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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zhàn)垓下

第八十章 固陵

決戰(zhàn)垓下 走馬牛 635 2019-09-21 21:51:06

  果然不出黑夫所料,經過一晚休整,蓄勢待發(fā)的騎營如下山猛虎,沿著穎水河岸大展雄風,那些企圖借船只遠渡求生的水匪,除了個別形同自殺般跳入冰冷的河水以外,其余或死或降,都被交予輔兵帶走。

  而騎營仍舊繼續(xù)趕路,向固陵進發(fā),事實上,楚軍上下此刻皆是氣不打一出來。

  原先漢魏聯軍冒然挺進,被伏擊得大敗而逃,簡直就是天賜良機,本來想乘勝追擊,一舉擊敗總是攪擾楚軍后方彭越匪眾,再看能不能順手將固陵拿下。

  不曾想到,不堪一擊的水匪們竟?jié)⑸⒌玫教幎际?,光查勘、審訊就浪費了好幾個時辰。而綜合結果來看,除了幾個似是而非的線索,再無半點關于彭越的消息。

  “追,跑到天邊也要把他擒住!”

  穎水岸邊,甲胄鮮明的季心大吼道:“乃公*倒要看看,這連馬都棄了的王八蛋能走多遠!”

  ……

  距穎水河岸五里處的密林中,被布置得異常隱秘的宿營地里,此處營地周遭三里之內都已經設卡布防,任何閑雜人等一旦靠近,都會被從樹上、草叢,甚至泥土底下鉆出的衛(wèi)士毫不猶豫地處決!

  “稟主上,”一個魏營衛(wèi)士急匆匆趕來,向著站在最里面的那個身著普通甲衣的虬髯大漢道:“剛才,騎營已經全數朝固陵方向追去了?!?p>  “知道了,回去繼續(xù)盯著,順便看看接應的船支來了沒有?!迸碓綋]了揮手,那名衛(wèi)士兵便領命告退,隨之淡然一笑:“楚營上下,季心以勇武見長,處事急躁不說,還不怎么動腦子,看見有散兵在岸邊游弋,就生怕乃公混在其中逃脫,這一回仍舊不出我的意料?!?p>  言罷一聲唿哨,那些藏于密林深處的守衛(wèi)們現身而出,他們或手執(zhí)劍戟弓弩,或背負干糧輜重,紛紛匯聚到彭越身邊。

  “兩百余艘船只正從上游慢慢漂過來,只是不靠岸,它們會漸漸吸引走那群潰兵和騎營的注意力,我們現在就在此處登船,幾十艘小舟正停放在岸邊的諸柘(野甘蔗)叢里?!迸碓狡持斓溃骸爸耙恢北粷h營拖累在岸上作戰(zhàn),沒想到還有用到它們的時候。”

  扈仲也不尷不尬地應和道:“可惜項籍那廝沒來,不然一起被主上玩弄于股掌之上,就更讓人暢快了。”

  志得意滿的笑意從彭越嘴邊浮出,先是靠著對楚軍武將們性格特征的了解,有針對性地采取計謀,利用季心的勇氣和少謀,根據地形完成此次金蟬脫殼的部署。

  彭越邊走邊想著,他覺得自己的謀劃應該沒有什么破綻了,雖說機會來得比預計的遲了一些,但最后還是可以順利地上船了。而同時一起上船的還有黑夫,他能同行不是彭大匪首發(fā)什么善心,更沒有任何將之收為己用的想法,純粹是為了回固陵的時候,留著方便跟漢營方面作交代而已。

  他并不稀罕能從劉邦手下挖來什么人才,但漢營的這些士兵戰(zhàn)斗力還是非常可觀的,只要項羽的大軍還在一日,彭越仍舊希望能設法將之引為奧援。不知道跟在后面的項羽到時候會是什么表情,怕不是追悔莫及吧?后悔自己不該找個滿腦子沖鋒在前的莽夫來帶領騎營,更不該躲在后方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

  項羽此刻面上的表情的確有些復雜,當看到彭越登上的船只已經駛出箭矢射程之外的時候,他臉上的肌肉不時地抽搐。他瞳力非凡,想看清對面的情況也就是數息之間的事情,但心里卻是起伏不定,嚇得身邊人不敢多嘴,直到手下帶來了新的消息。

  “稟王上,發(fā)現斥候黑夫留下的記號。”

  “快些引路。”

  “唯!”

  ……

  彭越帶著船隊沒漂出多少里,就被騎營發(fā)現了。

  不過,彭越等人早就預見到了這一點,身邊的衛(wèi)士也都奉命裝好了甲衣上路,否則說不準還會有幾個人在騎營追在岸邊的時候,被射來的流矢擊中。

  騎營將士也是氣急,一路嚴防死守,居然還是被敵人找到機會登船了。而這些人跟之前被其收拾掉的那群散兵游勇根本就不一樣,甲兵精良不說,還在撤退過程中,時不時地回身射擊,一看就是積年的老水匪。

  除非后面的輔軍能在此刻把床弩、投石之類的器械搬來,不然根本就奈何水匪們不得。

  季心在前隊看到后氣得跳腳,眼看彭越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回去以后怎么向王上交待?

  追!哪怕追到固陵城下,也得滅了這群水匪!

  ……

  穎水之上。

  彭越一邊指揮著船隊行進,一邊不忘給嘍啰們打氣。

  “再加把勁,就快到固陵了!”

  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不遠處丘陵密布的地形已經落在身后了,幾里外的固陵城更是在視野的盡頭依稀可見。

  “前面再快一些,進城就能吃上飽飯了!”

  “林子里有動靜!!”

  數里之外的山道上揚起一陣煙塵,朝著固陵這邊滾滾逼近。

  黑夫和扈仲一見后方揚塵,手上動作一慢,卻被彭越一人一巴掌扇了過來。

  “慌什么慌!快劃船!”

