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
盡管那次葬禮柳雪跟著爺爺忙前忙后幫了三天的忙,直到葬禮結束,方松明仍然沒有告訴她自己的名字。
而柳雪只能前前后后小哥哥小哥哥的叫喚他。
”小哥哥,你餓不餓?!?p> ”小哥哥我怎么之前沒有在棗花村里見過你?!?p> ”小哥哥,你要回城么,那多久再回來?!?p> 農(nóng)村白事吃席三天,雇傭的廚師燒完菜,得閑的小孩子們幫忙往大人們擺好的餐桌上送。
柳雪這個見色忘友的小沒良心,早就連姜瀾都不顧了,像個小尾巴似的繞著那個少年團團轉。
她干起活來比城里來的孩子要利索很多,小胳膊也有勁兒,一手能端起一口小砂鍋,還耐燙。
很快在這風風火火的追隨中,在一道道白色的秸稈燒起的煙霧中,一個小圓桌的菜被她放整齊。
正好,那一桌的板凳和碗筷也被少年一趟一趟的放置完畢。
得不到回應,她也不氣惱。
方松明覺得沒必要告訴這小孩自己的名字,而且也不知道她究竟為什么這樣喜歡糾纏自己。
被跟蹤和吵鬧搞的有些心煩,對她更加厭惡了。
但很快,這少年就又需要這個討厭鬼了。
他正準備一言不發(fā)的回屋子找個沒人的地方休息,一低頭,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一條綠的豆蟲爬上自己的袖子口。
小指粗細,活的。
一翻身,密密麻麻一排腳。
少年呆愣在了原地。
每個人都有一個弱點,而怕蟲子正是方松明的弱點。
更何況還是這么大的一條蟲,他瞬間頭皮發(fā)麻,束手束腳呆在原地。
柳雪何其通透,看他一動不動的背影,倒騰小腿走上前去,瞥了一眼他目光所觸的地方,一下子就會意。
一只小手掠過眼前,她不由分說的抓下來那條小蟲子,笑著扔在地上,然后一跺腳踩死了。
可憐那條豆蟲五臟六腑流出來,爆了一地的漿。
柳雪借機邀功起來,”小哥哥,你知道么農(nóng)村的蟲子很多的,時不時就從樹上掉下來,我保護你好不好哇。”
少年略略思考,覺得她言之有理,垂下眼眸。
從這個角度看,他怯生生的樣子更漂亮了,像是冰雕玉琢一般干凈,無法觸及。
他壓低聲音沒有直言同不同意。
”謝謝。”
那就是同意了,柳雪心念。
少年抬起腳步走進東屋那個放置雜物的倉庫房。
找了一個凳子默默坐下。
柳雪也尾隨進去。
也不尷不尬的搬來一張小馬扎坐下,在他對面。
少年不理她,垂頭玩手機。
手指來回在一條對話框上徘徊。
今天是秦紫佳的生日,他們才因為李景軒吵過一架。
他原本給她用心準備了一個生日禮物,還計劃了一場約會想求的她原諒,奈何眼下被困在這個小山村里。
更令他煩躁的還要被這么一個奶娃娃盯著看。
”小哥哥,你多大?!?p> 她像是人口普查似的問。
剛想到這個煩人精,煩人精就開始問話了。
他覺得他不能總這么不搭理她,否則這家伙一定會不罷休的跟著自己問個沒完,要是甩了臉色,免不得被爸媽教訓一頓欺負小孩,沒禮貌。
”比你大?!?p> 方松明不看手機了,怎么都回不去了,越看越煩,不如說說話轉移一下注意力。
終于得到回答的小雪兒非常激動,連珠炮似的問了一大堆。
”我今年剛十歲,你比我大多少?!?p> ”你家在哪兒,我怎么之前從沒看過你呢。”
”我叫柳雪,哥哥,你叫什么?!?p> 方松明縱然是想回答,也不知道先從哪個回答起來。
”嗯,我比你大……”他想了下,”四歲,我十四?!?p> 他還在想下面的問題,卻忘了,這會兒一道女人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走了,要回去了?!?p> 被他媽媽叫了一聲,他跺跺腳站起來。
從她身邊離開了。
小雪兒非常的生氣,就差一點兒,就差一點兒就要搭上話了,就要知道他的名字了。
聽起來是他們是要回城里了,她沒希望認識他了。
柳雪也被爺爺叫回家去,頭上還頂著兩股白煙。
媽一邊兒喋喋不休,”你這孩子這幾天怎么這么野性?!?p> 柳雪搓了搓掌心的泥,見不到小哥哥,她心都要碎了,關于媽罵她的那些話,她都沒怎么往心里去。
回到家也不鬧騰了,注視窗外像個沒有靈魂的布娃娃似的,連小阿妍尿了褲子,都沒發(fā)現(xiàn)。又被媽提著耳朵念叨了一頓,看妹妹不仔細,不知道在想什么,這幾天心都散了。
許是為了應景,老天也同她一樣難過,這會兒下了雨。
密匝匝的逐漸變大。
一層陰云籠罩上雪兒的心頭。
因為臨時下了雨,山區(qū)的路不好走,為了安全起見,他們打算晚一天回城。
被困在雨里,就要錯過今晚,就要錯過紫佳的生日宴,處在叛逆期的方松明站起來,不由分說的踹倒了一張塑料板凳。
塑料板凳搖搖欲墜,打了個旋兒。
到了晚上,全家只有爺爺這個和雪兒一條心思的人看出她的憂慮,吃過飯叫興致不高的她去倉里一塊兒掰玉米。
雪兒只顧干活兒,蔫頭耷腦的。
這兒沒有第二個人,爺爺抬手笑著摸了一下孫女的頭發(fā)。
故作不知道,”遭了遭了,今天下雨,山區(qū)路滑,霹靂虎他家來不及回城了?!?p> 耳邊的雨絲還密密麻麻砸在棚頂,刮耳的噪音現(xiàn)在也不覺得吵了。
”真的?”她沒來由的高興。
她放下手里的玉米飛快地跑進堂屋,搶走阿妍手里的遙控器轉播到中央一套的天氣預報。
梅雨季節(jié)應該天天有雨,她想看看明天的天氣預報。
果然有雨,不過雨勢今晚就會慢慢變小,凌晨還晴一段時間,到了明天就完全是毛毛雨了,所以他們還是會走。
天象臺預測下個禮拜才是真的梅雨時期的開始。
她心情又忽然過山車似的變得很低沉。
她關掉電視。
一天時間,只留下來一天的時間,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么。
難道跑到他眼前問問他姓甚名誰都不行么。
為了和命運作斗,她做了一個十年以來最瘋狂的一件事。
至今她都不理解自己到底為什么會那樣做。
像是瀕死前的自救,無所不用其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