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國
夜王府、竹幽閣
已快入秋,陽烏微暖,高高懸于淡波云天……青云之下,滔滔碧海,清風帶涼,竹萬支,跌宕起伏。
亦是一樣的場景,月憐霜目光落在一片由風卷起的竹葉,不由想琢。
出了山,師父也已施展了靈咒,果真如師傅所言,她的術(shù)法一日一日削減,終將會回歸為常人。
她雖為仙魂,卻為凡身,萬事由凡身所承擔,待禁錮住全部的功法,她又當如何呢……不過一位普通凡塵女子,在外人眼里的榮華富貴中,茍延殘喘罷了……亦或者不凡,畢竟她還是會武的……可是在術(shù)法面前,又算得上什么……
師父說,這是劫,或是死,或是生,她不明白,如果沒了術(shù)法,師父叫她回來做什么……
月憐霜悵惘地盯著自己的一雙纖手,集聚著所能調(diào)動不多的仙力……此事,定不能為外人所知。
待回歸為僅僅常人后,紫蕭、紫同也該出關(guān)了。
凝水宮,且先由二人掌管……
“主子!”毒娘每次都能成功打亂自家主子的思緒,蹦蹦跳跳地歡暢。
“主子,有人來告,王妃請您去后園?!?p> 娘親今天好興致,召喚自己去后園做什么……“確是母妃么?”月憐霜仰面看了眼不遠處的高竹。
“只是丫鬟來報。”
留意到門主的注視,掩映在高竹上懸掛著的左使,夾了眼咋咋呼呼的毒娘,一個飛身飄旋落下。
“青天白日,神出鬼沒,”毒娘看到這位高傲的左使,就想到了這段時間沒完沒了的苦習(xí)歷練,要不是最后她哭唧唧地求了主子換了人回來,只怕她都得被這左使差遣地少了層皮。
始終想不明白,主子就算想讓自己快點接觸門中事物,也不至于派這個家伙來折磨自己啊!她倒是覺得,相比于這個冷言冷語的莫塵,那個笑里和風的莫愁更為好些。
“難得你二人都在,最近讓你二人梳理的門中賬簿,如何了?”
??!毒娘心中一陣打鼓,盯住自己的鞋尖,她哪里會看什么賬??!讓她頭疼還來不及呢……所以……當天就逃了……
“依舊如?!皇?,生意冷清,不若之前。屬下聽聞,天下第二樓最近在籌劃些什么……”莫塵清晰局勢,明白門主心中所想。
如今各幫派起伏,這生意,也難做了。
“莫塵聽令?!?p> “屬下在,”,
“從即日起,本座特命你宮內(nèi)左使為門中副座,替本座接管天下第一門?!?p> “主上不可?!蹦獕m,毒娘齊齊驚詫抬頭。
“毒娘聽令!”
“主子!”毒娘不曉得出了什么情況,竟會讓主子放權(quán)。
“蒙巋弟子尹夏涼,本座特命你接替宮中左使,執(zhí)掌宮令?!?p> “主子不可!”
“門主,莫塵難以從命!”莫塵出言反對,猛然間覺得錯過了什么。
“本座此番和親,并非一朝一夕,如今本座身為郡主,一舉一動皆在明里,門中事務(wù)自然疏落下來,宮中還有莫愁打理,倒是好說。天下第一門并非本座一人獨有,門中興旺亦需能賢打理,本座只是暫由你二人掌管門中,宮中事務(wù),并非讓賢,你二人推諉什么?!?p> 看著二人默默不語狀似沉思,月憐霜故作好笑,
“莫塵,門主之位無月俸,年俸,你可要好好思量?!?p> “屬下,遵命。”莫塵被打趣地無措,面色尷尬。
“毒娘,你又思量得如何了?嗯?”
“主子你都這樣說了,只要主子信得過,毒娘我豁出這條小命都愿意……主子,當初你還給我喂小藥丸兒解藥還沒給夠呢……”毒娘委屈巴巴。
藥丸啊……澄澈雙眸中滑過絲狡黠,她怎么沒聽清,是什么藥丸啊……
此中局勢,又哪會有多余時間玩笑。
月憐霜負手而立,一人在竹葉浮沉、細碎光影之中,衣袂飄飄,起了云霧,淡了人間煙火。
隱約回首,形神俱滅時,化為了天地輕塵,也曾留滯三冬圓璧下晶瑩剔透的無葉瓣梅,亦跟隨西風刮起的滴滴點點的繁復(fù)回雪,透著霜花,看雕琢著的松泉怪柏,凌亂了南國水洲,也許間或化為即逝的霧凇,卻也不該、也不肯留憩于煙柳畫橋青蔥山河,只單單再回去守她那塞外朔邊的三千里陽關(guān),亦是心中所念凈土。
這一陣,總是感傷。
流露出的凄婉悲決,形成一種無形威壓,莫塵、毒娘二人只覺周身行動不得,猶山在背。
“即今日起,便由你二人接管門中事務(wù),切忌以個人之私壞了門中大事,敗壞了門風。”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總算打破了滿滿的沉重氣氛,二人同時舒緩著氣息。
再次看去,月憐霜托起的手掌中現(xiàn)出一枚火紅扳指,是只精雕細琢的魅狐,其皓石黑瞳流彩詭譎,六尾張揚,貌似有靈,妙不可言。
這……就是門主的權(quán)利象征!江湖中無數(shù)人想得而不能的至高號令!
