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嚶嚶,一片嘈雜之中,酒意各濃,夜色已深,這場筵席終于告一段落。
又是一番相送寒暄之后,迢安叔侄二人連同阿瓜被原路送回下榻之處。
迢遠剛回自己輿車之中,還不等問起阿瓜晚宴上那般眼神是何緣由,阿四已然帶來伯父有請的傳話。
迢遠自知不妙,卻也只能吐吐舌頭,再縮縮脖子,硬著頭皮去了。
及至登入伯父輿車,迢遠便發(fā)覺自己猜錯了。此時的伯父并無疾言令色,反而將一個蒲團推過來,示意迢遠坐下。
待到迢遠坐定,迢安說道:“遠兒,今日筵席你作何解?”
迢遠沒料到伯父竟是一副和氣詢問口吻,不由愣了一下,隨即照直說道:“主人耿直義氣,帝裔雄才大略,那些窮荒的將軍輔臣也都個個血性漢子,總之,一切都好?。 ?p> 迢安聽完便是一笑,沉吟片刻,索性直接發(fā)問:“你不覺得有何不妥嗎?”
“有何不妥?”迢遠反問道。
“帝裔澄璽,騎尉渡有衡,還有渡必衡身旁那個窮荒副將,你且細細想來?!避嚢埠蛘f道。
迢遠經(jīng)此一問,立時閉目回想,片刻之后,突然睜眼道:“果然便是!那個窮荒副將與渡必衡一直在席間交頭接耳,聲音雖是細不可聞,但看兩人神情,分明便是自來相熟的!”
車安候笑而不語,只是示意迢遠繼續(xù)往下說去。
迢遠隨即說道:“但那澄璽卻是落落大方,幾番話語也是說得入情入理,確有幾分帝裔氣象……對!還有那些踏雁錐風驁,一色神駿,好不威風!”
“呵呵,這也難怪,畢竟你從未見過往昔人皇風采和錐風怒騎的神駿之處?!碧霭部嘈σ宦?,隨即釋然,“錐風怒騎共計百騎,先有踏雁錐風獸四十九頭,后由人帝澄昭從澄陽五色駿騎之中甄選健壯烏驪五十一頭,恰好湊成百騎之數(shù),以為沖鋒陷陣之用!”
“純黑無暇的烏驪駿馬雖是別處難尋,但在澄陽國中,烏驪卻與赤騮、青驄,黃驃、白驥并稱五色驍駿,侄兒自也見過,但這踏雁錐風驁卻是從未聽人說起,莫非又是哪處深山得來的厲害獸物?”迢遠不解道。
“踏雁錐風驁本非俗物,乃是天生神獸,雖然形體似馬,卻又高出駿馬一頭有余,頭頂眉心之間生有三尺長錐,四蹄末端更是自帶一圈棘刺,奔行之時,曳地長鬃炸起,狀如獅虎,腳步輕盈若飛,幾可凌風踏雁,日行千里而汗不出,鬼神不避,邪佞不侵,故此得名踏雁錐風驁,實為百獸之王,乃是人羽結(jié)盟共抗蜂孽之時,由天羽葳青旗主親賜人帝而來?!?p> 迢安說到此處,略停一停,原本舒展的眉頭開始慢慢擰結(jié),“只是,自從人帝身死之后,四十九頭踏雁錐風驁便已自行離去,不知所蹤了?!?p> “不曾想到錐風怒騎還有這等典故!”迢遠嘆完,卻又問道:“難道此間澄璽帶來的錐風怒騎之中并無踏雁錐風驁不成?”
“嗯!不過都是些健壯高大一些并帶有頭錐盔甲的烏驪黑駒罷了,今日初見之時,差點讓他騙過了!”迢安沉吟片刻,接道:“但錐風怒騎從不過百,此間卻已足有三四百之眾,只是再無昔日神獸風姿,數(shù)目再多也是枉然,可時過境遷,至今已有十八年,那澄璽為何非要強扮出如此一支錐風怒騎呢?”
“也許澄璽是為了明心壯志、為父報仇,也未為不可?!碧鲞h苦思半天,突然蹦出一句話來。
“若真如此,倒也勉強說得過去。”迢安一怔之后,微微點頭,說道:“近來商隊之中,常有陸路魁首與水路經(jīng)略報來,一支黑衣黑馬的騎隊不時出沒澄陽內(nèi)外,專與偽王親信作對,今日聽那澄璽提起,想來應(yīng)該就是眼下這支錐風怒騎了……”
“如此說來,今日這位澄璽倒也言行一致,果然大是不凡!”迢遠嘆道。
“哦……但愿如此吧!”迢安卻是不置可否,隨即自言自語,“只是,想我已故人帝固然手握人族乾坤,待人接物卻是毫不倨傲,凡事更是謹言慎行,從無大言煌煌,便如今日筵席之上,解萬愁許以窮荒一國之力,若是人帝在場,必然遜謝不受。可那澄璽竟然來者不拒,僅此一點,便即令人心生不解?!?p> “嗯,確也有些輕狂,怪不得阿瓜一直緊盯此人,連酒肉也顧不得吃上一口?!碧鲞h點頭說道。
“阿瓜?”迢安似乎已然記不起來。
“便是那個撿來的癡瓜!”迢遠趕緊說道。
“嗯!”迢安點頭,又問:“他又為何如此?”
“侄兒也不清楚,但阿瓜的癡傻本已好的多了,但自從今日乍見錐風怒騎與那位帝裔公子開始,便又重新癡傻了回去。”迢遠如實答道。
“哦……這倒著實有些令人費解!”迢安眉頭不禁再次皺起。
見伯父再次陷入閉目苦思之中,迢遠不敢打擾,只是幾日驅(qū)馳,半日苦戰(zhàn),又剛剛熬過一個亂哄哄的晚宴,迢遠著實困了。
正將一個哈欠強忍回去之時,迢安突然將眼睛睜開,說道:“遠兒,世間之事,并非事事黑白分明,若是無法全然貫通,便要謹言慎行,切不可妄下斷言,更不能輕許諾言,你可曉得?”
伯父這話似有所指,迢遠自然明白便是今日差點答應(yīng)迢瀚加入摩日盟一事,于是連連點頭,口稱謹記訓(xùn)誨。
迢安見此,便即對著侄兒揮了揮手。
迢遠如蒙大赦,趕緊告?zhèn)€安睡,然后慢慢退出伯父的輿車。
將將下車之時,卻又隱約聽到伯父嘆了一聲:“但愿是我多心了……”
迢遠不解,本想再問,但停步猶豫片刻之后,終究還是一溜煙的跑回自己的輿車去了。
本來打算盤問阿瓜幾句,但進入自己輿車之時,阿瓜已然睡得沉了。
迢遠見此,只得無奈得笑笑,隨即倒頭睡去。
睡夢中,迢遠隱隱聽見如雷咆哮正透過城墻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