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陌生
朱思遠盯著堂弟漸行漸遠背影,把涌出喉嚨的話又悄悄咽了下去。
他默默地站著,看看堂弟在飄忽不定的雨絲中續(xù)漸模糊的身影,以及這一個陌生的世界。
天空是灰頭土臉的大概剛剛吃了敗仗,大地才剛剛露出了半邊臉便被機關(guān)槍轟炸,舞樹的風(fēng)兒龜縮在大地的表面而不敢再上前線。
雨水灑在他臉頰,輕車熟路的滑落進了唇角,嘗試一口,沒有味道。
不是眼淚,只是有多少它的氣息而已。傻乎乎站了一會兒,便輕輕地踩碎一顆顆鋪墊在前方的水珠,輕輕地撥開藏在眼眸的雨絲,輕輕地坐上了堂弟哪一輛殘破的電動車,虛情假意地作別了這滿世界的陌生……
朱思遠開始記事的時候,他幺叔便從老家搬遷到青景鎮(zhèn)住了,十幾分鐘的路程,便趕上了叔叔的早飯,在叔叔嬸嬸禮貌的再三示意下。
他忐忑不安地坐上了餐桌,面對著,玉盤珍羞,美味佳肴。其實朱思遠倦怠而又饑餓,卻只是在“蜻蜓點水”。
兩條相距一厘米的平行直線,即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都不是可以擁抱的關(guān)系,或許,不是一家人便不可以拉近的一厘米。
朱思遠吃過了飯,便心不在焉和叔叔拉拉家常,反正在他腦海里掏來掏去還不是哪幾句話!
朱思遠眼睜睜地看著時針在一句句飄蕩著的聲音中穿梭而過,分明察覺到自己的微笑在發(fā)愣。
“啪咑”輕輕的一聲,接著便聽見下樓梯的聲音,叔叔家里的樓梯就在大廳,朱思遠叔叔就坐在樓梯的傍邊,他抬起頭剛好看到兩根粗獷的鐵杵,然后堂弟對他朗朗一笑,滿臉的古龍香水。
他看了看墻上的掛鐘,輕描淡寫地揉了揉有點麻木的大腿,瞟了瞟被黑暗漸漸覆蓋的大地,緩一緩,便依依不舍的作別了椅子,接過嬸嬸遞給我的雨傘,跳上了電動車……
車子緩緩地前進,雨絲時不時夾雜著寒冷砸在他臉頰,他只得弓著身體,雙手緊緊抱著自己。
在流水線上的商品緩緩地送去下一車間加工了,希望下一個車間的員工不會打瞌睡吧!
校園是一成不變的空靈,冬雨只須一個照面便把朝思暮想的超短裙藏掖,白晃晃的燈光從一個個窗戶里探出了腦袋,灰姑娘那灰色的裙擺遮蓋住了整個天空。
抬起頭,為什么看不到她的小褲衩,大概是穿著西裝皮革的王子用手擋住了。
呸!
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從學(xué)校大門進入學(xué)校,樓梯在教學(xué)樓的另一邊,校園廣場里空蕩蕩的只見淋淋瀝瀝的雨絲,不曾見一人。
當(dāng)走到教學(xué)樓的大廳,才零零星星有幾個學(xué)生,大概這才是開學(xué)了的氣息。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朱思遠抬頭窺探著聲音的起點,一對男女,手挽著手,肩膀如同擺鐘般有規(guī)律地碰撞,像極是愛情。
放輕了腳步,他可不想走進他們的二人世界。
便無聲無息地打量著樓梯轉(zhuǎn)角幾個字,這幾個字是橫七豎八、歪歪斜斜、缺筆少畫,可以想象寫字的人真的不啥樣,首先是字寫得不啥樣,其次是破壞了藏在眼眸的美麗。依稀可辨這幾個字:
【言希我愛你!】第一人稱的“我”字少了一撇,“愛”字又多了一個“心”。
怎么感覺寫字的人很輕浮,把愛隨隨便便就掏出來,好像感冒時你吐出來的一口痰,不要它才舒舒服服。
一對在樹梢上吱吱喳喳鳥兒,大概害怕有人在背后放冷槍吧,“撲嚓”著翅膀雙飛去了,它們的鳥巢連灑落的雨水也藏不住,該如何應(yīng)付以后的生活呢?
或許,學(xué)生時代戀愛只會隨著學(xué)業(yè)的畢業(yè)而畢業(yè)。
細雨搖搖晃晃地躺在寬闊的走廊,并且蠻不講理地霸占了一大半面積,學(xué)生們遠遠地就躲避開,都委屈在龜殼里了。
堂弟的身影早已經(jīng)消失,朱思遠依然是一個寂寞的孤魂野鬼,在時空里白白地消耗掉“吁吁”的喘氣聲。
他又來到了空空蕩蕩教室,黑板上寫著的數(shù)字,是早上最后一節(jié)數(shù)學(xué)課下來的,坐在座位的同學(xué),也是早上留下來的吧!他們的笑容、他們的青春痘、還有他們的青澀的臉也是早晨留下的吧!