  二人也明白現在不是懈怠的時候,只能跟著彭越,趕緊上岸,朝固陵城門跑去。

  ……

  不得不說,騎營的追趕還是有頗有成效的,等季心帶著人出了山道,邁步緊追,在距固陵城不足三里的地方,已然清晰可望。

  “追!追進城里也要取到這些水匪的狗命!”

  季心此時已近瘋狂,要是還滅不了這伙水匪,他這個騎營統(tǒng)領,回去以后就算王上還讓自己留在這個位置上,他也沒臉再當什么大軍先鋒了。

  此刻的彭越也已然顧不上什么結陣迎敵了,只有一個勁的跑,跑進固陵城中就是勝利,就算漢軍那幫人再看不上自己,也總比丟命強吧?

  然而……

  彭越還是高估了自己的人品。

  明明城門就在跟前,伸手可觸,但水匪們的心也隨之越來越往下沉!

  原因很簡單——

  所有大小匪兵甲乙丙丁們都被堵在城下,那面通往生路的大門,始終關閉著!

  ……

  城門之上,留守的諸將皆一一在列。

  而主將靳歙,則在眾人的拱衛(wèi)之下,冷冷地看向正朝著城下聚來的魏兵與楚軍。

  “這個匪頭子還真有點本事啊,竟然能從楚人手里全身而退?”一員將校邊看邊問道:“將軍,要不要放他們進來?”

  “放你么的屁!”靳歙猛地甩了那人一個嘴巴子,惡狠狠地道:“姓雍的,管好你自己,少在乃公面前聒噪!”

  除了下面的這幾十個魏軍,就是沒看見一個活著回來的漢營將士。前面打得如何了,王上他們是生是死,都還不知道是怎么個情形。要是在這個時候接納這些蓬頭垢面,又敵我難明的殘兵敗卒,若是他們說出或做出點什么對軍心不利的事情,一旦城池有失,漢王歸罪下來,誰也擔待不起。

  “戰(zhàn)情有變,楚軍近在咫尺,萬一有奸細混入其中,裹挾亂兵,引敵人沖入城中怎么辦?你們誰能抵御得?。?!”

  眾將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不再多說了,這擺明了是要看魏軍去死??!

  ……

  “快把城門打開??!”

  扈仲扯著嗓子大聲吼叫,然而城上諸人依神情漠然地看著城下,連動都懶得動。

  “入你娘的,給乃公開門!”

  這時候,扈仲早就急紅了眼,不管城上是何方神圣,張嘴便罵。

  城頭上的靳歙冷哼一聲,環(huán)顧身邊眾人道:“魏軍敗兵私通楚寇,妄圖詐城,諸位將士須得嚴防小人作祟!”

  “唯!”

  城樓上眾將齊聲唱諾,把城下扈仲等人氣得渾身發(fā)抖。

  彭越卻伸手阻止了要接著破口大罵的扈仲。

  “行了,省省力氣吧……”

  跟漢營的人起了這么長時間的齟齬,什么樣混賬東西沒見識過?站在城門下面稍稍看一眼靳歙那陰鷙的眼神兒,是個人都知道這廝今日是不打算讓他們活了。

  扈仲等人怒視靳歙,一副鐵齒銅牙在嘴里磨得直作響,口中不住地念叨——

  “我扈仲向神明起誓,此番若能逃得大難,必取靳歙狗賊的首級祭旗!”

  剩余幾十個魏卒聽了無不群情激奮,學著扈仲的樣子盯著城門上的靳歙起誓:

  ——“此番若能逃得大難,必取靳歙狗賊的首級祭旗!”

  目睹城下諸人臨死前絕望般的詛咒,哪怕是在黃泉路上走過幾個來回的靳歙,也不免心頭一緊。

  ……

  聚集在城門前的百十余人皆已陷入絕望,等彭越召集殘兵來到近前,扈仲才略帶悲腔地道:“主上……城門怕是開不了了……”

  彭越不發(fā)一言,望著城上皮笑肉不笑的靳歙,驟然轉過身來:“弟兄們!吾等雖為賊人所害,但老天是有眼的,吾等在泉下等著他們便是!列陣!”

  既然今天敗局已定,索性就酣戰(zhàn)一場!

  彭越滿是戾氣的眼神朝向正奔襲而來的騎營,執(zhí)戟緩至陣前:“吾等弟兄,今日客死異鄉(xiāng),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舉兵??!”

  伴隨著彭越一聲疾喝,城門上的諸人看見城下百余名殘兵敗卒快速地列陣,把傷兵護在身后,背對著城墻,迎向著騎營凌厲無比的攻勢,舉起戈矛。

  ……

  城門之上的靳歙感受到墻垛輕微的顫動從腳底傳來,而且感覺越來越明顯,跟著長吸了口氣,楚軍終于來了!

  最終,大地上隆隆作響,再向遠處一眺,但見大隊的騎兵從道間涌出,當頭帥旗上一個大大的“項”字,似乎正在昭示著固陵城的命運……

  ……

  扈仲等人覺得,周遭發(fā)生的一切應該是自己做了一場夢!

  一下子從道邊殺出千員楚軍騎兵,眼看就要沖入己方大陣,將城門前這些散兵游勇打個七零八落的時候,竟然停下了!

  扈仲不相信這是真的,彭越不相信這是真的,魏軍最后的這百十來人都不相信這是真的!

  于是本能地擎起兵刃,結成陣列!

  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路傷病、凍餓,歷經諸多絕境之后的幻象!

  誰也不知道那些楚騎會不會突然全力沖刺,殺至近前!

  ……

  策馬而來的騎營此時也是躊躇不前,良久,一位甲胄鮮明的騎將越陣而出,緩緩來到這百十人的陣前,俯視驚懼不安的魏卒們,言談間不帶一絲波動。

  “在下大楚前營主帥季心,諸位壯士,權且安心,乃公此來,只為彭越一人,但請交出首惡,便不與其余人等為難!”

