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六月
王若新
“你就是張?zhí)熳舭伞!?p> 我在楊苗淼他們學校那條走回宿舍的小路上已經(jīng)站了很久了,眼前這個帶著黑框眼睛的斯文男生正低頭思考著什么。他聽到我的聲音后,慢慢的抬起了頭,停在原地,很緩慢的點了點頭——其實,根本不用問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我要找的那個人的,畢竟,楊苗淼手機里存了那么多他的照片。
“你是——”
我冷冷一笑——苗淼,你果真沒跟他提過我的存在,哈,你是怕他就此拋棄你還是……
我攥緊拳頭,兩三步就走到了他面前,用力揮出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他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在地。
“我是楊苗淼的男朋友!”
他那瘦弱的身體隨著我聲音的落地幅度很大的顫了一顫——毫無準備的神經(jīng)一定是被深深刺激到了。
他猛地抬起頭,兩眼閃著憎恨的光芒。
“你胡說什么!我不準你瞎說——”
他也揮起一拳,沖我撲了過來,但他還沒能趕到我面前就被我那幾個哥們兒攔住了,他那雙眼睛里全是怒火,發(fā)狂的跟那幾個人糾纏在一起,然后還不停的沖我大聲喊著“我不準你瞎說,我不準你瞎說——”
“我是不是瞎說你問一下楊苗淼不就知道了——要不要我?guī)湍憬o她打個電話?”
我慢悠悠的拿出手機,佯裝著要去撥通楊苗淼的電話,張?zhí)熳艨窈鹨宦曄蛑业姆较驔_了過來,用力沖了過來,我那幾個身強體壯的哥們兒竟然都沒能攔住他——他一下子就沖到了我面前,照著我的面門就是狠狠的不留情的一拳,另一只手順勢奪過了我的手機用力摔在了地上。
“我不需要你給她打電話!我自己有判斷能力,她不會騙我的——而且就你這樣,她楊苗淼會喜歡你……哈哈,你別鬧了……”
我看著他狂妄的舉止,聽著他刺耳的嘲笑,我的神經(jīng)也有些錯亂了——你明明都相信了,卻還在這里騙自己呢!哈哈哈,真是,楊苗淼憑什么不能喜歡我,憑什么?憑什么?!
終究是人多勢眾,張?zhí)熳羲荒樠鄣膹牡厣吓懒似饋恚髅髂敲床豢耙粨舻纳戆鍏s還硬是筆直的站在了我們這群人之中,他那眼神比剛開始的時候還要火烈、還要滿是怨恨。你可能不能想象,盡管我們這邊人很多,但我們也都個個掛彩了——被這么一個個子矮小、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肉的臭小子打的。
他是真喜歡楊苗淼。
我能感覺到,從他的拳頭里感覺到的。
他去找人了,其實他不用去找的,因為這一輪我們就已經(jīng)輸了,但是男人一旦打起架來就特別容易昏頭,血氣上涌,然后就什么都答應下來了。
第二次再打就是往死里打了,拿著磚頭使勁磕——張?zhí)熳舭l(fā)瘋了,他的眼里就只有我,他的目標就只有我……我感覺我慫了……我后悔來找他了……
要不是楊苗淼她最后趕了過來,我覺得我的生命也就定格在那一天了。
其實,我原來并沒有打算這么做的,其實,我原來是想要瀟瀟灑灑、痛痛快快的放手的,其實,我是想好好的祝福他們的……然后我就干出了這種事……
我看見他們在落日下漫步的場景時我的怒火和嫉妒就無法遏制的生起了,然后越燃越猛烈了……我終究還是不能像我想的那么大度,我終究還是一個心胸狹隘的小人……我明明都不喜歡楊苗淼了,卻還是那么不冷靜……
那一天,我和楊苗淼分手了。
那一天,很多人的命運都被改寫了。
參與打架的十幾個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或輕或重的處分,有人被警告了,有人被記過了,有人被開除了。
我被取消了所有評優(yōu)資格。
楊苗淼崩潰了。
我最初也只是從同學口中時不時的聽到有關她的消息,說T大有個叫楊苗淼的女生天天去求一個男生原諒,而那個男生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剛聽到這些傳言時我不僅不同情楊苗淼反而還有些嫉妒在里面,真的,是嫉妒,我不明白楊苗淼為什么可以為那個男人做到這種程度——她可是一個很好強、很在乎名譽的人,而現(xiàn)在,這么多學校都知道了她的那些破事……
不過,后來,所有她的事我也就淡漠的當做不知道了,畢竟我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我本來好歹也是眾星捧月的半個優(yōu)秀學生,現(xiàn)在我的人生卻在這幾年里跌倒了最低谷,可是我還誰都不能責怪。
我在學校旁邊的那條商業(yè)街里見過楊苗淼幾次,她跟一群那種一看就是社會人士的男男女女們混在一起。她不雅觀的坐在街邊的小攤上,喝著啤酒,大笑著,但卻一句話也不說……她瘦了很多,是那種病態(tài)的瘦,骨頭明顯的外露著,顴骨高高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想想昔日那個永遠都積極奮進的健康快樂的女孩子,我真不愿承認面前的這個人就是她……
我走上前,拉住她的手,用力拽她。
“跟我走。”
她抬起沒有光亮的雙眼,看了看我,笑了。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啊——跟你去哪兒?”
她笑的很輕佻,并慫恿著身邊的人起哄。
她甩開我的手,拿起了桌子上的酒瓶。
我奪了過來。
“楊苗淼,這不應該是你過的生活!”
