到一個座位,只能抓著扶手在車上搖晃。
在中途站的時候,上來了一個老頭,頭發(fā)有些花白,個子不算矮,身體看上去也很健壯,面泛紅光雙目炯炯有神。
一上來就探頭四處看,然而沒有一個空座,老弱病殘專座上也都坐著老人和帶小孩兒的乘客,其他座位上的人似乎沒有人讓座的樣子。
那老頭徑直走向后面座位的一個女孩兒,那女孩兒懷里抱著一個包,臉色看上去不是很好,嘴唇?jīng)]有一絲紅色,臉也是煞白,一只手捂著肚子,還時不時咬著自己的唇。
那老頭站到女孩兒身旁開口就喊:“起來讓座,沒看到宣傳標(biāo)語上寫的尊老愛幼嗎?”
那女孩兒被嚇了一跳,抱著包想站起來,可是看她那樣子,站起來也很吃力,努力了幾次,那女孩兒紅著眼抬頭對著老頭說:
“老人家,我,我肚子不舒服,我再休息一會兒讓您坐好嗎?”老頭兒一聽,立馬兇神惡煞: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年紀(jì)輕輕的,就是缺少鍛煉,就該起來站站?!?p> 那女孩兒不知所措,也不會辯解,抱著包預(yù)備起來讓座,那老頭見姑娘讓座,臉上很是得意又滿眼不屑。
疲憊的常西演,從一開始看著那個女孩兒,就想起了特殊期的辛寶卿,真的是痛得死去活來那種,想必這個時候那女孩兒就算是坐著都已經(jīng)很難受了,要是讓她站起來,怕是痛暈過去都有可能。
看著老頭那副嘴臉,讓常西演很氣憤,以往的公交車上也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只是如果這老頭哪怕沒有這么理直氣壯,或者找一個大男人讓座,他也沒這么生氣。
他在這座城市工作這幾年,第一次很厭惡這個城市;疲憊不堪又氣憤的常西演在搖晃的車廂里往后走,到了老頭身邊還算耐心地說:
“老人家,這位姑娘一看就身體不舒服,您能堅持一下嗎?我可以扶著您?!?p> 本來老頭兒正得意,見有人幫腔,立馬提高音量:
“關(guān)你屁事?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尊老愛幼的道理你都不懂?再說我叫你讓座兒了嗎?滾一邊兒去。”
說完還用手推了一下常西演的肩膀,推得他差點摔倒。座位上的女孩兒覺得很委屈,眼睛紅紅的,想了想還是拿著包要站起來,常西演一手按住那女孩兒肩膀坐下去:
“你坐著?!比缓筇ь^望著那老頭:
“我看你推我力氣挺大?身體好得很,需要一個小姑娘給你讓座嗎?”
這句話讓老頭的臉一紅,又一陣青,開始用手推搡常西演:
“*你*的小兔崽子,你什么狗*玩意兒?輪得到你多管閑事,看你就是外地來的裝斯文的小*種,看上人家姑娘了是不是?你個狗*的**玩意兒...”
老頭嘴里臟話不斷像機關(guān)槍一樣,常西演氣得拳頭緊握,周邊坐著站著的也沒一個人出來說話,從小的教育告訴常西演不可以隨便打人,何況對方還是個有點年紀(jì)的,可是心里的怒火卻像要爆炸一樣。
這時小姑娘后面睡著的一個男生被吵醒過來,看著前面的女孩兒要起身讓座,又看看旁邊站著的老頭,揉揉眼站起來:“大爺,您上這兒坐?!?p> 到此,這場幾乎要打起來的讓座,結(jié)束了,周邊乘客的目光又撤回去看別的地方,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常西演的怒氣也漸漸緩和下來,可是心里卻突然覺得這座城市讓他感到惡心。
公交車又行了兩站,車上的人開始多起來,此時座位都已經(jīng)坐滿,車廂里還站著不少人,放眼看去都是些精神狀態(tài)不太好的上班族,一副沒睡夠的樣子。
到了下一站時,上來了一個老太太,平常這個時段怕是很少有老年人,那老人一走上來,常西演和另外兩個年輕人都主動起身讓座,那老太太在離她最近的讓座的年輕人哪兒站著,伸手按住那個年輕人笑著說:
“沒事兒沒事兒,我兩三個站就到了,你們這些年輕孩子上班怪辛苦的,我也沒啥事兒,站一會兒就道到了,啊,你坐著吧。”
那年輕人有點不好意思,還要起身,那老太太就一直按著那年輕人不讓他起來:
“沒事兒,孩子,你坐著,我一點兒不累?!蹦悄贻p人面帶尷尬,只好乖乖坐著。常西演在這座城市呆了五六年,現(xiàn)在他都要離開了,第一次遇到這樣善解人意的老人,真不知作何評價。
常西演的站到了,背著包下了車;原來這個地方有一座寺廟,不過在山上,需要徒步上去,半小時就能到。
早起進(jìn)山上香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紀(jì)的人,今天不是周末,也不是初一十五,人不算太多,常西演是第一次來這座寺廟,在聽了那個黑衣人的胡言亂語之后,心一直靜不下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第一時間就來了這里。
天已經(jīng)大亮,常西演在寺廟門口的香燭攤買了一把香,一進(jìn)寺廟院子,一尊露天的巨大菩薩金像佇立在常西演的眼前,莊嚴(yán)肅穆,讓人心生敬畏,他不知道這金像有多大,只是他站在金像的腳下,是那么的渺小。他也不知道這什么寺廟什么佛,因為他從來不信。
常西演在金像前的香燭鼎中點燃了香,插進(jìn)快滿鼎的香灰中,香煙裊裊后的金像,卻也是慈眉善目,常西演的心上好像有泉水流過,似乎跳動了一下,可是當(dāng)他把手撫上心口,那里仍舊是安安靜靜,感覺不到跳動。
常西演的腳步有些提不起來,一步一步挪到了金像的腳下,太陽剛剛升起,金像更佳閃耀,默默與金像對視良久,常西演雙膝一彎,跪在了金像的腳下。
陰暗的童年,社會的冷漠,得而又失的愛情...在常西演腦中一一重復(fù),那些不知從何升起的黑暗,開始籠罩常西演的腦和心。
他閉上眼,不敢看金像,他不知道為什么眼中會有淚流出,他并不需要懺悔什么,他究竟是在懺悔腦中的黑暗念頭還是在懺悔他接下來也許會做的事,怕到時候沒有機會懺悔,提前在這里懺悔一下。
常西演在金像前跪了整整一上午,任陽光暴曬,金像依舊帶著那拈花時的笑,看著眼前這個顯得很弱小無助的孩子。
周邊有許許多多上香的香客,敬過香又來作揖跪拜,只是一上午,香客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常西演卻一直沒有動過,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與那座巨大的金像,一個在無聲地哭訴,一個在慈笑著聆聽。
突然常西演像是產(chǎn)生了幻聽:“孩子,去吧?!?p> 常西演張開眼抬頭望著金像,金像依然慈笑待他,而他身旁站著一位穿僧袍的師父,正輕輕揮著竹枝掃帚在掃地,常西演有些茫然,偏頭看向那位一臉溫和的師父,那師父見他看過來,停下了揮掃的動作朝他笑笑:
“從早晨見你上來,已經(jīng)跪了一上午了,你想說的,你知曉,佛主定已知曉,不必再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