  季心一語言罷,城上城下隨即嘩然,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剛才鼓起的那一點勇氣也盡皆消失不見了,最后都把目光落在了彭越身上。

  扈仲等人也是瞠目結舌,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些什么,黒夫則是學著身邊人不知所措的樣子,慢慢朝著彭越靠近,忽然趁著水匪們亂作一團,指著彭越的側后,驚聲尖叫道:“項籍來了!”

  “什么?!”

  彭越和身邊幾個親隨皆是一怔,未及細想就轉頭看向身側,緊隨其后的,則是黒夫快步上前,三步并作兩步,最后干脆直接踩在了扈仲的背脊之上,用力騰空一躍,雙手抽出一直藏于袖中的短刃,向著彭越的頸部疾速墜下。

  一記悶響之后,感受到身后勁風襲來的彭越甚至還來不及反應,黒夫的劍刃就已然重重地刺入其項上,鮮血四濺,彭越的首級也跟著飛到空中,然后滾至數丈之外。

  干凈利落地解決掉了彭越以后,兩腳剛一沾地,黒夫又是一劍揮出,把鄰近的一個護衛(wèi)劈翻,大聲叫道:“彭越已死,還有誰要上?額也送他上路咧!”

  瞧見彭越倒在地上的無頭尸身,又看到黒夫氣勢逼人地執(zhí)劍挺立,周邊的幾個衛(wèi)兵一下子就慌了神,匆忙之間一度想上前合圍黒夫。卻被劍藝驚人的黒夫乘著對手尚未結陣,一劍又一劍,刺傷了幾個水匪后,剩余的匪兵立時作鳥獸散。黒夫假裝不依不饒,作勢欲繼續(xù)追殺幾人,把那些個匪兵嚇得連滾帶爬地跑得更快了,直到看著一眾匪兵再也不敢靠近,才悠哉悠哉地撿起彭越的首級縱聲大笑。

  黒夫這邊仰天長嘯,一旁的小水匪扈仲卻更加絕望了,反復叮囑道:“黑大哥,你快走吧,殺了建成侯,魏營上下一定不會放過你,還有固陵城里的人,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黒夫輕聲一笑,左手拿過彭越的首級,右手拍了拍哭泣不止的扈仲肩膀,邁開大步往季心處走去,笑著道:“扈兄弟,不用怕,跟在額的后面,包你什么事也沒有,多謝你的幫忙,不然額今天說不定就一無所獲了?!?p>  于是,在城門樓前,眾目睽睽之下,黑夫手執(zhí)彭越首級,越眾而出,來到季心身前,遞上人頭。而騎營幾個頭頭在查驗無誤后,果然信守承諾,返身而回,最后消失在了山道上,而黑夫則邁步回到城下,請求進入固陵。

  “額是酈商將軍的麾下,這是額滴符信!”

  黑夫說著,從懷里掏出些許物什朝城門上擲去,靳歙將信將疑地從親隨手中接了過來,乍看之下沒發(fā)現什么問題,便朝著城下問去。

  “為何只有你一人在此,酈商將軍在哪里?”

  “酈將軍……”黑夫邊說邊帶著哭腔道:“將軍他被人殺了!”

  “你說什么!”

  一聽到同僚戰(zhàn)死的消息,靳歙等留守將領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仍是大吃一驚,皆感到難以置信。

  “酈商將軍被何人所殺?”

  “將軍他,他是死在魏軍手里的!”

  “魏軍為何要殺酈將軍?”

  “將軍他本來是跟魏軍一起并肩作戰(zhàn),后來和領頭的魏將會合后,一言不合就打起來,結果被那人帶兵給殺了?!?p>  “一言不合?他們都說了什么,為甚會動起手來?”

  “不知道,將軍和那魏將說了沒幾句就打起來了,到底說了甚,額離得遠,啥也沒聽清,哦,對了,那魏將的名字好像叫什么田橫來著……”

  田橫!

  聞聽這熟悉的名字,城上諸將面面相覷,酈商與田氏的仇恨,漢軍上層哪個不知、哪個不曉?沒想到苦苦尋找的死敵竟成了友軍,還在亂軍之中給了自家大軍以致命一擊!一想到這當中暗藏的波譎云詭,幾位留守將領面議了一會兒,都覺得內里前因后果茲事體大,不宜當眾公開詢問,趁著楚軍已去,還是把人叫進來好好問問吧。

  就這樣,本來分隔著生與死的那扇大門終于緩緩開啟,感受著城門內不斷飄過來的平安祥和之音,剛經歷過一場大難的扈仲等人長出了一口濁氣,拖著沉重的步伐,慢慢邁入城門洞里,一時間卻不知要去往何處,茫然之間,連靳歙的衛(wèi)士走近都沒留意到。

  “酈商將軍的人在哪兒?”

  “額在這里!”黑夫立刻自報家門道:“這位伙計尋額作甚咧?”

  “靳將軍有話要問,快跟我走!”

  “好咧,哎呦,對不住,這位伙計,額一路走來,腿腳發(fā)軟,你能不能扶額一下?”

  “這黑廝忒地麻煩!”

  來人皺著眉頭,上前攙扶起了一臉疲憊的黑夫,一步一頓地向城上走去,可剛走沒幾步就被對方緊緊扣住,那人還以為黑夫是犯了什么病,才湊過來看了一眼。但見一道白虹劃過,親兵不可置信地捂著喉嚨,鮮血不斷從頸間涌出,隨后無力地倒在地上,卻看到出手之人未在自己這里多做停留,返身就朝著即將再度關閉的城門走去。

  在百十余名魏軍殘兵敗卒通過城門后,守門的漢軍小隊也上前齊力動手,一起將微微開啟的大門闔上。卻不想殺身之禍從背后襲來,黑夫利刃在手,面對手無寸鐵的守門小隊,堪比虎入羊群,如砍瓜切菜一般,頃刻間殺了個片甲不留。動完手后,也不搭理身邊呆若木雞的魏卒,把兵刃放在一邊,使盡全力推起城門,無奈力氣實在有限,推了好一會兒,也沒移動多少。

