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婦人點(diǎn)點(diǎn)頭,似是十分后悔當(dāng)日的行為,又道:“只因之前上山的人都有去無回,再沒人肯去。都拖家?guī)Э诘模羰嵌蓟钪?,還能勉強(qiáng)度日;傷了死了,那可就拖累了全家人。總之,沒有一個人愿意隨他上山。后來他便加大了籌碼,若是隨他上山的村民死了,他便為他安排妥當(dāng)身后之事,贍養(yǎng)家中剩下的人。當(dāng)場拿出了些銀子,說,誰要是跟他走,這些銀子立馬就給他。后來,貴哥兒就和村里其他幾個小伙子,隨他一同上山了?!?p> “去了以后回來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嗎?”我問道。
“若是那時候就變成這樣子,哪里還能活到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
“后來,大家有驚無險地從山上下來了,確實(shí)是打死一只巨大的野獸,被那修士直接帶走了,我們都沒能看一眼,時間一長,貴哥兒也不記得長什么樣子了。只記得拿了報酬之后,便蓋了這房子,在這村中也算過上了像樣的日子?!?p> “再然后呢,難不成又上山去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果真如此。
美婦人哀嘆一聲,接著說道:“我多年無所出,請了大夫來看,說是身體不好,需要調(diào)養(yǎng),方可生育。那時家中錢財已經(jīng)所剩無幾,能拿什么調(diào)養(yǎng)?貴哥兒想,山中猛獸被獵殺,已經(jīng)過了五年了,都再沒聽過這山上再有什么動靜,想必已經(jīng)可以再去打獵,捕些小獸來給我補(bǔ)補(bǔ)。但是怕我擔(dān)心,就沒有和我說這件事情,而是自己一人偷偷上了山去。
晌午時,我不見他人影,在村子里到處尋他,村里有人和我說,看見他往后山方向去了,后山是上山的入口,我猜他一定是動了心思,自己上了山??墒悄抢锬敲次kU,我不尋他,心里忐忑難安,于是便也去了。我趕到時,正巧碰見一個白色衣裳的女人,正蹲在他身邊,不知在做什么。而貴哥兒躺在地上,動也不動。我喊著他的名字,撲了上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變成了現(xiàn)在這幅樣子……”
說話間,美婦人已經(jīng)是泣不成聲。
“那女子呢?”我好奇道,是她吸食了貴大哥的精元嗎?聽到“白色衣裳的女人”,我眼前不禁浮現(xiàn)起那個一身白衣,名喚云姬的女子。
“那女子我并未看清面貌,我喚了一聲貴哥兒,她便向叢林深處跑去了,速度十分之快,我根本來不及追問?!?p> 看來那白衣女子并非常人。
我點(diǎn)點(diǎn)頭,對他們說道:“依我看,這是被山中妖怪吸食了精元,只是你趕去及時,方才保住一條性命。想來這恢復(fù)之法也并非沒有,無非是以物易物。你們請過那么多修士名醫(yī),沒人告訴過你們嗎?”
“大夫能有什么辦法?這衰老枯竭之癥,是自然之事,他如今只是比常人更快而已,誰能阻止得了?”她想到這里,又哼了一聲,十分氣憤似的,道:“修士,都不過是為了一己私欲的人罷了。有靈丹妙藥在手,好不容易買了幾顆,只消那幾日有用。到后來卻坐地起價,我們這樣的家底,哪里支撐得起,貴哥兒便規(guī)勸我,叫我別再求丹藥。寧愿是死,也不要毫無尊嚴(yán)?!?p>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我會意,但是卻犯了難??湎潞?谡f要幫忙,現(xiàn)如今卻也無能為力。
我知道這其中原委,以物易物,就是失掉了什么,就拿什么來補(bǔ)。道理雖易,可做起來卻很難。
“這辦法并非沒有,只是需要的東西卻難以找尋?!蔽胰鐚?shí)相告。
“我早知如此。每每有人借宿,鄉(xiāng)親們都會好心指使往我家來,其實(shí)也是希望能夠碰到能人異士,幫忙看看他的病。只是這么多年過去了,也沒見著幾個有能耐的人,我們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只求這最后的日子,夫妻二人,好好走過便是。公子既然無法可尋,剛剛那些話,便權(quán)當(dāng)是耳旁風(fēng),聽過了便過了,不用放在心上?!泵缷D人握住了貴大哥蒼老的手,二人深情對視一眼。
他們越是如此伉儷情深的模樣,我這心里頭便越是難受。這種有心無力的感覺,是我頭一次體會到。
“時間也不早了,公子趕緊去歇息吧?!?p> 貴大嫂站起身來,先是攙扶貴大哥進(jìn)了內(nèi)室,隨后又出來收拾碗筷。
看到她臉上的疲憊,我便伸手幫她一起收拾。
“公子是客,怎能如此?趕快放下,我一人便好。”貴大嫂馬上阻攔我。
“貴大嫂,你是為了讓貴大哥心情好,才偽裝成笑容滿面的嗎?”我突然發(fā)問,貴大嫂的身子一頓,隨即笑道:
“我生來就愛笑,他喜歡看我笑。不論過得多艱難,往后的路總是要走的。既然愁容滿面是走,笑容滿面是走,何不開開心心地走呢?”
