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過一道被布施了陣法的水簾,蒼衍進來時,腳踩到一團柔軟的東西,低頭一看,是小鮫人王躺在地上,他的周身散發(fā)著靈力的幽光,氣息微弱,四肢僵硬,好在魂識完整,蒼衍抱起他,使用法力把他推送出去,學子們的聲音不間斷地從外面?zhèn)鱽?,他們并沒有立即離開,小鮫人王可由他們帶回陸面。
再往前走,又有更強的陣法阻攔了去路,蒼衍左右望了一眼,嘴角一翹,眉眼掠笑,大手一揮,很輕易地破了陣法,來到了白毛海怪的地盤,這個地方與外面的深海世界完全不同,像是一個熔巖洞,白茫茫的一片,干燥,陰冷,霧色朦朧。
白毛海怪發(fā)覺又有人闖入,連忙從熔巖壁的狹縫中爬出來,肚子比之前還要大一些,看到扛著伯昀刀的蒼衍大搖大擺地走進來,雙眼瞪得像燈籠一樣怒視他,很想立即撲上去把他一口吞掉,可冒著寒光的伯昀刀讓它稍微退縮了一下,連人帶刀地吞下,消化不了的刀搞不好會捅傷它的肚子,怎么著得先想辦法讓人與刀分離才好下口,它撓了一下肚皮,一身白毛全都豎了起來,頭不停地搖擺著,黏糊發(fā)黃的涎水流得滿地都是。
“肚子這么大,讓我剖開看看?!?p> 蒼衍一看到這頭白毛海怪,就注意到它那異常圓滾巨大的肚子,心里閃過一絲驚慌,擔心凌璽被它一口吞了,但這頭海怪比在外面斬殺的那些還要大,以凌璽的身體,都不夠填它肚子的十分之一,如此一想,又放下心來,只是越發(fā)好奇它的肚子里到底塞了一些什么東西。
說時遲那時快,蒼衍朝它的肚子揮刀的時候,白毛海怪正往他身上壓過來,因為它的毛太厚,又用手護住了肚子,蒼衍的這一刀只砍掉了一些白毛,相比白毛海怪,蒼衍以及他的刀都顯得太小了,如果不動用其它法術(shù),很難傷到它,想到這,蒼衍把伯昀刀立在地面,輕吐出一道幻身咒,伯昀刀頓時變得跟白毛海怪一般大小,他單手握著刀柄,提起刀再次朝白毛海怪砍去,這一刀,強化了虛魔大法之力,白毛海怪預感形勢不妙,先一步出擊,雙掌合力幻化出一團含劇毒的白霧朝蒼衍撒去,蒼衍用另一手聚攏所有的白霧,一個響指,白霧燃起藍光的火苗,然后反撲到白毛海怪的身上,而揮出去的那一刀,正好落在它的肚子上,不輕不重,剛好夠剖開肚皮的力道,而藍光火苗一上白毛海怪的身,就燃熊熊烈火,把白毛海怪燒得吱哇吱哇痛叫,剎那間,有無數(shù)元蠱從火堆里一個勁地鉆出來,朝蒼衍剛剛進來的地方爬去,還有無數(shù)已成型的海怪幼嬰從破口處翻滾出來,滿地都是黑漆漆的東西在快速逃命。
“這頭海怪只怕是活膩了,養(yǎng)一肚子怪物,人間凈地有如此臟東西,也真夠諷刺的?!?p> 蒼衍看著成群的元蠱和海怪幼嬰逃命,冷笑一聲,一抬手,伯昀刀幻化出無數(shù)分身,被驅(qū)烏術(shù)的法力駕馭,刀光幻影間,白毛海怪被燒成了灰燼,元蠱和海怪幼嬰接連化為烏有,只是亮白的熔巖壁上多了一些灰暗的雜色,不知從哪里透過來一陣強風,卷走了白毛海怪的骨灰,再反彈到熔巖壁上,與那些雜色融合在一起,再也看不到任何白色的痕跡。
“鮫人族的強敵也不過如此,當年鮫人女王死得真可惜,褚炎那廢物,稍微再強一點,也不至于淪落到守寡,堂堂神靈一族,也只有一個可擁有漫長歲月的好處,命都保不住,又怎能活到地老天荒?”