  就在城下變故迭起之時,城上諸將卻恍若未覺,倒不是什么失察之過,而是就在黑夫動手的同時,發(fā)現不遠處,楚軍撤走的方向,一個小黑點由遠及近,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向固陵奔來。

  及至近處,眾人才看清,對方原來是員楚將,一騎絕塵,飛速挺進,尤其是胯下那匹黑馬,矯健異常,數息之間,便沖至城下。等靳歙等人終于看清那駿馬,以及馬上之人的真面目,立時亡魂大冒,令鼓號手鳴金,讓守門漢卒堵死大門,卻沒從下方聽到任何回音。

  在一片死傷狼藉的城門口,完全不去顧及敵人援軍隊伍正向自己殺來的黑夫,還在奮力地推著大門。就在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沒能達成多少成效之時,兩道霸道無比的掌風從身邊刮過,一陣悶響之后,本來幾乎要被關上的城門被撞開,黑夫一個踉蹌沒站穩(wěn),摔在地上,但心里卻沒一絲怨懟,反而欣喜若狂地看向背后如山岳般矗立的人影。

  “項籍在此,何人來戰(zhàn)?!”

  項羽一聲暴喝,叱咤之音傳得老遠,似是訊號一般,遠方的山道上,季心率領騎營去而復返,再次向固陵發(fā)起沖鋒。

  之前被彭越在穎水邊愚弄了半天,憋了一肚子火的楚軍前鋒再也按耐不住,他們瘋也似的開始咆哮著向漢軍殺來。

  喊殺聲讓這個沉寂多時的軍城從迷茫中蘇醒過來,三三兩兩的漢卒們站在城頭上,看著如洪水般奔騰而至的楚軍,也不曉得究竟有多少敵人馬上就要進入城里,漢軍將士們只好在靳歙等人的指揮下,匆忙組織起了脆弱陣線,力圖進行微乎其微的抵抗,為聞訊趕來的袍澤們爭取更多的布防時間。

  固陵城里的漢卒現在都已經反應過來了,只是猝不及防地被拉上戰(zhàn)場,手中的武器盡管可以與敵人拼殺,但作為留守大本營的三流部隊,原本就不是臨陣殺敵的上上之選,眼下又如何敵得過這些如猛虎下山般的大楚精兵,像模像樣地阻擋了幾下后,就被殺得丟盔棄甲,四處逃竄了。

  季心忘我地戰(zhàn)斗著,連與近在咫尺的項羽擦身而過都沒注意到。此刻的他終于不用再擔心什么陷阱與詭計,只要對著自己面前的敵人持續(xù)進擊即可。

  靠著行前王上特地為其備好的馬鐙,他完全可以松開坐騎的韁繩,只用兩腿駕馭著戰(zhàn)馬,揮舞著長戟向前沖殺,面對著負隅頑抗的漢卒,他招招凌厲,令敵人們防不勝防。

  季心一面率軍突進,一面在搏殺中感受著敵軍戈矛撞擊在盔甲上的感覺,他小心翼翼地于交手中擺動身軀,由著那些戈矛劍戟在自己的甲胄上劃出一道又一道的火星,只是稍稍避過要害,就再度向前挺進。

  漢軍在城內臨時布下的防線已然被騎營沖垮,為了躲避那些開始列隊馳騁起來的戰(zhàn)馬,漢卒們紛紛藏入街巷里的房屋中。除了從房屋里扔出各種亂七八糟的雜物,對騎營將士們根本毫無辦法,無法抵擋雄健的戰(zhàn)馬在巷道上橫沖直撞,把未能來得及躲藏的漢軍隊列徹底摧毀。

  騎營的將士們此時絲毫不去理睬那些藏進街巷的敗卒,他們只有一個目標,就是盡快拿下固陵城,讓鴻溝一線再無漢軍。

  所以沒人在乎身上又多出了幾道傷口,始終嘶喊著向前攻去,整齊劃一的進擊節(jié)奏里,戰(zhàn)士們不停地向著自己的前進道路上揮舞著戈矛,一步步開辟著戰(zhàn)斗的空間。依靠著與身旁的袍澤并肩戰(zhàn)斗的默契,眾人維持著進攻的隊列,并小心避開倒斃在道旁的馬匹,以及在地上到處滾來滾去的漢卒。

  眼下騎營已經無暇顧及砍殺那些匍匐在巷道兩側的敵軍殘兵,長戟所指,膽小的敗卒本能地避開戰(zhàn)馬前驅的方向。

  在生生地開出了一條血路之后,季心眼前猛然一亮,突然發(fā)覺自己竟已鑿穿了漢軍的潰兵,進至了固陵內城的大門前。

  剛剛倉促逃入內城的靳歙臉色愈發(fā)地白了。

  身旁同樣狼狽的副將忙道:“靳將軍,事不可為,還是想想怎么撤出城吧,末將看漢王那里怕是也自顧不暇了,咱們可不能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戰(zhàn)死在這里??!”

  “傳我將令,把內城倉儲的所有輜重一把火燒了,一粒米糧也不能留給楚軍,漢王要問罪我靳歙一人擔著!”

  言罷,也不管麾下眾人,掉頭匆匆離去。

  “唯!”

  近側的衛(wèi)士朗聲應諾,隨著上官進入內城,準備放火。

  可是……

  想放火?你靳歙沒這個機會了!

  一個此時行在最后面的漢將突然疾步而前,對隨侍在旁的衛(wèi)士視而不見,雙眸之中除了紅紅的血絲和前方上身佝僂、微微顫抖的靳歙,幾乎沒有任何事物存在。

  只見其腳步越行越快,走到最后,干脆快跑起來。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一片慌亂之中,那人已然欺身至靳歙跟前,一柄短劍順勢而出。

  “雍齒,你要做甚……”

  靳歙臉色大變,嘴里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直覺得腹下一涼,雍齒的劍刃已經刺入了他的下腹,雙腿不由地一軟,撲通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

  雍齒隨即一個轉身來到靳歙的背后,一手牢牢扣住其頭顱,語帶陰狠地對痛苦不堪的靳歙言道:“別把他人的性命不當回事兒,要死還是只死你一個的好!”

