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夢

　　陳玉露聽到此處，心中略感欣慰，心想自己的先祖公畢竟還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又是一個黃昏，家洛公正在賬中獨自飲酒。這時，只見七當家徐天宏夫婦抱著孩子走進帳來。家洛公醉眼迷蒙，連頭也沒有抬起，更沒有看他們一眼。繼續(xù)自顧自地喝酒。

　　周綺看到了先祖這個樣子，也不感到奇怪。對于家洛公的這種情形，他們早已習以為常了。她看了丈夫一眼，示意要他說。

　　七當家徐天宏在幫會中智計超群，經(jīng)常為幫會出謀劃策，打了許多大勝仗。因此，兄弟們送他外號“武諸葛。”

　　徐天宏看了家洛公一眼，道：“總舵主，你先別喝了，我有重要的話對你說?！?p>　　說到此，陳德才對玉露解釋道：“當時江湖中有個叫做‘紅花會’的幫會，是天下第一大幫派。前任總舵主余萬廷是你家洛公的義父，他逝世以后，家洛公繼承了他的遺志，當上了紅花會的總舵主。”

　　陳玉露道：“原來其中還有這么多曲折。”

　　陳德才喝了一口水，接著說下去道：“家洛公對武諸葛徐天宏的話好似根本沒聽見一般，繼續(xù)喝他的酒?！?p>　　徐天宏也不著急，只顧說他的道：“總舵主，你聽我說，我覺得香香公主可能還在人世?！?p>　　家洛公聽他這么一說，手中的杯子忽然間掉在了地上，頓時裂成了幾瓣，喝到口里的酒也從嘴里噴了出來。只見他滿布血絲的雙眼，直勾勾地瞪著武諸葛徐天宏，雙手如鷹爪般緊緊抓住徐天宏的雙肩，十根手指幾乎要陷入肩頭的肉中，激動地道：“七哥，你……你說什么？香香她……她可能沒有死！”

　　徐天宏強忍著痛，眼睛定定地望著他道：“完全有這種可能性！所以你不能再這樣消沉下去了，你必須要振作起來。如果哪一天，香香公主她真的回來了，而你卻……你卻……”

　　家洛公雙手繼續(xù)緊緊地抓住徐天宏的雙肩，激動地道：“對，你說得對！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既然我們當時沒有見到香香的尸體，就表示香香可能還活著！如果她還活著，哪一天她回來了，而我卻……卻……對！我……不能再……再這樣下去了，我得好好活著！”

　　說著，忽然離開凳子，對著武諸葛徐天宏就拜了下去。

　　徐天宏夫婦大吃一驚，忙也跪下行禮，說道：“總舵主，使不得！”

　　家洛公道：“多虧了七哥，對我說出的一番話，仿佛醍醐灌頂，當頭棒喝，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七哥，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說畢，站起了身，大步向帳外行去。

　　徐天宏夫婦急忙跟了去，周綺緊追幾步，道：“總舵主，你這是要到哪里去？”

　　家洛公道：“我這就去找香香。”

　　周綺道：“總舵主，人海茫茫，你到何處找去？天下這么大，像你這樣去找一個人，無異于是大海撈針！”

　　家洛公道：“就是找遍天涯海角，找遍整個天下，我也一定要去找她，難道我就這般，坐在這里干等不成！”

　　徐天宏道：“對，總舵主，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等。你想想，香香公主如果還在人世，她定會知道我們在這里，就會主動尋來。而那個時侯，你卻不知到哪里找她去了。如果香香公主尋到這里，得知你找她去了。以香香公主的性格，到時候她定是又急急忙忙地去尋你去了，如果是那樣的話，你們豈不是又要錯過面了？”

　　家洛公道：“那依你說，我就只有在這里干等了？”

　　徐天宏說：“也不是光在這里干等，而是一方面，總舵主在這里坐鎮(zhèn)指揮；另一方面，派出會中的兄弟去各地尋訪。總舵主，我?guī)椭行值鼙椴继煜拢菢訉ぴL起來，自然也會容易得多?！?p>　　家洛公道：“七哥此計甚妙，看來一時也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就這樣決定了?！?p>　　周綺向丈夫豎起了大拇指，贊道：“七哥哥，真有你的，不愧是“武諸葛！”。徐天宏道：“對于不同的人，開導(dǎo)的方法也就不同?？偠嬷鞅旧砭褪莻€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現(xiàn)在所需要的，就是要重新燃起他心中的希望。”

