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依喬覺得神清氣爽。拉開窗簾，太陽已經(jīng)湮沒在遠(yuǎn)山的輪廓里，天空、云朵依然和白天一樣面目清晰，但卻以更加深沉的色彩迎接迫近的夜晚。
若喬睡得頭重腳輕、視線模糊，用冷水洗了臉洗才逐漸清醒。
依喬打卡手機QQ，見半小時前蕭梓舟在新建的“津源之旅”QQ群里留言，問大家是否可以出門。依喬有些不好意思，正準(zhǔn)備回復(fù)，只聽“咚咚咚”——輕柔的敲門聲之后傳來蕭梓舟的聲音：“起來了嗎？可以去院子了，周叔準(zhǔn)備了燒烤?！?p> 見若喬還在換衣服，依喬便隔著門說：“馬上，再給我們五分鐘！”
晚上吃燒烤，兩姐妹特意把頭發(fā)高高扎起。院子里架起了兩只黑色的戶外烤爐，晚風(fēng)習(xí)習(xí)，周叔穿上了一身粗布工裝，帶著一個穿廚師裝的年輕小伙，二人熟練地翻轉(zhuǎn)著滋滋冒油的肉串，汗水掛在周叔和小伙子的額頭上，香氣隨著青煙彌漫向不遠(yuǎn)處的人群。簡易長桌放在離烤爐一定距離的上風(fēng)處，上面放著烤好的肉塊、蘸醬以及方便易食的果蔬和多種飲料，供大家自行取用。大家吃著、說著、笑著，充分享受多年以來最為輕松的一個假期之夜。
若喬認(rèn)真地品嘗著周叔的手藝——肉汁融合在油脂中迸發(fā)出濃郁香氣——這是她吃過的最美味的烤肉。依喬心不在焉，只吃了兩串便掏出手機，向她此刻就坐在她對面的蕭梓舟發(fā)了一條信息：
“如果你吃飽了，就陪我到旁邊走走吧?！?p> 她聽到了蕭梓舟的手機提示音，她的食指與拇指互相摩擦——這是她在緊張時不受控制的動作——她焦急地等待著他留意、關(guān)注、回應(yīng)。可是此時蕭梓舟正熱火朝天地玩著“真心話大冒險”，眾人正在看著陳方圓接受“大冒險”懲罰——喝醋，好不熱鬧。等陳方圓被酸得面紅耳赤，眾人的哄笑終于告一段落，蕭梓舟也終于留意到消息提醒，略有些詫異地抬眼看沈依喬，又立刻起身走開。片刻后，依喬收到信息：
“來吧，我在門口等你?！?p> 依喬迫不及待，不顧眾人的目光，“蹭”地一下起身朝院外走去。在經(jīng)歷了今天這場漫長的集體活動后，她終于收獲了和蕭梓舟單獨面對面的時光。
“蕭公子，你說實話，這到底是個什么地方？”
密集閃耀的星空籠罩著半山，知了響亮的合唱讓夜晚更顯寧靜。這次獨處，依喬期待已久，更是做足了準(zhǔn)備，她故作生疏地走近蕭梓舟，抬著頭認(rèn)真地打量男孩的臉，她的雙眼比星星還要明亮。
“實話，周叔是親戚，這是他開的旅館?！笔掕髦壑?，這不是依喬真正要談的內(nèi)容。
“雖然我家沒有這么殷勤的親戚，但我愿意相信蕭公子。不過，周叔客氣，我們也不能太不懂事，我們的房間、這些菜肴，還得請周叔開個票，大家AA。”
“周叔不會收的。我說了不用就是不用?！笔掕髦壅f：“這個話題可以到此為止了。前面有一處山口，視野很好，我們?nèi)ツ莾?，聊聊我們自己的事?！?p> 說完，他牽起依喬的手，熟練、自然，像是重復(fù)過很多遍?？墒聦嵣希@是第一次。
蕭梓舟的手很溫暖，沈依喬甚至能在指尖感受到他脈搏的跳動，她跟隨著牽引來到開闊平坦的山口，身后高石環(huán)繞，眼前卻一覽無余，抬頭是璀璨澄澈的星空，俯瞰是萬家燈火的城市。她沒想到這個重要的時刻竟來得如此突然、如此隨意，內(nèi)心的狂喜和周遭安靜的環(huán)境、眼前這個冷靜的男孩，完全不匹配。
山口已被開發(fā)成一處瞭望臺，有三張長條石凳固定在地面上。兩人坐在中間一張凳子上，城市輪廓盡收眼底，燈火與星光輝映，城市在蒼穹之下，溫柔如慈母，卻又稚小若孩童。
這樣的景色讓兩人都沉浸其中，沒有說話。
片刻后，依喬打破了沉默：“原來宜田這么小。”
兩人的手一直緊緊相握，依喬說話間順勢將頭靠在了蕭梓舟肩膀上。依喬第一次這么近距離感受蕭梓舟的溫度與力量，她心里的歡喜溢滿，不由地閉上眼睛，用臉龐輕輕摩擦著男孩的肩，繼續(xù)說：“不過確實，我小時候，第一次去省城，發(fā)現(xiàn)居然有一百二十路公交車，而那個時候，宜田最大的線路號僅僅是七路。省城還有公園，有大商場，有肯德基，這些宜田都沒有，那時我覺得如果長大了能在省城生活，我就會很開心了。如今，想想我們要從這里去往首都，這是多么大的一個跨越，卻又發(fā)生得這么自然，這么不經(jīng)意?！?p> “是，這是一個新的開始。”蕭梓舟的聲音平穩(wěn)地蕩漾在依喬耳邊，同時傳來的是他劇烈的心跳。原來，冷靜如他，也有這么激動的時刻。“是因為我！是因為我！”依喬在心里為自己的存在感到驕傲。
