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砦挪移,讓出一條道來,更有兩名同樣騎跨匕趾追風鴯的兵士頭前引路,五騎隨即穿過關(guān)隘,向前疾馳而去。
只消片刻,密林忽然斂盡,一條水霧氤氳的溪流轉(zhuǎn)而躍入眼簾之中,這便是籠霧溪,雖以溪名,卻是寬可行船,水深數(shù)丈,更因地勢起伏之故,淌流淙淙,水波滾滾,卻也不易渡過。
跨過一座有人把守的藤橋,溯溪向上不遠,又見一片蒼郁“林子”跨溪而立,此林生得渾似一體,形似羅傘,罩起數(shù)里蔭涼,高低錯落,排布有致,四周較為低矮,隨即層層而上,向著中心漸漸高聳而起,直至聚成中央一簇數(shù)十丈高的尖頂,遠遠望去,這篇林子幾如一座雄大巍峨的綠城殿宇。
“好生壯觀的一片林子,只是不知王城距此還有多遠?”迢遠贊嘆一聲,隨即問道。
“公子錯了,前方并非樹林,而是一株王榕?!蹦衔仔Φ?。
“什么?這片林子竟然只有一株王榕化成?”迢遠不由長大了嘴巴。
“然也,蓬澤王城朧朦寨便是在這株王榕之中了!”南巫再答一句。
“這……”迢遠已然驚得嘴巴無法合攏,立即驅(qū)動匕趾追風鴯向前跑去,待到近前,便從鴯背上跳落下來,轉(zhuǎn)而深入其中,開始細細打量這株足以獨木成林的王榕。
只見,這片“林子”果然連理同枝,共為一體,林中“樹木”更非獨生,而是無數(shù)根須,皆從樹冠中垂下,扎入泥土之中,漸次膨大,又生枝葉,竟比許多樹木還要粗壯。
根須四周,更有無數(shù)楠竹與紫藤叢生密布,但見此處居民并不割伐,反而以王榕根須為立柱核心,以楠竹為四周籠條,再將那些藤條團團盤裹,里面貼上一張葦席作為墻壁,最后茅草覆頂,遂成一室,既可住人,又能飼喂雞鴨豬鵝。
如此數(shù)室一圍,便成一家。數(shù)家輻集,遂成一寓。寓寓相連,又成一寨。寨寨相合,終成一城。
一直深入進去,足足走了半炷香的工夫,才見那株王榕主干,一眼望去,但見這株巨樹粗壯宛如巨塔,闊達猶如壁壘,虬曲盤結(jié),直刺云霄。外有老皮開裂,猶如龜殼,內(nèi)有幼膚新萌,稚嫩蓬勃,新陳交合,層層疊疊,兀自訴說年輪往事。更有藤蘿花枝環(huán)繞四周,綠苔湮生其外,就此巍然而上,步步為營,營造出數(shù)層城上之城。
這座城寨主人卻也聰明,只需將主木四周樹須藤蘿集束一起,扭曲相結(jié),密密編造,再而輔以竹筒木板階梯,便已化為一條條可供四人并行的旋梯,環(huán)繞主木螺旋而上,便連起各層城池,溝通往來交通,最后直達樹頂王殿。
如此筑城之法,迢遠聞所未聞,令迢遠感覺更妙的是,此城似已早早防患于未然,每上一層,便見藤葉圍成的水池星羅棋布,竹管水道交錯縱橫,方便人獸取用之外,更能預(yù)防樹城心頭最懼之熊熊烈火。
一路向上,迢遠看見樹城居民絕非只有人族一脈,一路向上而去,但見鳥巢蜂窩遍眼皆是,猿躥鼠突,蝶舞蟬鳴,上行途中,不時現(xiàn)出一個個突兀隆起的樹瘤,或是橫生樹干一側(cè),或是倒懸枝葉之間,若非那雙滴溜溜亂轉(zhuǎn)的碩大眼珠與一條倏忽來去的粘液長舌,抑或無意撞上之時忽然色變鮮艷,迢遠便真將此物當作了無知無覺的樹瘤木疤,及至驚聲落下,細細看去,卻見那物竟是一只只隨時能夠變幻皮膚顏色的碩大避役,好在此物于人無害,不過尋些蟲蟻飛蛾罷了。
除此之外,更有無數(shù)大大小小、色彩各異的樹蛇存生其間,或有毒,或無害,或隱身角落,或懸掛枝頭,固然族群有異,卻無違逆排斥,倒也算是各安其所,友睦相鄰,好不其樂融融!
激動稍落,迢遠心中卻有許多疑惑生出,拾階而上之時,迢遠忍不住問那帶路兵士,只可惜彼此語言不通,竟不能交談。南巫見此一笑,索性在一旁略略分解幾句,將朧朦寨描摹出個大概來。
原來,蓬木一族自來棲息南境莽蒼森林之中,以木為本,以樹為家,生老病死,吃喝拉撒,皆與樹木脫不了干系,若說“樹在人在,木去族亡”也無不可。
只因莽林之中獸蟲極多,又兼部族繁雜,混居一處常有滋擾紛爭,蓬木一族遂在林中選擇參天巨木作為容身之處,王榕枝葉繁茂,落地生根,百歲以上的王榕更能綿延百丈有余,亭亭如蓋,蓋覆周野,最為蓬木族民喜愛,于是多以王榕圍城筑郭。
每每選定一株王榕,便有族人紛至沓來,以次為家,及至人口漸多,樹城之中多有混亂爭端生出。蓬木族領(lǐng)見此,索性參照尊卑分工與先來后到訂制規(guī)矩,使其各得其所,井然有序。
數(shù)百年來,蓬木一族開枝散葉,人口漸多,迄今已有八萬戶之多,所據(jù)王榕樹城亦有數(shù)百,或簇擁成片,或連綿一線,又或遙相呼應(yīng),構(gòu)成蓬木部族境域所在。
而眼下這株足有千年歲月的王榕卻又卓爾不群,乃是蓬木部族生發(fā)祖居之地,世代相承,漸成神圣。蓬木部族民眾均已居住這株王榕樹下為榮,因此人員最為稠密,遂成蓬澤最大城寨,同時也是部族核心所在。
后來,百部共舉蓬木為王,朧朦寨又成蓬澤王都。
既為王都,便有溝通交際,蓬澤各部不時派人前來朧朦寨中,只因風俗各異,多有摩擦齟齬,蓬澤女王索性在距王榕不遠處,另擇一株略小王榕,辟成一座又一座樹城,專供各部使節(jié)與來往商販往來歇宿。
而這朧朦寨中卻是仍舊只住蓬木族民,底層多為漁獵采集之民,為數(shù)最多;二層則是官兵居處,兼有護衛(wèi)之責;三層專住商賈販夫,四層讓與富貴顯赫之人,五層為蓬木王族一脈獨占,第六層中卻不住人,反而讓與鳥獸蜂蝶生息繁衍,至于第七層,也便是王榕頂冠之處,卻是王殿所在,若無王令,尋常人等絕然不敢上去。
好在南巫元耆大名,蓬澤上下人盡皆知,因此那兵士便直接將南巫一行送至第七層王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