她歪著頭,神情冷漠的打量著我。
“不是我該過的生活?那,王若新,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我應該過哪種生活?!?p> 我痛苦的看著那根本就不應該出現(xiàn)在她臉上的冷漠并帶著諷刺的笑,我攥緊了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倒是說啊,告訴我我該過哪種生活啊……哈哈,說不出來吧……我的生活不應該你來管……我的生活早就被你毀了……”
她趴在桌子上哭了,身體劇烈的起伏著。她身旁那幾個看著就很是人物的人竟然沒有一個敢說話的,他們就只是不知所措的看著楊苗淼現(xiàn)在的這副樣子。
“王若新,我恨你……恨你……你都不喜歡我了為什么還要去跟他說那種話……”
我哭了,我俯下身想要抱起她把她帶走。
“先跟我回去……”
她一把推開我,紅腫的雙眼滿是憤怒的瞪著我。
“你走開!我不需要你管!我現(xiàn)在跟你沒關系,以后也不會跟你有關系!”
我愣了片刻,點點頭,轉過身——我已經(jīng)不會再像過去那樣不知放手了,不會再像過去那樣死死拽著她了……
我已經(jīng)不會那樣了。
我已經(jīng)成熟很多了,也再也不會做那種幼稚的事情了。
我躲在一個能看見她的地方……
我不巧妙的跟了她一路,看著她安全的進了校園,我轉過身,要離開了……
“王若新,你什么時候開始這么不放心我了?”
楊苗淼那讓我早就不熟悉的笑聲在我身后響起了,我又是一愣,回過頭。
我看了她好久,深深的低下了頭,淚流滿面。
“苗淼,對不起,對不起,把你弄成這個樣子,對不起……”
“我讓你說對不起了嗎?!我有怪你嗎?!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誰也怪不了……都是我自己作的……我活該……”
她說著。
她哭著。
我走上前去,抱住她——這是我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帶著那么深的感情擁抱她……
后悔、無知、自責……全都融化在了這一個擁抱里……
我從來沒這么抱過她,哪怕是跟她最親密的時候也沒有過。
“多管閑事……”
“苗淼,不要這個樣子了,真的,不要了,你不應該是那么容易被打敗的……”
我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她也是。
空蕩蕩的校園里就只有她小小的悶在胸腔里的哭聲。
那晚她離開時,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她的聲音輕輕的、柔柔的。
“王若新,你說,要是我和你只是遇見卻不認識該多好?!?p> 我也沖她笑了笑,低下了頭。
對于她現(xiàn)在的樣子我很同情甚至是憐憫她,但我從來沒有因為那件事或是她現(xiàn)在的樣子感到過罪惡,因為,在這場愛情里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是受害者,只不過,那一刻,在她說出那句話的那一刻,我從心底生出了深深的罪惡感,我感覺到了由于我自己的沖動所給每個人帶來的無法撫平的傷害……
那晚過后我和楊苗淼回到了最最普通的關系,她不埋怨我了,偶爾還會跟我聊聊天,跟我說著她的心事,這些話,過去她從來沒跟我說過,即使她還是我的女朋友時她也沒跟我說過,而現(xiàn)在她卻都跟我說了……
我知道,這是結束了。
徹底結束了。
當一個人能夠毫無保留的跟你吐露所有時,除了她喜歡上你了這種情況外,還有一種情況,就是你在她心里已經(jīng)沒有那么重要了,甚至是已經(jīng)什么都不是了。
她休學在家的有段時間里我聯(lián)系不上她,不過,后來就好了。
我也去看過她,她的情緒穩(wěn)定了不少,她的書桌上擺著各種散文集和情感小說,她對我苦笑,說自己不是最慘的那個……說為了一個人毀了自己的全部真的很不值……但是她卻從不后悔……
畢業(yè)了,我去看了她,因為之后我也要去別的城市了,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到她了——她正趴在桌邊看著經(jīng)濟學的專業(yè)書籍,厚厚的本子上記滿了筆記……
她仰起頭,沖我露出了夏日般燦爛的笑。
我心里涌出了淚水。
“那個你終于回來了?!?p> 她點點頭,指著書桌上那張藍色的便利貼說“這是我要考的大學——我的目標,我會把我荒廢的那些年加倍補回來的”。
我微微一笑,說“如果是你的話,就一定可以成功的”。
我和她連一頓飯也沒吃我就匆匆離開了。
不是趕車。
我的視線注意到了更細節(jié)的地方,那是那個叫張?zhí)熳舻娜撕蜅蠲珥底龅募s定。
我陪了楊苗淼那么多個數(shù)不清的孤獨難耐的夜晚,跟她說了那么多安慰她、勸誡她的話,但她卻始終都走不出那個困境;在我陪伴她的那些日子里,那個叫張?zhí)熳舻娜诉B看都不看她一眼,然后,然后,他一句話,她就可以重見光明,重新振作……
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走出了這個我可能再也不會踏入的大門,一瞬間,我不知道我究竟該往哪里去了……
人來人往,我迷失了方向……
我曾經(jīng)覺得我可以很瀟灑的放手,覺得我可以很快的忘記過去,我曾在和楊苗淼分手后試圖去開始新的生活,但試過以后才發(fā)現(xiàn)哪有那么容易?那個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很愚蠢——當你發(fā)現(xiàn)你的新的生活必須以另一個人的墜落為基礎時你會害怕到裹步不前的,而當你發(fā)現(xiàn)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為另一對人的幸福做嫁衣、以他們編織的夢幻而活時,然后你自己假裝快樂,假裝幸福,這樣,你真的還能開始嗎?
我知道我不能。
起碼現(xiàn)在我不知道我該何去何從。
真的,苗淼,如果我們只是相遇但不相識,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