仿佛在看一部拍完了的電視劇,又怎么會有我的角色?即使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配角。
上課的鈴聲如同歹徒朝天打的震耳欲聾的槍聲,使原本還在趕集的同學(xué)頓時安靜了,于是,學(xué)生們就這般安靜地等待——歹徒。
這是一名有特殊愛好的歹徒,還要學(xué)生站起來問好。
“等一下,上什么課呢?”
他轉(zhuǎn)過頭,肘子輕輕碰了碰同桌,輕飄飄地問了問。如果上英語課就好了,反正聽不懂,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一睡。
“物理課”
曾堅強微笑著,露出了一排白皚皚的牙齒,如柏油路鑲嵌著的斑馬線,又如黑夜里的片片銀河?!f人話,還是比較像公園里的病秧秧的大河馬,銀幕上放映著的被風(fēng)化得僅成骨頭的僵尸。
“哦”
朱思遠縮著頭瞇著眼輕輕的回答。
片刻
物理老師信步走到廣臺了,輕描淡寫地贈送朱思遠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
“翻開課本,第一章……”
物理老師輕車熟路地說著,時不時瞟瞟班上的學(xué)生,便又埋頭在黑板上“吱吱”地寫著字。
工作,仿佛是在制作一成不變的年畫。
……
天空黑云壓壓,舞樹的風(fēng)兒卷起了窗簾布和在講臺上橫七豎八的書籍。
“咣咣咣”也許是歷史老師的手腳不利索,只能無可奈何地聽著滿天飛的聲音,只是眉毛皺了皺,便兩耳不聞窗外——飛沙走石。
繼續(xù)喋喋不休地說著長篇大論,說到心血來潮的時候還會自娛自樂地傻笑。
以至于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朱思遠對“笑”這個動作反胃,也對一些逢場作戲的“笑”感到疲倦。
歷史老師的話語在時空中纏繞了四十分鐘,依然找不到能與其合并成一個句子的話語便在空氣中沉淀了。
過不了幾天,這個挨千刀的,又會來搞混了的。
下午的課,就這樣在沉默中睡了一覺便匆匆走了。
堂弟還是會來找他的,這是朱思遠放學(xué)后對陌生的人海萬千感慨中僅有的一點安慰。
朱思遠輕車熟路的站在濕漉漉的走廊,淋淋漓漓雨水浸潤了的眸子,抖落沾帖在臉孔的水珠,在水珠落前的一瞬間,仿佛看到水珠里面放映著的一個世界:
一個個春意盎然的微笑,一笑傾城,仿佛花草樹木都在心花怒放著。大約神經(jīng)遞質(zhì)傳遞的速度趕上電子的速度,反應(yīng)是剎那間發(fā)生的事情,把手臂拉伸成了彎彎的月牙,又在手掌里挖了一個大坑,便以迅雷般的速度接住了珠爍晶瑩的水滴,水花四射。
“咣”——仿佛纏繞在腦海,久久不能消散?!荒芟⒌倪€有她那耐人尋味的笑臉。
“吃飯啦!”
一個同學(xué)用眼角的余光輕描淡寫的照了照朱思遠,便試探性地拋給他一條魚餌,然后眼睛便直勾勾地盯著一個美麗的背影,笑容呼之欲出。
“哦——你先去吧”
朱思遠順著同學(xué)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嘀咕著“書情畫意”。
“你叫什么名字?”直到哪個女孩子的身影消失,同學(xué)便皺了皺眉目,輕輕的說。
“朱思遠”
朱思遠心不在焉地說著,雙目宛若聞一多的那一潭死水,就等著別人添置些殘羹爛瓦。
“你叫什么?”