這下輪到我愣了神。
想我之前在不時山上,無憂無慮,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走什么樣的路,遇見什么樣的人,用什么態(tài)度去面對以后發(fā)生的事。今日,下山頭一遭,便在他人的生活中,聽到了解讀。
我還是隨著貴大嫂一起,收拾干凈了桌碗,方才回到屋子。
不知何時屋內(nèi)的床榻上,已經(jīng)多添了兩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放在那里。茶壺中倒?jié)M了水,油燈也添滿了油。
貴大嫂果然熱情細(xì)心,只可惜,命苦了些。
我關(guān)上門,準(zhǔn)備將包袱從桌上拿到床頭,正要伸手時,從里面探出一個圓圓的腦袋。
“你終于回來了?!彼姷轿业故鞘质旖j(luò)地打招呼,鉆出來,伸伸懶腰,趴在桌子上,姿態(tài)慵懶。
這是白天我在半山腰見到的那只小獸,叫……阿絨,我想起來了。
“你這小家伙,怎么鉆進(jìn)我的包袱里,跟我出來了?”現(xiàn)在看來這玩意兒呆頭呆腦,一點(diǎn)都沒了白日里咬牙切齒的威風(fēng)。
“叫我絨大人,沒大沒小?!彼鼘ξ业纱罅搜劬?,然后一翻,十分不滿地反抗,軟軟的聲音十分惹人喜愛。
“你都不能幻化成人形,還‘大人’,我非不叫,你能把我怎么樣?”我大喇喇地坐下來,倒了一杯水,正要喝,它突然直起身子,將一只爪子拍到水杯里,濺我一臉?biāo)?p> “好你個小東西,不打你你反了天了?”我作勢要打它,它卻一躍到我的頭上,抱著我的頭搖尾巴。哼,挑釁我!
我正要把它扒拉下來,它又跳到我肩膀上,把小臉湊近我的耳朵說道:“你不是在想怎么救那個被吸了精氣的凡人嗎?”
誒?它怎么知道?
“不用問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就是知道。我還知道怎么救他。”它又一躍回到了桌子上,直立起身子,用后腿在桌上踱步,前爪背在身后,頗有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樣。它比子瞳還能惹我笑。
“那你說說?”
“好說好說,你只需答應(yīng)我一件事,我就告訴你。”這便是以物易物,交換了。
我思忖它一個小獸,也提不出什么我難辦的要求吧,于是便答應(yīng)了。
“你晚上必須摟著我睡覺!”
我換了一盞茶杯喝水,聽到它的話,口中的水沒忍住,噴了出來。且全都噴在了它身上,把它澆了個透濕。
我笑得前仰后合,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這小東西怎么這么會挑便宜占呢?
“再加一條,你—必—須—給—我—洗—干—凈!”它雙手叉腰,氣得跺腳,一字一頓地對我說道。
要不是它的聲音太糯,我可能真的就被嚇到了。我一邊用袖子為它擦拭,一邊強(qiáng)忍著笑意,說道:
“阿絨大人,我錯了,我都答應(yīng)你。”我尋思著,求人辦事兒,哦不,求獸辦事兒,付出也是應(yīng)該的。反正它就是一只會說話的小獸,別放在心上就好了。
我努力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答應(yīng)了它。
“那你附耳過來,我這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