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葉明薇開始心不在焉,頭一次感到這么矛盾。但面上不顯,只垂眸輕輕按揉楚蘅之的手臂。
她濕了的衣服還沒換,此刻冰冷地貼在身上,楚蘅之也是一樣的,他周身彌漫著森冷的氣息,盡管薛理在一旁放了炭盆,溫暖的火光慢慢從身側(cè)映照上來,但葉明薇總覺得那樣的楚蘅之離她已經(jīng)很遠(yuǎn)很遠(yuǎn),她根本捉摸不透。
半晌,屋里一個小廝出來,對著葉明薇道:“那人已經(jīng)醒了,想要見姑娘您。”
“要見我?”葉明薇有點慌亂,下意識地就望向楚蘅之,“我該怎么說?”
“他問什么,你如實回答就是了?!背恐?,同時將自己受了傷的手臂又?jǐn)R回到袖子里,起身,在葉明薇之前進(jìn)了內(nèi)室。
葉明薇只覺自己將一切都搞砸了,在外面猶豫了片刻,側(cè)耳聽著里面的談話。
那少年確實醒了,因為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得很,但是不難看出他的模樣輪廓也是極好,方才就一直有丫鬟在偷偷討論起他的長相。
船上一切都比較簡陋,少年被安置在船上管事的房間,輕微的晃動偶爾牽扯著他的傷口,令少年忍不住發(fā)出一聲輕呻。
楚蘅之就站在他身邊,隔著灰色的布幔,目光一寸寸冷沉下去。
齊沨很是虛弱,只能略略轉(zhuǎn)一下眼珠,嘶聲道:“救我的那位姑娘呢?”
葉明薇驀然被點了名,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還是進(jìn)了屋,不過是站在楚蘅之身后,這一次她仔細(xì)看了一眼少年的容貌,當(dāng)目光觸及到他眼瞼上的那顆痣的時候,她的心里突突跳得飛快,再出聲時,語氣已然恭敬了好幾分:“殿下,您身體好些了嗎?”
“你認(rèn)得我?”齊沨看向她,光線不是很好,但是少女依舊膚色瑩白,他依稀記得這張臉,艱難回憶了半晌,“你是……葉……”
不對,雖然相貌相似,但是氣質(zhì)完全不同,他也不好斷定。
葉明薇其實也是知道從前原主與各皇親國戚有過來往,這才斗膽主動說明身份:“臣女的父親是葉相?!庇诸D了頓,主動攬住楚蘅之的手臂,“這位是我的義兄,我們準(zhǔn)備從臨安折返金陵,途經(jīng)此地,正好遇到殿下。”
還真是她?
齊沨有些吃驚,但是葉明薇友善地朝他笑笑:“殿下不用擔(dān)心,我已經(jīng)讓船連夜靠岸,明天一早就去這旁邊的縣城購買藥材。您身邊可還有什么親衛(wèi)?我好把您的消息告知他們?!?p> 她是想把這塊燙手山芋及早扔出去,遂問得殷勤,到時候就已太子殿下傷重不能趕路為由,把他丟在縣城等著人認(rèn)領(lǐng),應(yīng)當(dāng)也是無礙的。
但是齊沨搖搖頭,緩聲道:“不必了,我跟著這船就好。”
葉明薇辛苦維持的笑意徹底僵在了臉上,偏偏她還不好拒絕,只是頗緊張地握緊了楚蘅之的手臂。
她身邊的那個少年本來一直沒開口,齊沨也仿佛像是沒看到他一般,從葉明薇進(jìn)來之后,就一直和她說話。
“殿下,這樣恐有不妥?!背恐嗍怯X得齊沨礙眼,更怕自己一時忍耐不住直接了結(jié)了他,為了避免將葉明薇也牽扯進(jìn)來,齊沨是萬萬不能留在船上的,“我們船只簡陋,藥材也不夠,您在這里只會耽誤了治療?!?p> 但是自己的身體,齊沨再清楚不過,當(dāng)他一再堅持的時候,葉明薇也拗不過。
且齊沨還嫌棄起管事屋里沒有窗子,一股異味兒,所以第二天早上葉明薇就將采光最好的自己的那間船室騰了出來,又命人將那個難伺候的太子爺抬了進(jìn)去。
反而是葉明薇,一時沒了著落。她幾乎一夜未眠,現(xiàn)在一個勁地打哈欠,感覺沾地就能睡了。
“去我屋里睡一會?!背恐粗歉睋u搖欲墜的憔悴樣子,他自己亦是一夜沒睡,不過還有些精神頭。
葉明薇沒法拒絕。
她想洗個澡,不然會弄臟了楚蘅之的床鋪,不算特別過分的要求。
楚蘅之亦是允準(zhǔn),而她這次又險些睡在浴桶里,芊羽叫醒了她,又是紅著一張臉擦拭少女盈盈如玉的身軀。
終于將自己拾掇干凈,葉明薇連飯都沒吃,直接鉆進(jìn)了楚蘅之的被窩里,約摸是睡得太沉,連楚蘅之什么時候躺她身邊的都不知道。
他亦是好好地沐浴過,睡夢里葉明薇聞到清新的皂角香味,而且少年的身軀暖和得像是天然的火爐,她憑借著本能慢慢爬過去,將臉埋在他的衣襟里深深吸上一口,又甜甜地睡去了。
但是睡眠極淺的楚蘅之卻醒轉(zhuǎn)。
他無法抑制自己的動情,那里膨脹得難受。
偏偏葉明薇還無知無畏,拿著軟軟的臉頰又往他肩頸處蹭了蹭。
……
芊羽踮腳站在窗外,透過縫隙,將里面的情形看得是清清楚楚,所以也就免不了著急上火。
“這怎么行?”她一直喃喃重復(fù)著這句話,整個人都要魔怔了。雖然她看見了,楚蘅之從一開始就是和衣躺在床榻的邊緣,是自己姑娘像只八爪魚一樣貼了上去,摟著楚蘅之硬是不松手。
君奴在一旁,抄著手,做好了隨時阻止這個憨貨進(jìn)去打攪的準(zhǔn)備。
其實本來芊羽是很看好楚蘅之的,但接觸多了她就慢慢體會到了云岫說的那話,楚蘅之看自家姑娘的那目光不太對勁兒,具體怎么不對勁法她又說不大上來,就是覺得格外讓人恐懼。
“你別鬧了,讓他們休息一陣不行么?”君奴實在看不下去了。
芊羽還是一臉義憤:“我得將這事告訴二爺,這義兄妹哪有共枕席的道理,再這樣下去姑娘還怎么嫁出去?”