“我會永遠(yuǎn)記住這一年。這一年我考上了幺幺，這一年我和若喬滿十八歲了，我們成年了！”依喬興奮地抬起頭，此刻滿天的星光似乎都落在這個姑娘的眼睛里，她接著說：“小時候，外婆總記得我和若喬的生日，她記得是農(nóng)歷，每年六月初三，她都給我們做新衣服，準(zhǔn)備紅頭繩——她用這個給我們扎辮子，還有紅色的傘和洗臉盆。外婆走了以后，就沒人給我和若喬過生日了。我爸媽工作都忙，他們能記著日子，跟我和若喬說一句‘生日快樂’，我們就已經(jīng)很開心了?？墒鞘藲q不一樣，爸媽都認(rèn)真了起來，給我和若喬各買了一束花，以示慶祝。”
依喬顯然有些語無倫次，為了使自己不跑題，她松開了蕭梓舟的手，端正坐姿，清了清嗓子接著說：“我有個疑問，請你幫我解答?！?p> 蕭梓舟的眼中閃現(xiàn)出好奇，在無聲中說明他在認(rèn)真聽。
“我和若喬是同胞姐妹，我們幾乎什么都一樣，你……對她……”沈依喬小心翼翼地看著蕭梓舟。
“你和若喬只是長相一樣而已，明明是兩個不同的人。”
“可她當(dāng)時如果學(xué)文科，她也會是今天的我。真的！”
“首先，這個如果，你沒有辦法證實，也沒有辦法證偽，所以，我無法在這一點上和你辯論。其次，就算若喬當(dāng)年和你一樣學(xué)了文科，確實存在有一種可能性，她和你一樣，甚至超過今日之你，成為狀元，去九八、去幺幺，都有可能——那又如何？”
還沒等依喬開口，蕭梓舟接著說：“若喬膽子大、有主見，她有屬于她的人生。你們是這茫茫人海中獨立的兩個人。而我，在這茫茫人海中正好遇到讓我放在心上的人。緣分使然?！?p> “為什么我這么幸運地成為了蕭公子心上的人？”
“可以理解為一種心靈感覺，只你無她，還是緣分?！?p> “學(xué)校里流傳的‘愛情魔咒’你相信嗎？”
“不信，沒有科學(xué)道理。你看我們這一屆就沒有遵循這個所謂的規(guī)律?！?p> “可我必須坦白，我受了這個‘魔咒’的影響。在我還不確定我們倆之間的感覺或者關(guān)系的時候，是這個‘魔咒’給了我期待。當(dāng)時我盤算著，文科第一應(yīng)該是我，而理科第一，最有希望的就是你。似乎這個‘魔咒’讓我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然后愈加發(fā)現(xiàn)，非你不可?！?p> “可我并不是理科第一，我連高考都沒參加。退一步說，如果……按照你喜歡的假設(shè)的方式，如果我和張致都參加了高考，我還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拿到第一?！?p> “如果我妹妹選擇了文科，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拿到第一。”
“所以，這只是一個心理娛樂活動，不要當(dāng)真。”蕭梓舟說著摸了摸依喬的腦袋。
依喬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說：“對不起，梓舟，我確實有些患得患失。我和若喬都是被夸著長大的，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夸獎。我剛才說，這一年對我終生難忘那個，更重要的一點是，這一年，我有了你，這讓我我愈發(fā)覺得自己好幸運。但是想想若喬，她只是和我做了一個不同的選擇而已，可似乎命運就此把所有的好運都給了我。我很緊張。暑假里我讀到一句話，‘長大是所有問題的開始’。這個夏天，一切都迎來了開始。我成年了，要上大學(xué)了，要去首都了。未來過于宏大，而我，卻又是這個小小城市走出來的小姑娘，真有點害怕，害怕這些幸運僅僅是暫時的，害怕一切問題撲面而來?！币娛掕髦圩⒁曋约?，依喬羞赧地低垂雙眼，輕輕嘆了口氣，莞爾一笑問：“梓舟，你會陪著我吧？”
蕭梓舟把依喬微涼的雙手握住，送到唇邊輕輕貼了貼，說：“是我，是我希望你能一直陪著我?！?p> 依喬覺得此刻全世界沒有人比她更幸福。她眼中的淚光輝映著夜空的繁星與城市的燈火，在夏夜晚風(fēng)的氤氳中，點亮她耀眼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