蒼衍不無感嘆,他天生就是強者,所以,他不理解弱者為何成不了強者。
他朝四周仔細觀察了一遍,沒有感應到凌璽的任何氣息,再往前走多一點路,見到了那處懸崖,在懸崖的某處裂縫處,卡著一塊銀牌,那是琨嶼派為學子們特制的班級名號腰牌,蒼衍抽出銀牌,上面刻有“韻靈”二字,這是凌璽的腰牌,可能隨身佩戴的時間太過短暫,沒有留存到一絲有關(guān)她的氣息。
“難道跳下去了?”
蒼衍緊握著腰牌朝懸崖下看去,突然緊張起來,無盡之地的深處,會有生的可能嗎?
“不會的,她是庭王的女兒,怎么可能太容易死掉?”
蒼衍聲音低沉地自言自語道,一閉眼,跳下懸崖,拼盡全身靈力,加快墜落的速度。
蒼衍在上面對付白毛海怪的時候,凌璽在無人之境走到全身乏力,實在沒有力氣了,就趴在地面上爬行,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黑暗中,無法確認方向,她曾試著用僅剩一丁點的靈力幻化出火光來照明,可是剛生出火光,只閃一下就莫名熄滅了,她想從她跳下來的地方再爬上去,可她找了許久,也沒找到懸崖石壁,她全身發(fā)冷,嘴唇干裂,緊握聽乾劍的手無緣無故地滲出一滴滴血珠,直到她再也沒有力氣動一下,她仰面躺在地上,睜大雙眼,想要在黑暗中看到什么,可惜,還是什么都看不到,好像她已經(jīng)雙目失明了一般。
“師父,徒兒好難過,徒兒連自己的命都護不了,怎么保護皇兄?怎么接回娘親?師父,帶徒兒去天河好嗎?天河,好遠,蒼衍,你是一個好人,地陰界最大的好人,以前,誤會你了,對不起,父王,父皇,母后,皇兄,娘親,師父?!?p> 凌璽再也發(fā)不出一點聲音,絕望之際,有清淚滑過眼角,眼皮沉重,她舍不得閉上眼,可她已經(jīng)沒有了睜眼的力氣,聽乾劍從手中滑落,它自動隱化真身,藏身于她的精元處,以劍靈之力保護她的魂識。
不消片刻,蒼衍便墜落在無人之境,他一個翻身,站在了軟綿綿的地面上,心里倒是驚喜得狠,他已確定凌璽還活著,如此柔軟的地面,是摔不死人的,只是周圍一片黑暗,他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他用靈力幻化出火光,卻總是熄滅,心想著只能憑借她的氣息在黑暗中尋她了,他首先沿著懸崖石壁的附近尋了個遍,盡最大聲音呼喚她的名字,沒有感應到她的氣息,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就往遠處尋,他一邊飛一邊快速感應,呼喚的聲音越發(fā)急促,時間消逝得很快,可人還沒尋著,他不免有些心急了,第一次,額頭上冒出了汗珠,生者氣息長存,死者氣息消散,明明沒有摔死,為何尋不到?蒼衍飛行的速度越來越快,可感應中沒有任何收獲,第一次,他對死亡的臨近感到無能為力,他閉著眼,停下來,雙腳落地,閉上眼睛,在心里呼喚“璽兒”。
“有了?!?p> 蒼衍狂喜,直奔氣息所在之地,就在他即將觸碰到凌璽的身體時,有人已經(jīng)抱起她,僅是他的指尖劃過了她已散落的發(fā)絲,失落涌上心頭,比絕望更容易讓人失去心智。
“是你!”