　　這時，家洛公的情緒也有所好轉(zhuǎn)，心中頓時充滿了對香香公主的期盼。這時候，太陽正在西墜，三人望著大漠落日的光輝，灑滿在一條橫貫于沙漠間、奔騰不息的塔里木河寬廣的水面上，波濤翻滾，氣象雄闊；大漠上一絲風也沒有。分布在大漠邊塞上的人家，不知哪家已率先燃起了炊煙，那一柱孤煙既細且直，凝而不散，直上青天。此情此景，真?zhèn)€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在家洛公此時的內(nèi)心深處，已不再是那個整日買醉，借酒澆愁的傷心頹廢之人。一股新的生命活力已重新注入他的體內(nèi)，擴散向全身的每一個部位，開始激發(fā)出蓬勃的生機。

　　可是，盡管紅花會部下征騎四出，八方打探。眼看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還是沒有打探到絲毫關(guān)于香香公主的任何消息。

　　在一個迷離的月光灑滿大漠的晚上，家洛公獨自漫步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上。

　　月光朗照下，大漠如被覆上了一層銀霜。他獨自沉吟，心中充滿了對香香公主的思念。想起他們一起經(jīng)歷過的那些患難與共的日子和曾經(jīng)共同度過的甜蜜時光，不知不覺間，眼眶潮濕起來?？谥胁唤哉Z：“香香，你到底是生是死，如果活著，又身在何處？若已不在塵世，又魂歸何方？”“萬能的真主啊，請你保佑香香，如果要罰，就請你懲罰我吧，香香是個多么純潔、善良的好姑娘，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要罰，就請你罰我吧，不要懲罰香香！”

　　正當家洛公自吟自傷之際，忽然一聲有如仙籟般的聲音，隨著清夜的習習晚風，飄入到家洛公的耳際：“家洛哥哥，你怎么獨自一人在這里？”

　　家洛公聽到這一聲甜甜的呼喚，如鶯囀空谷，琴音叮咚；又仿佛炎夏清風，久渴甘泉般，讓人感到無法言喻的舒服。隨著清涼的月下晚風，一股若有若無的淡淡花香沁入鼻端，頓時讓人神清氣爽。緊接著，從不遠處的一座小沙丘后面，轉(zhuǎn)出了一個風姿絕世的身影，如一陣輕風般，向著家洛公娉娉裊裊地走了過來。她的動作是那么的輕盈，在如水的月光下，在泛著銀光如雪的大漠中，仿佛是步著輕煙般，踏月而來。冰肌玉骨，恍似不食人間煙火的瑤池仙子一般。

　　家洛公做夢也想不到，令他魂牽夢縈、朝思暮想的香香公主，竟會在這時夢幻般不真實地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此時的家洛公，只覺腦中一陣暈旋，恍似處于一個飄渺迷離的夢境之中。

　　他們的情緒劇烈地起伏著，幾乎暈倒。兩個歷經(jīng)生死患難的戀人，終于相見了。接著，他們誰也沒有說話，而是熱淚盈眶，忘情地相擁在一起。他們相擁得那樣熱烈，好像生怕一不小心，自己朝思暮想的戀人就會憑空消失一般。此時此刻，在二人心中，時間也好像停頓了，萬物悄無聲息，天地間的一切都好像停滯了。天地間仿佛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一般，他們共同傾聽著對方的心跳，血液的流動，情緒的翻涌。他們這一忘情相擁，仿佛已隔千年，又仿佛要相擁到天荒地老，亦復(fù)地老天荒……

　　良久、良久，他們才慢慢地分開。家洛公問道：“香香，聽到你自殺身亡的消息，我心中悲痛萬分。把你送給滿州韃子皇帝，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愚蠢、最后悔、最無法原諒自己的一件事?！?p>　　香香公主深情地看著自己日思夜想的情郎，無比溫柔地說：“家洛哥哥，為了你，我原意去做一切事情?！?p>　　家洛公心痛地道：“我知道，除了你，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肯為我這樣做，可是我卻……我卻……”由于情緒無比激動，一時說不下去。

　　香香公主仰起她那秀美無匹的面龐，長長的睫毛下，閃動著一雙晶瑩澄澈的秀眸。她恬靜地望著家洛公，靜靜地等著她的情郎繼續(xù)說下去。

　　月涼如水，大漠如雪。一時之間，這絕域蒼茫、粗狂暴虐的塞外風沙大漠之地，也顯得無比溫柔起來。如水的月色也因香香公主的溫柔恬靜，而更增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