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戀?”外婆一聲訝異,抬頭瞧了我一眼,卻沒說話,半晌后,聲音才滑出了嘴,輕輕地,柔柔地,“是,算是初戀呀……我竟不知道呢。”
夜風(fēng)陣陣,窗外星光閃爍,安靜了片刻后外婆繼續(xù)說道:“那...“輕柔的鼻息竟有著些許的顫抖,“那是個三伏天。晌午做完女紅后,我和瑾珍就偷偷溜到了山里……瑾珍是我的表妹,打小便和我吃住在一塊。那山里有河灘,有魚,有知了,可沒有車扎聲和先生的讀書聲?!?p> 那話語,像往事從現(xiàn)一般。我心中奇了一聲,這么久的事兒外婆居然還記得這么清楚。
外婆卻沒覺察到我的聲氣,只是如敘述昨日之事一般,又綿綿道:“那天正是熱的時候,想起河水和山風(fēng),我心里歡喜,跑地飛快,瑾珍直在后面追喊,說來奇怪我一路腳底生風(fēng),倒卻不覺得多累。到......”
“等一下!”我打斷道,“外婆,等下...”然后我匆匆起身熄了燈,又鉆回了床。
窗外的夜一片漆黑,像是舊電影的幕布。
等我重新躺好后,外婆微微深呼吸了幾次,才又開始道:“然后,進樹林沒幾步我就忽然嗅見了煙火味兒,帶著烤魚香鉆進了鼻子里。我就慢了腳一邊探著一邊等著瑾珍,直到她追上我時,我才找到了煙火的源頭。是一片空地,緊鄰著的河灘被山石擋著。我嘴饞,一邊讓瑾珍去看這條魚是誰的,但另一邊手卻忍不住。”外婆微微笑了聲,帶著一絲察覺不到的竊羞。
“等到第一口魚送進嘴里的同時,瑾珍的驚叫聲也起了來,我嚇了個半死,然后……”突然外婆卻停了話,看了眼窗外。
我輕輕“嗯?”了一聲,“然后呢?魚活了?”我不禁心想。
外婆笑了聲,像是聽到了我的心聲,“那魚活了。”頓了頓繼續(xù)道:“是呀,魚是活了。不僅活了,更是嗆了我一嗓子。那魚還說話了,他說‘你是那里來的?怎么隨便動我的東西?’”
聞此話后的我一個激靈,難不成妖界又有東西跑出來了?
我擰擰頭想問,卻被外婆下來的話攔住了口,她聲音忽地變得清婉,嬌俏了起來,與她如今年齡極不相符,“他居高臨下,就站在山石上問。赤著上身,褲腿挽到膝蓋下,濕噠噠的貼在腿上,一看就是從河灘剛游了上來?!?p> 被子里,外婆握住了我的左手,手中濕氣微暈,“瑾珍躲在我身后紅著個臉,拉著我的手說他像個野男人。我心中也驚了驚,亦是紅著臉放下魚,嘴里的道歉都說的結(jié)結(jié)巴巴的,眼睛更是不敢再瞧他呢。我當時想,一定是這該死的魚扎了嘴。他站在山石上卻不依不饒,也不知忌諱,說完話就直直地朝我們走了過來,一邊走還一邊說話,說這魚是他費了大力氣才摸到手的,還讓我們賠?!?p> “我和瑾珍兩個姑娘家的哪里見過這陣勢,又不會摸魚,再者也是偷吃在前,所以當時就慌了神兒,急問道要怎么賠?可三個字剛說出來我就后悔了,我就吃了一口,就那么小小一口,還嗆了嗓子。可不等我再說話,他卻積極的很呢,說這可不是一條魚的事兒,是我偷偷竊取了他的成果,還讓我們先回去,怎么賠要他好好想想?!?p> 外婆說:“我想反駁,卻被瑾珍拉著往后走,瑾珍說不要和這個小流氓再糾纏了,有失體統(tǒng)。我想想也是,荒郊野嶺的,和一個這樣穿著的登徒子有什么好說的,被人看見了還不得戳了脊梁骨?!?p> 我聽的津津有味,但其中的些許感覺又有些似曾相識,卻不想費腦子想,只道:“后來呢,后來怎樣了?你也學(xué)了摸魚,還給了他?”
外婆摸著我的頭,直笑,“怎么會?再之后外婆便再也沒去過那河灘了,自然也沒學(xué)會摸魚?!?p> 我‘哦’了一聲后,炮語連珠,“然后呢?他還找你了沒?你還了嗎?那你怎么還的?”
“然后,外婆就再沒見他,再然后,我也就忘了。”絲絲顫抖從外婆的心里傳到她手上,我手心。
“直到...他的聘禮到了。”外婆握著的手緊了些,“我還是沒有想起來。那是一對上好的玉玨,錦鯉成雙?!?p> 我本微微嘆息,卻是半聲后驚了一聲奇。
外婆卻像是沒聽到般,又說,“再然后,花轎上門時,瑾珍拉著我的手急急的喊,‘表姐,表姐,是流氓,小流氓……’我愣了半天才想了起來。一把抓住了瑾珍的手差點掀了蓋頭。聽父親說不是陳家小兒子么?青年才?。磕晟儆袨??可這些話我和那個登徒子卻絲毫聯(lián)系不起來。不過那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心中嘆了一聲又壓住了火?!?p> 說到這里,外婆卻又笑了一聲,又一聲,然后靜了一會,像是又陷入了回憶一般,半晌后才道:“洞房夜時,喜婆端上了條看著外焦里嫩的烤魚擱在了我面前。我餓了一天了,心里猴兒急,但又不好沒了新人形象,便只看著喜婆,輕輕就著吃了一口,但剛一入嘴我又急急吐了出來?!?p> 外婆看了我一眼,“那魚是生的。”
“我皺著眉又不好多說,只說嘴里一天沒味兒了,那魚焦味兒太沖了。喜婆只是笑,且笑意更濃,也不說話,隨手又端上了一碗餃子,我咬了一口,不想還是生的!”然后她又笑了一聲,
“喜婆這下憋不住笑出了聲來,看著我只說好事成雙,生了再生。我愣了下才明白了過來。只后來才知道生魚是他耍了個流氓,其他新人成親夜里只用吃餃子的?!?p> 外婆握著我的手輕笑,笑到眼淚將枕頭都打濕了一片。
原來愛情是從耍流氓開始的……我的好奇心得到了些許滿足。
本還想讓外婆繼續(xù)講下去,可是算算時間已是深夜,草草再說了兩句閑話后我便讓外婆先睡了。
半晌,我聽見耳邊有著呢喃聲,“清太,清太……”我側(cè)頭瞧了一眼外婆,卻見眉角像有星光閃過,她還在微微地說著些什么,我聽不太清了。
牽一發(fā)后,我在后半夜里,心中自然又是念叨起了柯嘉銘。想起那一次的告白,我不禁犯了難,難道是我追求的方式不太對?那我是先學(xué)摸魚還是吃魚呢?或是烤魚?
耳邊還偶爾有著聲音,“清太...”
我犯起了‘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