蒼衍認出了來人。
“是我?!?p> 抱著凌璽的人應聲道。
“紀荒,我記得我有跟你說過,這個人,我很喜歡,我要帶她回去,請你不要插手?!?p> 黑暗中的蒼衍面無表情,只是眼睛里有一團紅火在燃燒,在這漫無邊際的黑暗中,他隱約看到紀荒抱著他的心上人像是抱著一件被呵護了數(shù)萬年的寶貝一樣,懷里的寶貝,印上了另外一個人的魂魄記憶。
“我也說過,她,你碰不得,你喜歡的人,與現(xiàn)在的這個人不同,那個人,終于回來了。”
紀荒聲音平淡,他的話里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耗費畢生等待,不悲不喜,想要感化自己,也想那個人變成曾經(jīng)的唯一,只是世事滄桑,需要時間來治愈,恢復一場期盼的歡喜。
蒼衍還想問他最后一句話是什么意思,可他已經(jīng)抱著凌璽悄無聲息地飛走了,無人之境,不適合有人在此徘徊,蒼衍感應不到兩人的氣息,知道他們已離開,盡管還是有些失落,但總算找到了他的璽兒,不管紀荒的話是什么意思,他認定的人,他絕不會放手。
他也隨即離開了那個地方,剛回到陸地,就有成群的鮫人躍出海面,迎著波浪起舞,舞出不同的形狀,朦朧月光投在他們的身上,被魚尾的鱗片反射出七彩的光,再映照到水波上,波光粼粼,海面上像是漂浮著不計其數(shù)的夜明珠,美輪美奐,這些鮫人在慶賀海怪老祖終于被殺死,他們的血仇得以大報,這個舞,獻給斬殺了海怪的所有人,蒼衍轉(zhuǎn)過身,面對著涯海,綻放出微笑,認真地欣賞他們的舞姿,如果璽兒也在,也會看得很開心吧!他替他們報了仇,他做了一件大好事。
寧辰帶著一幫學子騎著潼淮馬緊跟著蒼衍后面回到岸上,他看上去很是疲憊,發(fā)絲凌亂,衣衫也破了好些洞,手指骨節(jié)上還有血痕,而他所帶領的學子們更是累到一上岸就倒在地上昏睡,大宇國太子鐘寒持劍的手不停地顫抖,完全控制不住,消耗太多功力了,而上官錦苑由凌煬攙扶著坐到一處比較細軟的沙地上休息,他們這些人能夠爬上岸,多虧了潼淮馬還有點力氣馱他們出來。
“你們怎么才回來?我在岸上等了你們好久。”
看到凌煬,沐封連忙迎了上去,見他扶著上官錦苑,把想要搭在凌煬肩膀上的手收了回來。
“海怪太多,殺了許久才殺盡?!?p> 凌煬說話的聲音輕飄飄的,如果不是沐封,他都不想開口說話,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凌璽妹妹被她師父帶走了。”
沐封告訴凌煬他最關(guān)心的事情。
“他也來了?”
凌煬對皇妹這個師父有些陌生,雖然見過幾次面,但僅限于打招呼,因為他的身份很特殊,不便于有過多接觸。
“這樣看來,我們是最輕松的了,虛族太子一人解決了所有海怪,我勉強算作殺了一頭,三先生他們遇到的海怪聽說也很兇,如果不是有三先生在,韻靈班的學子說他們很難活命回來。”
沐封把他的所知所聞都告訴凌煬,生怕他錯過一些精彩的訊息。
“師尊發(fā)話了,所有人回寢舍休息,一個時辰后回歡筵殿用膳?!?p> 櫻靈朝他們喊,喊完就跟燎熠他們走了。
“我們也走吧!也不知道這些鮫人還要跳多久,不過跳得還挺好看的,三先生都站在那看好久了?!?p> 沐封想要扶凌煬起來,卻見他已扶起上官錦苑,她好像受了點傷,走路的時候腳有點瘸。
“三先生,我們走了哦!”
臨走前,沐封朝蒼衍喊道。
“很奇怪,凌璽妹妹剛被她師父帶走,三先生就回來了,也沒見他去追,他不是很喜歡凌璽妹妹的嗎?我聽赫連漄說他是因為凌璽妹妹才去當師尊的,就為了保護她,他為了尋她,闖入了無人之境,小鮫人王估計也是被他救出來的?!?p> 沐封一路說個不停,好像凌煬會很無聊一樣。
“你知道的可真多,我看你與那個赫連漄倒是有一樣的愛好?!?p> 凌煬感覺有點耳鳴,耳邊的聲音一直回蕩,因為精神不濟,都要聽出幻覺了。
“怎么可能?我只與你有相同的愛好,比如音律,比如舞劍,比如飲茶,比如棋畫,這些,他都不喜歡,我與你,都喜歡?!?p> 沐封極力反對凌煬的說法,而且他也不敢與赫連漄有相同的愛好?。∧莻€珃羽那么兇,一句話都能把人噎死。
“沐封,你的聲音可否小一點?我的腳都被你嚇著了,連路都不會走了?!?p> 上官錦苑好無奈,她好想趕走這個跟屁蟲。
“我背你?!?p> 沐封拉過上官錦苑的手臂,一蹲一起,把上官錦苑扛到了自己的背上,都沒給她反抗的時間。
“自己走路都是東倒西歪的,就別跟我搶了,我可不是心甘情愿要背她的,只是想讓你沒機會當好人而已?!?p> 沐封一臉尬笑地背著上官錦苑一路小跑,心里冒出的話也不敢嘀咕出來,他怕上官錦苑拿冰帝雙劍劈他,凌煬跟在他的身后迫不得已地跑起了小碎步,累得眼睛只能睜開一條縫隙看路。
皓月當空,鮫人們逐一散去,他們終于跳累了,有一個小鮫人女孩手捧著亮閃閃的像星星又像貝殼的東西朝蒼衍游來。
“這是什么?”