  離得不遠的副將見到這血淋淋的一幕,急忙大聲阻止道:“雍將軍,不可……”

  已然來不及了!

  雍齒冷冷地笑著,劍刃猛地一扯。

  靳歙連遺言都沒有機會說上一句,身體就撲通一下,倒趴在了地上。

  而首級……

  被雍齒穩(wěn)穩(wěn)地執(zhí)在手中。

  “賊子爾敢?!”

  漢軍諸將這才反應過來,立即抽出兵刃,與雍齒及其手下對峙起來,大有一言不合,便要當場火并的意思。

  靳歙就算再怎么讓你看不順眼,那也得由漢王來治罪,哪輪得到你一個三姓家奴當眾梟首?不知道以下犯上是何罪過么?

  “你們要拿我?”

  雍齒提起靳歙的首級,對向眾人的兵刃,視近在咫尺劍戟矛戈如無物,并用劍刃環(huán)指周遭兵士,面上竟浮出些許笑意道:“就憑爾等這幾桿破戈矛?”

  雍齒不屑一顧的樣子讓一干人等心頭火起,卻又不知其人深淺,霎時間竟無人敢上前。

  “別說爾等有無那個膽子,就算是有,爾等現下動一動雍某試試?”

  “信不信乃公尚未授首,楚人就先把爾等剁碎了喂狗!”

  “還想要把內城付之一炬?靳歙視漢營袍澤的性命如草芥,爾等也不把他們當人看么?!”

  “你……”雍齒揮劍指向副將,眼神卻又移向后一人。

  “你!”

  “還有你??!”

  “爾等所有人可知,固陵火起之時,今天便會是楚軍大開殺戒之日!”

  ……

  就在雍齒暴起殺人,與副將等人開始對峙的時候,內城外面的騎軍已經打通了直連城門的大道,連同趕到的輔軍士卒,成千上萬楚軍戰(zhàn)士匯合在了一起,軍樂聲驟起,由遠及近,慢慢清晰地傳來,回蕩在雍齒等人的耳邊,絲毫不亞于黃鐘大呂之音——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

  威武的戰(zhàn)歌聲沒有什么詠嘆,以及多余的修飾音,不同于那些豪放的曲調,不會加以應和的拖腔,相對于悠揚婉轉的雅樂,這些更能激發(fā)出戰(zhàn)士們的真情實感。

  每一個楚軍將士,似乎都在用他們的全部身心在高歌這首屈子的名曲。

  就在這歌聲中,大楚軍士滾滾向前,直驅內城而來。

  藏于外城民巷之中的散兵游勇們,透過門窗偷偷觀瞧楚軍前進,驚懼之下,已然有人經受不住,想趁大軍剛過,悄悄沿著巷道的兩側潛出城外。

  而在外城門口游弋的斥候們,又有哪個是省油的燈?遇上想逃走的漢卒,不慌不忙地追上去,與占據外城樓的步卒配合,讓這些敗軍之卒無處遁行。

  但就在此時,前方的鼓號聲再度響起,然后便是萬千戰(zhàn)士雄壯的嗓音,同一時刻詠唱起那悲涼的國殤之曲,歌聲逐漸昂揚而起,三閭大夫在百年前的絕響,今日就這樣呈現在楚漢兩軍的陣前。

  沒有酒欄飯肆里士子故作清高的自哀吟唱,也不見婀娜多姿的美女歌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博君一笑。那是萬余身經百戰(zhàn)的楚國男兒穿著滿是塵土的征衣,冒著凜冽的冬風,遍身血染,衣甲殘裂,在作為此戰(zhàn)終點的這個地方,與袍澤一起望著越來越近的敵人,發(fā)出內心的吶喊!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想起國史書冊上的寥寥數語,上面到底埋藏著多少男兒的血淚,多少勇士在深陷死地時悲涼的嘆息,多少英雄奮戰(zhàn)絕域時的颯爽英姿,多少苦守在邊境的衛(wèi)兵頑強的意志?

  如今,項羽要讓所有人在此目睹這一切。

  內城的漢軍將士們愕然抬首,只看見在視野里浮現出一道道紅色的旗幟,在旗幟下面,是一名名赤甲騎士。這些騎營將士沒有鮮亮的衣甲,更不具備任何花團錦簇的儀仗,可人人身上都時不時地透出一股殺氣。甲胄之上由各種戈矛箭矢打磨,而后留在上面的劃痕清晰可見,每個人的戰(zhàn)袍上都浸潤著一場場血戰(zhàn)之后留下的斑跡。

  騎營的將士們都挺直腰背,精神抖擻地立于坐騎之上,拜他們王上配給的馬鐙所賜,每個人只用雙腿就足以駕馭戰(zhàn)馬。因而在楚軍隊列整整齊齊地開進時,胯下的馬匹也是亦步亦趨,與身邊的戰(zhàn)騎都是并排前行。一致的節(jié)奏,讓內城上你一言、我一語瞧熱鬧的潰兵們安靜下來,城內外只余下楚軍的馬蹄聲和腳步聲。

  內城里的漢營忽然變得寂寥無聲,萬余人整齊劃一的進軍,還有那滿城回蕩的軍歌聲,仿若就有一種無法名狀的吸引力,讓所有旁觀者不得不向這支軍隊噤聲垂首,大氣不敢出。

  固陵城內,此刻已經徹底地安靜下來,同之前亂糟糟的場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本就守在巷道兩側的前營斥候們,也無比振奮地看著同袍行過,每個人也不自主地站得筆直。隨著散布城內的敵軍士卒嚇得不敢冒頭,斥候們也不再顧及,似也用不著再全神貫注地巡視街巷,一個個整理裝束,向路過的袍澤行起了軍禮。