“遵命!”莫塵緩緩接過扳指,鄭重扣拳。
“主子,你解藥還沒……”咦……主子呢……嗯?旁邊這個呆瓜怎么還跪在地上?
“左使——”莫塵拉著衣擺,有些嫌棄地看著旁邊這個嘰嘰喳喳的小不點。
“左使?”剛剛晉升左使的毒娘一時差點沒反應(yīng)過來,“昂,叫我?做啥?”
莫塵清咳一聲,夾著眼睛。
順著目光,毒娘看到了自己腳下踩著的黑紋衣擺,干笑了兩聲,轉(zhuǎn)身跑的飛快……
“做什么去!”莫塵撈起胳膊,想拎后領(lǐng)的手抓了個空。
“收拾行李??!”做什么,當然是逃了,這個死殘暴的家伙,明知故問……不過,今后她的日子也難過了……毒娘抽抽鼻子,她難道又要被差遣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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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星
“回來了?”勤王眼睛橫著門口畏畏縮縮的自家孩兒,恨得牙癢癢。
“父王……”殷暮雪怯怯,小鹿般。
“王爺!”勤王妃嗔怪一聲,起身就要將殷暮雪拉近身前。
“不許動!”勤王一貫少有大發(fā)雷霆,此刻看起來卻不似作假。
王妃嚇得一定,又坐了回去。
“說說你做的好事!”
“父親……”聲音帶著些許地顫抖,殷暮雪猛地跪下去,卻緘口不言。
“王爺,”見勤王面色陰沉,勤王妃無奈轉(zhuǎn)向了地下的兒子,“雪兒,你快說說,不行的話,你起來,到娘這兒,跟娘說?!彼液阂幌蝮w虛,再跪出個好歹的,讓她可怎么活??!
殷暮雪緊緊抿唇,黝黑的雙眸中升起了霧氣,卷翹的下睫粘染上細小的水珠。
這場景,勤王妃的心一下揪起來了,
“王爺,雪兒身子弱,什么事兒還能有雪兒的身體重要,小敏!還不扶世子起來!”
“誰敢!讓他跪著!他做的事兒,他自己清楚,沒人能替他來說!”勤王氣得肝疼。
小敏雙腿發(fā)顫,雙手縮了回去。
“父親說的是!申韋之事就是孩兒所為,輪不到別人來說什么,孩兒能做,卻也是他罪有應(yīng)得!”
若不是申韋罪惡重重,有違天顏,他又怎么能助勢!
不輕不重地一席話,卻落在了勤王的心上。
“朝堂之事,豈是你該管的!哼哼!自以為瞞天過海,做的一切都沒人知道?危墻之下,引火燒身的事兒還少么!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勤王站了起來,氣得發(fā)暈,捂著額頭跌落回去,“罷罷罷!是我的過錯。”
昨日里皇兄說的每一句話都并非空穴來風,這一次,雪兒順應(yīng)了大勢,掰倒了申韋,可不代表皇兄不知,昨日里突然的提點,何嘗不是敲打,否則昨日,自己又怎會在應(yīng)答時百般慌張,疲于應(yīng)付。
這一次算是過去了,要是還有下一次!逆了局勢,又當作何!何況姚章貴妃當年……
真是作孽!
“莫不是……莫不是,雪兒又用了那法兒?”勤王妃心猛地沉了下去,費力抓住把手不至于癱坐在椅子上,“是那妖術(shù)!”癡癡呢喃。
勤王妃目光恢復(fù)成常態(tài),再不敢看殷暮雪一眼,心下有了計較。
“在一!”