沉默了一下,朱思遠有點小心翼翼問下。在一個自己的形象還沒有別人心底燒制成陶瓷的陌生環(huán)境,你還不只是一堆爛磚獎,當(dāng)然要挖空心思哄騙別人踩進這堆泥漿里。
“劉?!?p> 他側(cè)著身子躺在欄桿,瞪著天花板,衣著是白色的,眼簾也是一撇蒼白,像極了湖邊浮出水面的一條死魚。
“哦——嘻——”
朱思遠輕車熟路地用一個笑容打發(fā)了劉海,也打發(fā)著這無聊的時間。寒風(fēng)吹徹,搶奪著身體僅剩的一點點溫暖;人走鳥散,人群的發(fā)聲音越來越微弱……
“走了——拜”
劉海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走了。看著劉海的背影化為了漫天的灰燼,朱思遠便自嘲的微微一笑,無奈的搖了搖頭。
偏移了視線,透過窗戶看見了兩個在教室里埋頭苦干的女孩,便應(yīng)景想起了初一班主任說的一句話:
“讀大學(xué)的女孩都像風(fēng)情萬種的石榴姐,同年齡的秋香姐都在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著兒子。”
紅顏薄命,并非沒有道理。
朱思遠只好無奈地感受著刺骨的寒風(fēng),又不能無緣無故躲藏在教室里了。不怕賊掂記,就怕石榴姐花癡。
他輕輕跆起雙腳,緩緩走到隔壁班窺探敵情,一扇乏黃的門戶關(guān)閉得緊緊密密,未見其人先聽見哼哼唧唧的低聲小語,仔細聽一聽,原來是一對小情侶在幽會。
朱思遠屈著手臂,縮著頭腦,筑起肩膀,踮起腳丫子,屁顛屁顛地向著走廊悠游。俗話說:
“上帝關(guān)了一扇門的同時,也會打開一扇窗戶?!?p> 于是乎,朱思遠變身路人甲粉墨登場了,他利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透過窗戶的世界:
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兩個人促膝而談,男孩含情脈脈地望著女孩嘀咕不停,女孩子認認真真地充當(dāng)一個聽眾,時而掩面而笑,時而用手指敲打著男孩。
這溫馨的場景,使他感覺到心中的柔軟,十指緊握,不能讓期待變成遺憾……
我有一個夢想!我也要吃大白鵝!
回到叔叔家,以天為床的乞丐放下了蚊帳,也順手關(guān)閉了臺燈,疲憊地睡著了。在凌亂不堪,亂七八糟的床鋪上,不安分的精子在天橋底流竄,在這樣的夜里它們是不敢埋頭睡覺,只能漫無目的地尋找著目標。
以往吵吵鬧鬧的青景街道,現(xiàn)在也變成了一片寂靜的帶著淡淡悲傷的世界。
寒風(fēng)吹砌,落葉飄忽,細雨調(diào)和,燈火闌珊。于是,朱思遠陷落了戈爾多的等待中。
從他記事起,叔叔家里就一直做玻璃鋁材的生意,同時也靠玻璃鋁材撐起了整個家,用叔叔的話說:
雖然辛苦,但很自由,也就值了。值了?死而無憾?一輩子的安分守己、敬敬業(yè)業(yè),換來的不過是三層樓的房子………
老一輩的人生,難道只為了留下什么而努力奮斗著嗎?要是這樣,人在死之前,能留下的不過一地碎片夢想,深深烙印在心底的遺憾罷了。——這樣,就這樣???
房子大門前,搭建了一個十幾平方米的梯形亭子,亭子下淡藍色玻璃碎片堆積如山,紫色地毯包裹著桌子,還有一片一片疊加在一起的淡藍色玻璃。
在玻璃旁邊有一條毛茸茸的哈巴狗在虎視眈眈盯著我,使人感覺仿佛在懸崖邊行走,一失足便粉身碎骨。
車子緩緩地駛進亭子,嬸嬸便探出腦袋微微一笑,如沐春風(fēng),一種無可阻擋的暖流在他血脈間緩緩流淌,隨著大動脈流竄到心窩里面……
叔叔和嬸嬸相視一笑,清澈澄明的眸子里流淌著如空氣般無處不在的關(guān)懷,每個動作折射出來的愛意,十幾年的相濡以沫、相親相愛,使人感覺這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溫馨。執(zhí)子之手,相約明天,相守一生,相伴而行……多么遙遠,但并非遙不可及……
在電動車上端坐的少年“嘯”一聲就站了起來,一聲聲悠長悠長的“噔噔噔”在大廳內(nèi)蕩漾,接著消瘦的身體在嬸嬸滿臉笑靨的瞬間緩緩蠕動,“嗖”的一聲迅速拉出了椅子,便在叔叔的示意下輕描淡寫的坐了下來。
百無聊賴的少年無可奈何地把玩著桌子上的電視遙控器,接著電視屏幕便像星星一般一閃一閃地跳躍,喇叭不知疲倦地咽下它想發(fā)表的演唱。
時間過了好一會兒,電視屏幕的畫面變成了一個感人的故事,平平淡淡,平凡無奇,像你,像我,像我們的青春,或許故事里包含著清澈透明的青春、懵懵懂懂的初戀,勾勒著人們對美好愛戀的執(zhí)著的追求和深切的懷念。
仿佛使人的心靈涂抹上了一層薄薄的保鮮紙,過去的一幕一幕閃爍在眼前……伸手——手窩里抓滿了不甘……
依然清楚記得哪一個恢宏渾厚的聲音: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