  騎士們一列列經過,后面則是一批又一批荷甲執(zhí)兵的步兵方陣,馬上馬下的楚軍將士,個個目光堅定,容貌粗礦,甲胄之上,盡是歷次大戰(zhàn)后留下的痕跡。

  各營前高高豎起的旗幟,完全不比城上漢營的看上去那么嶄新,甚至還有很多殘破不堪,布上紋理更是早就被血漬染得赤紅,怎么也清洗不掉了,只是傲然飄揚在行列的最前方,在寒風中獵獵作響,指引著將士們隨之前進。

  騎步兩軍經過之后,就是精銳衛(wèi)隊簇擁著統(tǒng)帥行來,此時,大多數逃進內城的漢軍潰兵才得以領略項羽的風采。

  身著赤色重甲的西楚霸王,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英姿勃發(fā)的青年,面部的輪廓如刀砍斧削般分明,強壯的身軀略顯疲憊,犀皮腰帶扎得很緊,顯示出了結實而有力的腰部。

  烏騅之上,項羽坐得如身后大纛般挺直,面色稍微有些蒼白,并不曾環(huán)顧左右,僅僅是靜靜地策馬前行,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帶領八千江東子弟戰(zhàn)巨鹿、破函谷,滅亡了偌大的秦帝國,并將漢軍打得一敗涂地的絕世名將,若不是他頭頂大纛上的項字旗面在風中卷動,誰也不敢相信這就是令天下英雄噤若寒蟬的西楚霸王!

  項羽和其身旁的衛(wèi)士后面,就是一列連著一列的步卒方陣。方陣里的步卒都是剛剛趕來會合的后營,所以比起前面跟在騎軍尾部湊數也似的輔軍,更是雄壯了十倍不止。

  騎營在前維持著陣列,前進的節(jié)奏并不快,后方步軍行進的也是穩(wěn)穩(wěn)當當,胳膊下都夾著戈矛,步伐異常的齊整。每一輪抬腿、落步,都踩在戰(zhàn)歌的鼓點上,像一層巨浪被掀起,又被另一層規(guī)整的巨浪緊緊地接上,除了國殤之音,就只剩下齊齊的腳步聲。

  這步伐震撼著身處其境的每一個旁觀者,看得眾人頭暈目眩,心馳神往,讓所有人都不得大口喘氣。因為這本就是一次震懾、一次逼迫、一次耀武、一次揚威!

  如此步騎合一的隊列,伴奏著蒼涼的戰(zhàn)曲,令內城中的漢軍將士們感受著楚人經歷國破家亡,仍不屈抗爭的悲壯,也讓漢卒們恍恍惚惚間知道,隨著這樣一支軍隊的到來,他們即將在面對這些人時,會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城下這支軍隊才是真正的王者之師、百戰(zhàn)之師,才是當之無愧的無敵勁旅,是驅逐匈奴、踏遍關山、掃滅六國的秦軍也敗在其手里的楚國銳士!

  齊整的蹄聲、腳步聲、鼓樂聲中,楚軍將士不停前進,邁過街巷,漸漸朝著內城大門前匯聚而來。

  在經過道旁房舍之時,原先噪雜的固陵城迅速地平靜下來。來不及撤入內城而棲身民舍的潰兵們,要么拼命躲藏,要么跪地求饒,還有的看著楚國大軍從面前行過,個個呆愣在原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全然忘了該有何動作。

  相對于外城的那些人,站在內城頭上,視線良好的雍齒等人則更加不堪。自家事自家知,固陵城的內情沒有人比他們知道得更深了,都了解剩下的這些殘兵敗卒究竟是個什么德性。雖然看上去還有一戰(zhàn)之力,但那只是漢營的標準,只要稍微用心觀瞧,就能看出這些人是臨時拼湊而成的空殼子。跟魏營那些水匪叫叫板或許可以,可要讓他們出城去跟項羽火拼,別說旁人,連他們自己都是難以相信。

  至此,他們對劉邦帶走的十幾萬大軍能否回歸,再也不抱任何期待了,面前這支楚軍的實力根本就不是他們可以匹敵的!如此勁旅到底要經過多少場血與火的廝殺,才能從無數逆境中磨礪出來,鑄造成這般模樣?而那個統(tǒng)帥他們的西楚霸王又是何等樣的英雄人物?

  當項羽在大軍的護衛(wèi)下,終于來到內城門前的時候,所有集合在高樓上的眼神都聚焦在這個頂天立地的偉岸身影上。當中夾雜著各種各樣的心緒,有敬佩,有欽慕,有恐懼,還有百思不得其解,可無論如何,今日的這一幕必將給每一個人都帶來難以磨滅的印象。

  他是項燕之孫,亡國之人……

  尚在稚齡之時就父祖皆亡,除了叔父項梁以外,無依無靠,九州之大,竟不知何以為家……

  他也是兵學奇才,與生俱來,誓作萬人敵……

  身負國仇家恨,胸懷凌云壯志,視百二秦關為坦途,遙望秦始皇帝,直言彼可取而代之!

  項羽坐立于烏騅之上,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傳來的目光,心中還帶著隱隱約約的迷茫。

  真的戰(zhàn)勝漢軍了么?這是從來到楚漢時代開始,就在努力奮戰(zhàn)的方向,一直拼盡全力想要占領的地方?

  他有時候也側過頭看向周圍的人群,想看清楚達成目標后的戰(zhàn)果,到底會呈現出何等場面,只是發(fā)現此時此刻的固陵城沒有自己想的那樣真實,似乎還有什么等著自己去探索。

  想到這里,項羽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熱流,此行雖然未能全殲漢軍,不可能馬上終結亂世,但自己所謀劃的一切,在進入這座城池的時候,就已經意味著成功了!