君奴嘆了一口氣:“先吃蘿卜淡操心。主子的事情主子做主就好了,我們當(dāng)奴才的還是少插嘴吧?!?p> 她說得委婉,但芊羽默了一陣后,似乎是聽進(jìn)去了。
葉明薇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摟著某個東西,定睛一看,就差尖叫出聲。
楚蘅之半坐在床頭快要看了一個時辰的書了,本來滿目的圣人哲言稍微沖淡了點他的綺念,但是剛剛船有點晃,她也快要醒了,大約是覺得有點難受,哼哼唧唧的聲音一直在他心間上,像小貓爪子一樣偶爾輕輕撓上一下。
他只能盡量控制著自己不要看她,他的目光落在書本上,但是忽然葉明薇就松開了他,尚蒙著水霧的杏仁眼漸漸清明,而后,臉頰上的肌膚迅速緋紅一片。
“你怎么在這兒???”她背過身,扯住被子蓋過自己,但是微微粉紅的耳朵還露在外面。
柔柔嫩嫩,很招人疼。
這次,楚蘅之的目光沒有移轉(zhuǎn),但回避了她的問題:“餓不餓?”
葉明薇早上沒吃,坐船顯然影響胃口,剛在杜家過完年長了些肉的小姑娘,這幾日又是肉眼可見地瘦了下來。
“餓了?!比~明薇老實地回答道。
一碗生滾魚片粥很快送了上來,葉明薇直接坐床上吃的。
一旦旁人開始勤奮,她就自然而然懶了下去,在這期間楚蘅之在她床上支起小桌,移來了炭盆,灌好了湯婆,連漱口水都端了來。
他這樣的無微不至,老實說,葉明薇都快習(xí)以為常了。
但是她沒享受到多久皇帝般的待遇,那個倒霉太子又派人來尋她。
葉明薇少不得整理了一番儀容,和楚蘅之一起過去。
老實說,齊沨到現(xiàn)在都不敢相信她就是那個看起來驕矜自持的丞相嫡女,但他盤問過這船上的其他人,她確是葉家大小姐無疑。
其實,葉相也當(dāng)過一段時間太傅,那是在大齊建國不久之后的幾年,葉慎在太學(xué)里教了他很多東西,雖然他對新朝頗有微詞,但對他還是傾囊相授。齊沨很喜歡他這個先生,遂經(jīng)常出入葉府,也在很早就結(jié)識了葉明薇。
奈何葉慎如此睿智之人,卻是那么嬌慣縱容自己的女兒,齊沨親眼看著她因為一件微末小事而命人掌摑一個小丫鬟,從小就心量狹窄,做事也狠絕。隨后的幾年,葉慎一路升遷拜相,為避免父皇的猜忌,他不得不刻意同葉慎保持距離,以擺脫結(jié)黨營私之嫌,所以之后很多次看到葉明薇,基本上是在宮宴上。少女年紀(jì)不大,但長袖善舞,結(jié)交過的官家親眷無一不在夸獎她,但是齊沨仍舊能體會到她目光里的驕矜傲慢,表面上客套,但其實誰都沒有放在眼里。
但是昨夜,一切又都發(fā)生了轉(zhuǎn)變。船上的少女面對兇悍的水匪,明明神情恐懼,但一雙眼睛堅毅明亮,決定要救下他的時候,就迅速運起連弩來。齊沨還不知一個女孩子竟然能生出那么大的勇氣,但是那個時候,他覺得葉明薇身上籠罩著一層光芒,任何人都無法比擬,讓他一時有些挪不開眼睛。
但是葉明薇對這個太子是顯而易見的不上心,叫了郎中敷了藥之后,一切都交給下人打理,自己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大半天了也不見一個人影。
他向來任性,現(xiàn)在受了傷,就更是如此,所以直接派人知會了葉明薇。當(dāng)然,太子爺?shù)闹家?,在哪里都是生效的,葉明薇即便不情不愿,一炷香之后,還是出現(xiàn)在了齊沨的船室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