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⑽指窭麓笕?，請讓我繼續(xù)留在商隊里吧，我并不想離開?。珎€子，棕頭發(fā)的男人——應(yīng)該說是男孩著急地說。
“是你啊，布雷肯?！蔽指窭碌拖骂^，看著他。
面前的這個男孩看上去正十三四歲，所以實際上也比沃格利德小不了多少。但大概是由于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原因，他的腦袋只能抵到沃格利德胸口處，是商隊中唯一一個比沃格利德還矮的孩子——高挑的奧菲莉都比沃格利德高出半個頭。
布雷肯是父親在伊凡士君城里招募的馬車小弟。記得他跟隨父親在伊凡士君城里初次見到布雷肯時，布雷肯正像許許多多無家可歸的孤兒一樣，在臭氣四溢，擁擠不堪的城中街道上謀求生路。
父親看見他和其他臟兮兮的小孩待在一起，在城中街道的兩旁攤開一張破毯子，然后放上一些來源不明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販賣，例如枯萎的花草，牙齒編成的護(hù)身符，一眼就能看出是偷竊得來的舊鐵器與金屬制品等。說起來和乞討并沒有區(qū)別，畢竟都是些沒人要的破爛。
但父親卻很認(rèn)真地分不同時間段從每一個孩子的攤子上買一樣?xùn)|西，而其中只有布雷肯與父親討價還價并找還了錢。于是父親便微笑著問布雷肯愿不愿意到商隊里來干些雜活，當(dāng)個學(xué)徒什么的，而后者也很高興地同意了。
“是韋斯特大人讓我在商隊里照顧馬匹的，讓我能夠吃飽飯。我也答應(yīng)過韋斯特先生，會一直待在商隊里干活，答應(yīng)了的事不能不做到的！”布雷肯帶著哭腔對沃格利德說，他身后背著的鋼制弩差不多有他整個人的一半大。
“而且我也不知道離開了商隊后該去哪，肯定會像以前一樣餓肚子。所以，沃格利德大人，請不要趕我走，求求您了！”
父親只是給了這孩子一口飯吃，但卻能換來他如此的忠誠。沃格利德先前有些不理解父親為何要幫助這樣的一個孤兒，但他現(xiàn)在忽然有些明白了。
“奧利佛爵士你為什么要讓這個孩子作為傷員車隊的護(hù)衛(wèi)？他還不能夠勝任吧。”沃格利德轉(zhuǎn)頭問。
“應(yīng)該說他什么都無法勝任。”奧利佛說：“布雷肯這家伙又笨又膽小，那天晚上拿著弩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第二天早上我們才在一節(jié)車廂的底下發(fā)現(xiàn)他，滿身的尿騷味。我覺得與其讓他跟著我們進(jìn)謎語森林拖后腿，還不如讓他跟著傷員車隊去惡水城自謀生路?！?p> 惡水城是伊凡軍隊控制下的軍事城市，對布雷肯而言，惡水城和謎語森林到底哪個更加危險？
現(xiàn)在這種時候，忠誠比能力更重要。沃格利德心中有了決定。
“讓他留下來吧，換個人當(dāng)護(hù)衛(wèi)?！蔽指窭聦W利佛說，接著他掃視一眼哀嚎不斷的傷員車隊，“關(guān)于那個晚上，我父親的死，所有人都有責(zé)任……只有他是無辜的。”
“都行，你說了算?！眾W利佛爵士聳了聳肩。
最后，奧利佛又從那十三個人里選出了一個尖嘴猴腮的加斯德山民來頂替布雷肯，這位總是自稱“灰山騎士”的老頭看起來對這個結(jié)果非常滿意。
“謝謝你，沃格利德大人，我雖然有些笨，反應(yīng)也不快，但我，但我以后一定會努力干活的?！辈祭卓暇o閉著眼睛，像是有些羞愧地對沃格利德說。
沃格利德拍了拍他的頭：“去吧，把馬都喂飽，好好休息一天。明日一早我們就要進(jìn)謎語森林了?！?p> 月夜當(dāng)空，沃格利德獨自撫弄自己這匹立了大功的黑巖駿馬。這匹家鄉(xiāng)在遙遠(yuǎn)北國的高大戰(zhàn)馬是他去年十七歲生日時，父親送給他的禮物。他總想著能夠讓我成為一名真正的騎士，而非和他一樣純粹的商人。但我卻怎么也學(xué)不好劍術(shù)，射箭投槍更是一竅不通，就連騎馬的技藝也是糟糕得不行，從來就只有你會包容我。沃格利德?lián)崦犴槣嘏钠岷隰W毛，而它也好像是在用一雙珍珠般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沃格利德。