  天下至強,莫如楚軍,能以一軍之力終結亂世者,非他項羽莫屬。

  大楚兵威赫赫,連旁觀的潰卒都能感受得到,其他人還能無動于衷?如今再也沒有人能阻撓自己復興楚國,自己在鴻溝一線必能鞏固基礎,以期再戰(zhàn)!

  邁向勝利的第一步已經在這座城池里完成了!

  內城門上,聽到固陵城由外而內逐漸靜下來,楚軍隊列行進時那威武、雄壯的戰(zhàn)歌聲和整齊的腳步聲越發(fā)清晰。

  猛烈的肅殺之氣迎面撲來,一次又一次地撞擊在內城墻上,這是一種很難描述的感覺,令躲藏在上面的所有漢軍僅剩的大人物們都一個個不由自主地皺緊了眉頭,停止了竊竊私語。

  在內城諸位漢將之中,靳歙的副將面色已是愈發(fā)的驚恐了,本來還覺得可以乘亂逃脫,而現在卻猛然發(fā)覺戰(zhàn)場的主動權似乎早已易手了。

  然而眼前的對手究竟打算如何進攻,楚軍對局面的掌控又到了何種地步,他卻一點都不知情。正是這種情況最為致命,他盡可能維持著鎮(zhèn)定,只是額頭上不斷地冒出汗珠來,一眾留守將領個個如坐針氈,感受到周圍人的目光不停地射來,卻毫無辦法,不知該走還是該留。

  雍齒也是汗流浹背,也許因為自己的過去,導致一直在漢營里處于靠邊站的地位,比起當事者迷的副將他們,還能做到冷靜應對。眼下的局面既然已經不在漢軍控制之中,再怎么煩惱也是無用,見招拆招就行了,楚軍的優(yōu)勢如此明顯,盲目行動只是自取滅亡。

  看來這次漢營從一開始就小瞧了項羽,凍餓之下還用了不知道是何等樣的霹靂手段,短時間內就扭轉了劣勢,打破了本應是困局的逆境。

  對于漢營眼下的境況,雍齒再明白也不過了,項羽一會兒只要令麾下的虎狼們登城,內城將在頃刻間淪陷,那是很有可能發(fā)生的事情。盡管不知道楚軍打的什么主意,為何到現在還未曾見到哪一支部隊發(fā)起攻勢,不過看到身邊士卒被嚇得魂不附體的模樣,心知絕對不可小覷對手。

  相比起副將等人,雍齒當然是無比鎮(zhèn)定,畢竟他這半輩子的履歷,可是副將等人遠遠不能相提并論的。因為過去幾易其主,加上早年間與劉邦,以及其他豐沛元老間發(fā)生的齟齬,所以被刻意壓制,雍齒也都看在眼里,但仍不能有什么動作。

  說到底,他一個喪家之犬,滿漢營中都是劉邦的人,對他產生敵視再正常不過,若真想去做什么事,萬一被抓住什么把柄,怕是還會遭到從上到下的戕害。雍齒明白,劉邦對他的監(jiān)視,一直以來都未曾放松過,若不是今日生出如此之多的變故,也不會讓他抓住機會,奮起反抗。現如今,只有靜觀待變,在力所能及的范疇之內,借項羽之手,為自己爭求最大的好處。

  項羽拿下固陵自然是好,他也有了可以改換門庭的余地。要是楚軍無意接納內城之人也罷,反正這天下還要接著亂下去,難道還找不到一塊容身之地么?

  想到這里,雍齒內心深處不由生起一絲擔憂,項羽麾下個個非龍即虎,而這場逆境反擊又足以看出其智計絕倫,自己即便能順利投靠楚營,又能派上多大用處呢?

  不過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也就是一閃而過,日后的事情還是留到將來再說吧,先在這里看看楚軍的反應,再看看副將他們的慘象罷!

  副將這時候的確越來越站立不穩(wěn)了,楚軍帶來的這一陣肅殺、悲愴的氣氛,讓整個內城漢軍都感覺到了!

  不提過往,單說這次的戰(zhàn)事開始后,從前線傳來的戰(zhàn)情一回比一回讓人沮喪,先是被鐘離昧纏住,之后又眼睜睜看著敵人逃出生天。前線的大將和友軍之間更是配合得糟糕透頂,聯軍走走停停,忙了好幾天,損兵折將,卻連個切切實實的大捷都沒有。雖然還有敖倉運抵的糧草,以及關中陸續(xù)送來的兵源,但最初那些軍心斗志早就不在了,只剩下一個苦戰(zhàn)的泥潭讓大漢深陷其中。

  到后來,因為一度銷聲匿跡的項羽突然出現,狂飆一般地突進,漢魏聯軍在猝不及防之下,兵敗如山倒。仗就這樣打敗了。固陵城中只覺得一件件麻煩的事情接踵而至,留守部隊孱弱得連做做樣子都難以勝任,全軍幾乎沒有什么將才,足以臨危受命。

  現在整個內城已經徹底安靜下來,楚軍的雄壯之氣夾著寒風迎面撲來,國殤之曲依舊在城池上空回蕩,忽然之間,漢軍將領忍不住地向前靠去,眼神只是盯著外城楚軍的來路,面上滿滿的都是惶恐之色。

  看到將領們如此反應,潰兵們背上的冷汗冒出得更多了,副將盡可能強作鎮(zhèn)定,讓自己看起來沒有問題,而雍齒則仍舊是一臉風輕云淡。

  其他內城門上的嘍啰兵卻早已為楚軍強勢的氣息震攝,陣列已然開始慌亂,所有人都盡量在不至于崩潰的前提下,互相扶持著向前移動,好在到了楚軍沖鋒的時候看得更清晰一點。

  當內城們上諸人在動著自己的小心思,各自作出不同的舉動時,外城的鼓角之聲齊聲奏起,楚軍當先一片紅色旗幟,展現在內城門上漢軍將領們的視野之中。

  眾騎士赤甲如火、紅旗如山,萬千英杰鏖戰(zhàn)絕境,將沙場之上那雄壯到了極致的陽剛氣息,以凱旋之姿帶來到所有人面前,霎時間狠狠地穿過內城門,降臨于每個在場之人的身上!