聽到王妃的大聲呼喚,門外的侍衛(wèi)長在一推門而入,恭敬叩拜。
“把世子帶回霽越閣,嚴加看管,沒我吩咐,不許放出來?!?p> 這……在一望了眼主位上扶額疲累的勤王,心中不解,王妃平日里最在乎的人除了王爺就是小王爺了,怎么回舍得讓小王爺受罰……若是真這樣做了,難免王妃不會后悔。
只是王妃吩咐,他怎敢不從。于是拉起殷暮雪,扶起臂膀,步履緩慢。
一直走到門坎前,王妃都不再言一語,而王爺也沒出言制止,這讓在一摸不到頭腦。
那就照辦吧,早知道,今日就叫柳林來值班了……在一心下嘀咕。
“王爺。”王妃心中忐忑,不安道。
“你就這樣寵著他……”勤王嘆著氣,盡是頹然。
勤王何不知王妃先一步做出懲罰的原因,她是怕他做出更大的懲罰,搶了先機罷了。
說到底,他二人都不忍心重罰自家的親孩兒,小六說到底也是他的孩兒,況且他并無嚴懲之心,否則,又怎會不出一言語,任由王妃草草懲辦了。
王妃輕輕上前,拖起淺明色華服蘭花金繡的裙擺,為勤王輕輕揉捏肩膀。
“王爺要是無心,怎會任由妾身妄為,”俯身將頭依在勤王肩膀上,淺淺笑意,“雪兒年少,尚不更事,他是個明白的好孩子,會懂王爺?shù)目嘈牡??!?p> “他……”他要是真如你一般知我,就好了,勤王合上眼,“但愿如此——”
“定會”
定會?
可能吧……
霽越閣
“世子,屬下得罪了?!痹谝还笆趾笊斐鲆恢桓觳舱堃竽貉┻M入房門。
“你也是奉命行事,不怪你?!睖\淺淡淡,目光清淺。
挺直身板,徑直緩緩抬腿跨入門中,側(cè)身看房門緩緩關(guān)閉,間隔中的陽光逐漸消逝,最終被厚厚的門板阻擋在門外,連最后一抹余光也不曾留下。
“你們幾個看好了!出了事情,拿你們是問?!遍T外是在一模糊不清的話音。
殷暮雪緩緩轉(zhuǎn)身,一步一步。
許久……霽越閣內(nèi)傳來幽幽琴語,一遍一遍,無止無休……
在一久侍在門外,不禁抱了抱胳膊,斜頭瞥見閣內(nèi)早凋零徒剩凄涼的桔?;ㄆ?。
入了秋了……怎么像是一下子就霜打綠葉,暖花枝枯,連天氣也說變就變,也忒不留情面了。
“這天兒……怎么這么涼……”想到世子體虛,轉(zhuǎn)身敲了門板,高聲向內(nèi),“天氣寒涼,世子注意保暖?!?p> 琴聲悠悠,百轉(zhuǎn)千折,歸于輕輕淡淡,琴音未停,人語未應(yīng)。
“世子要是有什么事,吩咐屬下便是?!?p> 在一搖頭負手面色無奈……明明比他小的年歲,他倒是弄不懂世子的心思了,世子這性子……又慪什么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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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敏……——你說,我怎覺得,雪兒越來越不像我。”
剛安撫過自家王爺,勤王妃踏回沁苑,就歪在了軟塌之上,捂著心口,心亂如麻,讓她說不清楚,總感覺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讓她心慌。
“王妃您是指世子的處事之道么?”小敏為王妃心腹,自然就事論事,無他顧慮。
“說不出的,雪兒現(xiàn)在這樣,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可是那人,卻是早已不在了的。
“王妃,世子到底是個男兒,與王妃您不同,且平日里那庭院中又無個別女子照拂,又處在這種年歲,難免性子孤僻,行事魯莽些?!?p> 小敏的話打消了勤王妃的擔憂。
“也是了,小敏,你看,不若為雪兒安排個貼身丫鬟?安排誰呢?青拂怎么樣?”勤王妃打起了精神,眸光亮了起來。
那丫頭水靈靈的,聰明伶俐,識得禮數(shù),她倒是喜歡得緊,只可惜身份低微……不過若是當個女侍,留待霽越閣,也是個好的安排。
小敏心念一動,王妃這是要為世子安排侍妾么……
青拂?就是管家那個長得嬌俏的女兒?
“王妃……此舉……怕是不甚妥當……”小敏不好深說下去。
據(jù)她所知,這個青拂怕不是讓人省心的,踩低捧高,是一貫的作風。世子謫仙一般的人兒,怎么能被這種女子玷污……就算王妃喜歡,小敏也自是不從的。
“我看這丫頭,讓人歡喜?!蓖蹂吹降膬H僅是表象,了解不到下人的私事。
“此人……風評不好?!毙∶酎c到為止,斂睫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