是萊莎莉婭大人擊退了那只野獸，我呢？卻只能躲在一旁控制著自己不哭出來，和布雷肯沒有什么區(qū)別。要是，要是我也能像萊莎莉婭大人那樣勇敢強大就好了，這樣的話，父親也許就不會死。
黑巖駿馬晃了晃腦袋，打了個響鼻。不知是在諷刺，還是安慰，亦或是調(diào)侃。
“你這只畜生……”沃格利德無奈地笑著，喂了它一把玉米。
這時，身后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沃格利德回頭看去，只見商隊會計奧菲莉婭·貝利小姐正邁著輕盈的步伐向他緩慢走來，月光如飄忽的裙擺般披散在她搖曳的身姿上，足以令人沉醉。
“她確實很漂亮?！蔽指窭聦︸R說。
“您還沒有睡嗎，沃格利德爵士？”奧菲莉婭在距離他大約五尺的地方坐下，像是毫不在意濕潤的泥土?xí)粫瓷纤拿F絲綢長袍。
“這句話應(yīng)該是我問你才對，貝利小姐，你怎么還沒有休息？夜晚對女性可并不友好。”沃格利德微笑著說。
奧菲莉笑了笑，沒有回答，她指著黑巖駿馬問：“這就是那位讓我們商隊在賬面上莫名多出了六匹河安母馬的風(fēng)流公子？它有名字嗎？”
“你可以叫它驪沖?！?p> “驪沖？好奇怪的名字?！?p> “我也覺得，但這是我們家的馬房總管取的名，他來自極為遙遠(yuǎn)的東方。而驪沖在東方的意思就是純黑色的快馬?！?p> “也就是說，它跑得很快？”
“當(dāng)然，它是最優(yōu)秀的，萊莎莉婭大人甚至說過我可以騎著它上戰(zhàn)場?！?p> 沃格利德平靜地看著奧菲莉，簡單地說著。他能發(fā)現(xiàn)奧菲莉的心思并沒有放在馬上。
“真好。要是我也會騎馬，也有這樣一只優(yōu)秀的駿馬就好了。我可以騎著它，去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奧菲莉低垂著眼眸說，她揉了揉眼睛，又笑了起來；“但這只是異想天開罷了。我是個女人，更是個倫可徒人，相比于馬，紙筆和船才跟適合我?！?p> “騎著馬，去很遠(yuǎn)的地方？”沃格利德突然想到，他有些猶豫地問，“貝利小姐，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嗯？那得看沃格利德大人是以什么身份來問我了，是作為一個年輕的男人，還是作為我的頂頭上司呢？”奧菲莉看著夜空說。
“算前者吧。”
“那也可以，但相對的，在這之后你也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哦，沃格利德先生。”
沃格利德點了點頭，表示沒問題。反正女人就是這么麻煩，就像萊莎莉婭。
“貝利小姐，你看見過今天離開的傷員車隊吧，幾乎所有的人都走了，包括許多健康的男人。所以我想知道，你為什么還愿意留在這只名存實亡的商隊里呢？雖然你曾經(jīng)是我父親的學(xué)生，但現(xiàn)在他卻只能告訴你死亡有多簡單，至于代替他的我……可是連你的工資都要發(fā)不起了。
而且我還提出了一個近乎瘋狂的，近乎不可能完成的危險計劃。穿過謎語森林和戰(zhàn)爭前線，將物資運給蛇裔叛軍對抗整個伊凡帝國什么的，這些想想都只會讓人覺得——我就是個在做著復(fù)仇夢的小孩子吧?！蔽指窭聡@著氣，緊盯自己的手掌。
沉默在兩人之間持續(xù)了很久。
“您這不是在問我問題呢，您這是在向我傾訴，我很榮幸，沃格利德大人?！眾W菲莉看著他，終于開口，她的聲音猶如春雨般細(xì)膩。
“但您若要我如實回答，那我只能告訴您，是的。即便在商隊剩下的，愿意追隨您的人們當(dāng)中，幾乎所有人也都覺得您就是天真的小孩，在做著不可能實現(xiàn)的夢。他們甚至還在下注您在進(jìn)入謎語森林后第幾天會打退堂鼓，灰溜溜地丟下所有東西跑回呂錫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