  內城門上,副將以下,每個將領都被撲面而來的這種氣息震撼到了,情難自已地作深呼吸,不自覺地肅然起來。

  一隊隊的赤甲騎士停在距內城門兩三百步的地方,就不再向前,并向兩翼展開,在他們身后又是大批的甲士,征衣之上劍痕猶在,血跡斑斑,仿若剛從烽火連天的戰(zhàn)場上下來一樣。一行接一行的步軍陣列在赤甲騎士背后排開,每一行陣列就位,當先的營將就領著麾下士卒發(fā)出一聲嘹亮的大喝,手執(zhí)戈矛,高揚旗幟,似是準備隨時進軍。

  伴隨著楚軍步騎大陣的就位,望著聳立的鋼鐵叢林,讓城上的每個人都不由得揪心,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驚動城門下面的百戰(zhàn)之師。城上眾人自問也是常年征戰(zhàn),可若要是和面前這支讓人感到驚懼難安,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的大軍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當項羽在一眾親兵的護衛(wèi)下出現在內城門下的時候,所有鼓樂、歌聲戛然而止,仿若為其觸動似的,每一個人的目光,都不由得關注在了駕馭烏騅,緩緩近前的項羽身上。

  內城里的大多數人都是首次見到傳說中的西楚霸王,特別是見其越眾而出,項羽在前,眾將在后。面色略顯疲憊,看上去也微微有些消瘦。一套赤甲穿在他的身上,腰間犀皮帶扎得很緊,顯出不同于常人干凈利落,卻又不覺得鄙陋,別有一種說不出的瀟灑,王者風范油然而生。

  項羽和背后諸將沒有過多的舉動,只是來到內城門前百步,弓弩射程之內,在他們身后,大隊步騎方陣統(tǒng)統(tǒng)留在原地,并未跟進,唯上身始終挺得筆直。

  就在漢營將士為楚軍的氣勢所震撼之時,下方的騎兵陣列動起來了,他們像一把出鞘的利劍,加速向前揮動,直撲項羽身后的大纛之下。

  而在下一刻,城上的漢卒們突遭此番變故,竟忘了自己身處在城墻之上,加上靳歙已死,漢軍失去了統(tǒng)一的指揮,慌亂中,幾面漢字大旗也莫名其妙地倒下……

  城上的漢將們呆愣地看著這一切,甚至忘了派人前去呵斥,只是全神貫注地盯著楚軍的每一個動作。

  直至項羽騎著烏騅,手持長戟,挺直腰桿,朗聲對著城上喝道:“吾乃項羽,大楚上柱國之孫,武信君之侄,西楚霸王是也?。?!”

  聲如奔雷,漢營眾人聞聽,皆是兩股戰(zhàn)栗,又想起他過往斬將奪旗、破陣陷城的戰(zhàn)績,雙腿竟不住向后慢慢擺動,到處響起悶悶的腳步聲。

  連雍齒也忍不住嘆道:“韓信曾言及項羽喑噁叱咤、千人皆廢,我以前還以為是戲言,未想到竟真是如此……”

  只有副將仍強自鎮(zhèn)定道:“就是亂喊幾句罷了,有甚好懼怕的?傳令下去,敢有擅自后退者……”

  不等他下令完畢,對面雷鳴般的聲音,便將其打斷了。

  “靳歙何在?今大楚王師至此,卻只龜縮城內,戰(zhàn)又不戰(zhàn),退又不退,是何意也?快出來答話!”

  城上城下無數目光投射而來,副將無奈,只好硬起頭皮,出來答話:“項王,靳歙將軍身體有些不便,還請稍等片刻,小人這就去催!”

  項羽仰天大笑起來:“荒謬!項氏堂堂楚君,劉季老賊尚不能讓寡人低頭,靳歙算什么東西,也配讓大楚王師等候?!他既然不在此處,你身為副將,何不在此與寡人一決勝負?”

  項羽當場約戰(zhàn),副將卻是一愣,接著對面的西楚霸王卻高舉起長戟,繼續(xù)邀請道:“若爾等不忍部下傷亡過甚,你與寡人不妨各自出列,不著寸甲,只帶配劍,對決于城下,看誰能戰(zhàn)而勝之,省得再添死傷!”

  如果換了別人,如此不利的戰(zhàn)局,面對其挑釁,答應約戰(zhàn),然后斗個你死我活,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副將等人目睹完楚軍行軍大陣,銳氣早已不在,更別提項羽勇武絕倫,橫掃秦軍時尚且無人匹敵,自己這幾斤幾兩,還能走上……一個回合?

  正糾結時,外城列陣的楚卒已然開始叫罵,站在項羽身后,大聲嘲笑漢將膽小畏戰(zhàn),不敢出城一會。

  連內城的漢卒也開始了竊竊私語,副將臉皮厚度有限,怵在原地,焦急萬分,正左右為難之際,城下楚軍隊列里走出幾個手捧木盒的衛(wèi)士,行至項羽王駕之前。

  “王上有命,特此讓本將告知,若閣下無膽與我王師決一死戰(zhàn),大可自行了斷,屆時,可看在將軍為保全漢軍將士性命而犧牲小我的份上,厚葬于城郊,而不似某些冥頑不靈之人,身首異處!”

  季心說完,又開始如數家珍般地介紹起了盒中之物:“這幾顆首級是乃公隨王上近日收獲的,貌似與內城里的諸位交情匪淺,得見故人、袍澤,不下來打聲招呼么?”

  盒中人頭安安靜靜地盛放著,都用石灰處理過,城頭的漢營將士隔得太遠,一時之間看不太清,然而這卻足夠讓潰卒們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走馬牛

傲慢的自稱語。相當于“你老子”?!稘h書.高祖紀》:漢王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乃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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