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時,朝野上下方才明白老王并非年老昏聵,反而用心煞是良苦。
澄陽位于中土垓心,攻伐征戰(zhàn)自來繁多,外患臨頭之時,國內(nèi)各大氏族固然能夠一致應敵,但稍一安穩(wěn),內(nèi)部私斗濫刑之風立時興起,歷代澄陽國主雖知其害,卻因各氏私兵眾多,一時尾大難掉,稍有不慎,便有邦國傾覆之憂,急切之間難以下手。
正因如此,澄陽雖有國名,實則各部分據(jù),政令難行,以至耕牧無序,商路不通,國家厘賦與徭役匠作幾乎全賴人口不足國之半數(shù)的無氏庶民支撐,各大氏族卻又每每以勢傾軋,無氏庶民一旦傾家蕩產(chǎn),便即淪為大氏隸口。地雖廣而不強,民雖多卻不富,幾如一頭瘦骨嶙峋的巨駝,氣喘吁吁,疲于奔命。
澄顯本是鐵血雄主,在位期間北定莽原,東安霜林,更曾陸續(xù)剪除六個毗鄰小邦,改王賜氏,使之編為澄陽之臣,疆域自此更顯遼闊。由此,澄陽豪門大氏又有增加,新仇舊恨暗中積累,明爭暗斗一盤散沙,稍遇風波,便有火并內(nèi)訌,以至隸口死傷,黎庶受累,但有天災,餓殍遍野,內(nèi)亂立生。
澄顯雖知病根禍源,亦有變革雄心,無奈智慧難濟,投鼠忌器,唯有徒呼奈何!
直到第五子澄昭誕生之后,澄顯忽覺眼前一亮,這才一反常態(tài),將澄昭早早送至一處隱秘所在,使其遠離是非浮華,躲避不測險惡,更能遍覽密存其中的人族遺存典籍。
澄顯又令貼身仆臣匯總朝野大事小情,每月一次相告澄昭,助其分解,加以點撥,使其早早明了治國之道,更對天下大勢洞若觀火。
不僅于此,澄昭更在隱讀期間創(chuàng)立一支全系烏驪駿馬和蒙面虎賁組成精銳騎兵——烏云騎,由近身伴讀的渡不量親自率領,而這支騎兵也便是后來蜂孽大戰(zhàn)中聲名赫赫的追風怒騎源頭來處!除此之外,更有千數(shù)步卒堪堪列成陣勢。
澄昭一旦登臨王位,卻無大刀闊斧之舉,反而先行拋出三道當時看來不疼不癢的國策。
一為廢黜私刑。嚴禁大小氏族對所屬隸口刑罰殺戮,但有犯事,須得交由國府,公議其罪,再施刑罰。
二為允婚分戶。氏族首領不得禁絕族中隸口婚配生育,反應令其自行擇偶,任意婚嫁,族領不得干預。
三為尚功獎作。國中徭役指派與充軍編伍之權收歸國府,再行明令一一頒發(fā)征調,無氏黎庶與小氏散民雖然仍需服役充軍,但從此記錄在冊,索取有度,若有著績軍功,分層設級,可獲賞賜,抑或耕牧匠作功勞者,亦可減賦免役,賜氏授爵,凡此不一而足。
各大氏族初時不以為意,但兩年一過,竟而發(fā)覺無氏庶民均是發(fā)瘋一般努力勞作,豐衣足食,聲氣漸粗。國府軍兵更是日益增多,無氏庶民連同曾經(jīng)流亡四處的各氏隸口紛紛參軍入伍,從而面目一新。
澄昭馬不停蹄,立時開始編練新軍,將三百烏云騎與一千步卒化身校尉頭目,言傳身教,垂范在前,年半之間,一萬輕重甲騎與三萬精銳步卒赫然在列眼前,連同已經(jīng)汰冗存精、重整旗鼓的六萬國府老軍,澄昭已有十萬雄兵在握手中。
待到受邀與新王一同校閱之時,各大氏族族領終于看懂澄昭這套廣收人心乃至暗度陳倉的高超謀略,只是為時已晚,再難與之抗衡。
至此之后,再無顧忌的澄陽新王方才徐徐展開變革偉業(yè)。
澄昭率先革除數(shù)代先王累積的弊政沉珂,軟硬兼施,雙管齊下,溝通國內(nèi)大小氏族首領權貴,留其爵而削其位,保其貴卻去其權,收其兵并安其境。
然后,唯才是舉,刷新吏治,官吏民眾共推,武將軍功自薦,設六卿,各司其職,置郭邑,劃地而治,輕徭賦,征調有度,撫民怨,廣開言路,從而凝聚一國臣民之心。
隨即,疏浚水道以利桑麻稼穡,劃地而治以承農(nóng)牧有序,開立百工以促繁國強邦,祀祭有時以敬天地祖羽,設置公倉以能賒豐賑欠,混編組陣以成甲兵之盛……
僅僅數(shù)年光陰,澄陽境內(nèi)國富民豐,舉國上下莫不呈現(xiàn)生機勃勃景象,就連各大氏族竟也從中獲益良多,暗懷心中的不滿之情慢慢平息,并對澄昭的目光深遠漸生敬服。
澄昭對外則以寬和公允處之,多示懷柔,慎加征伐,廣納異產(chǎn),友睦商旅,鄰邦災厄亦能感同身受,濟難解困,屢伸援手,以彰人族正氣,天下公義。
更令世人傾心之舉,便是澄昭自登位之日起,便多次倡導人族八國上下,珍視山林河川,善待獸類畜群,耕拓循時,牧放依季,勿焚林而獵,忌涸澤而漁,其心仁慈大愛,由此可見一斑。
長治日久,澄陽境內(nèi)人集輻輳,八廓城中紛紜熙攘,一副繁茂盛世景象,遂有七國稱頌,八方拜服,澄陽一國終享中土盛境美名。
“長女皎月王,神女澄陽婦。”
九二九年,時年已然二十四歲的澄昭終于抵不住朝野悠悠之口,上應澄陽皎月日月姻盟之約,澄昭迎娶彼時皎月神女,公主皎嫻為后。
次年,皎嫻堂姊皎娉登位,是為第二十八代皎月大王。地利相鄰之便,姻親互盟之密,效法融合,互通風物,皎月國力亦即蒸蒸日上,與澄陽雙星并耀,坐擁人族幅員中心的兩國遂成人族核心所在。
若論美中不足,便是九三八年,為澄昭誕下一子二女的王后皎嫻不幸早早病故。澄昭心傷欲絕,絕口不提續(xù)弦之事。
直至四年之后,本意不再續(xù)弦的澄昭架不住臣民死諫苦勸,終于再次遣使皎月國都螺獅城,請求皎月再擇神女。
皎月王族欣然應允,隨即選出新一代皎月神女皎婉,澄昭隨即依禮續(xù)娶為后,日月姻盟為之重修,更顯穩(wěn)固。
“伯父,這皎月神女又是何來,為何還有如此多的講究?”迢遠聽到此處,頓生心奇,于是問了出來。
車安候見問,略一沉吟,便說道:“這皎月神女一說,首先出自澄陽皎月兩國之間世代共奉的日月姻盟,伯父也只是知道個大概,若論內(nèi)情,卻是除卻兩國王室之外,便再也無人知曉了?!?p> 迢遠一聽如此神秘,頓時興致大發(fā),立即催促道:“還請伯父講來聽聽!”
但見迢遠一副猴急模樣,車安候不由暗覺好笑,想來自家侄兒正值青春年華,不出幾年,便也要談婚論嫁,這等故事,此時說來倒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