蒼衍彎下腰問小鮫人。
“星貝?!?p> “送給我?”
“嗯!這顆藍色的給你,這顆粉色的給她。”
小鮫人用手指在海面上畫了幾下,幻化出凌璽的模樣。
“這個有什么用?”
海面上印出的凌璽,是她救小鮫人王的場景。
“可以許愿,白頭偕老的愿望,每人許一個,就能一起實現(xiàn)?!?p> 小鮫人拿過蒼衍的手,把星貝放到他的手上,然后往深海中游去,天藍色的鮫尾拍打在海面上,擊碎了海風吹出的波浪弧度,又蕩開一圈圈新的波紋。
“這倒是個好東西。”
蒼衍收好星貝,站起身,回頭看向燈火通明的翎蘇島,學子們現(xiàn)在正趕往歡筵殿用膳。
“三先生,掌門與各位師尊在等著您過去一起用膳?!?p> 琨嶼派的弟子總能在恰當?shù)臅r間出現(xiàn)。
“好。”
蒼衍笑容和煦地說道,紀荒是凌璽的師父,他們只能是這樣的關(guān)系,蒼衍思考了這么久,強迫自己得出這樣一個結(jié)果,可是他為什么要成為凌璽的師父?關(guān)于這一點,蒼衍想去查清楚,謎底一旦被解開,凌璽的選擇或許會發(fā)生改變,又或者從來都不存在選擇,他們之間只是師徒,是紀荒一直在故弄玄虛,蒼衍難得胡思亂想一次,最后卻在心里留下了好些疑惑。
歡筵殿上,凌璽看到蒼衍從她的身邊疾行而過,好像沒看到她一樣,紀荒已經(jīng)離開,沒有等到她蘇醒過來,這兩個人,都讓她突生失落。
“他也去了無人之境。”
櫻靈坐在凌璽身邊,輕聲說道。
“我知道?!?p> 那些夢,好像只為告訴她,有個人一直在尋她。
“紀荒走了?”
櫻靈突然想到一個人。
“掌門說師父還有事,先回天靈界了,感覺好久沒見到他了?!?p> 瀕臨死亡的時候,一直念著師父,可到最后都沒見上一眼。
“天靈界最近會發(fā)生大事,只是具體是什么事,先知還沒成型,紀荒應該也是如此?!?p> 櫻靈抱住凌璽的肩膀,想給她一些安慰。
“大事?櫻靈,天河離這里遠嗎?我想去尋我的娘親?!?p> 凌璽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那里面隱藏著蒼衍劃下的字。
“遠,很遠很遠,天靈界的最西邊,要飛很久很久才能飛到那里,你想尋她,我們想辦法。”
“好。”
“我聽韻靈班的學子說你失蹤后蒼衍很擔心你,你進去的那個地方是涯海的無人之境,更確切地說是涯海的死亡之境,沒人敢闖進去,他好像對你真的很特別。”
櫻靈覺得蒼衍是九天大宇創(chuàng)造的一個異象。
“我知道,只是他是地陰界的三族圣王,我的師父是天靈界的無上星君,我是雪異族的公主,身份各異的我們,不知道以后會發(fā)生多少糾纏不清的事?!?p> 凌璽一陣哀嘆。
“別怕,璽姐姐,等事情發(fā)生了再說,我們這么多人,還怕遇到事情嗎?先吃飯吧!餓一天了。”
櫻靈把碗筷遞到凌璽手中,終于要開動了,易清一定要等到蒼衍才允許開宴,現(xiàn)在人都到齊了,就沒有繼續(xù)挨餓的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