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半月的陰雨還沒有停歇,空氣中盡是壓抑沉悶。
對于半年前來到楚國帝都聞鐘城的溫良來說,心情何止是壓抑沉悶,想到陶罐中僅有八十個銅板,藥膏的地攤生意又因為下雨而冷清,如果三五天之后老天爺還不開眼的話,溫良和與他相依為命的騾子就要餓死在聞鐘城。
看見不遠處包子鋪籠屜冒出的熱氣,溫良用手摸了摸懷里的干糧,立刻把目光撇向別處,兩腳在同樣心情沉悶的騾子肚子上磕了一下,這匹只用不到兩貫錢就“買”來的騾子,雖然極不情愿,但也踢踏踢踏的快速走過了包子鋪。
當然,兩貫錢是不可能買到健壯的騾子,可是賣主本就理虧于溫良,而溫良又市儈,所以騾子加上“錦楚有岸”博師第二十弟子頭銜的條件,溫良才勉為其難答應下來,直到溫良去“錦楚有岸”之后,才知道這個頭銜非常值錢!
原來,“錦楚有岸”是個頂了不得的地方,天下人將其與魯國稷下學宮、奉國鴻都學府、宋國螣乙?guī)熢u為四大學府,其中,以稷下學宮傳承最為久遠,鴻都學府實力最為強大,螣乙?guī)煂W問最為實用,“錦楚有岸”卻是最為奇特!
因為“錦楚有岸”的一切都是外人所言,“錦楚有岸”名字借用于錦楚溪邊楚太公御筆親書的牌樓,山子道博師稱謂出自趙國都梁陳氏家主陳雍之口,山子道門下也被人稱呼為學博或西席,還有四大學府之一的榮譽,這一切,山子道及其門下弟子卻從未承認,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只是山子道于楚國天佑二十三年辭去楚國國師,帶領一十三名弟子幽居于此。
現(xiàn)如今,慕名前來拜訪求學的人,多不勝數(shù),據說天下十分學子,“錦楚有岸”聚集三分,并且自發(fā)的劃分出戰(zhàn)武道、止戈道、王佐道、經營道、莊田道、風雅道,如此多的人在此聚集,將本來并無人煙的山坳建設出一個巨鎮(zhèn)。
不過溫良卻覺得,頭銜值錢歸值錢,山子道這個師傅卻沽名釣譽,外界傳說山子道身負一百三十門神通,而山子道的徒弟加上自己一共二十個,二十個弟子并沒有修行任何一種,山子道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需要尋找。并且,山子道還規(guī)定門下弟子不可直接修煉別人的任何武學功法。
心中認定山子道的傳說都是誤傳、謠傳,但是目前溫良需要借助這個身份解決自己的溫飽問題,在聞鐘城中,打著山子道門下的幌子,藥膏也賣的利索一些,所以溫良并沒有做出背棄師門的舉動。
走過楚太公御筆親書的牌樓,沿著錦楚溪有一條長長的雨廊,雨廊的一頭接著一座水榭,水榭架臨于溪水上方,從駁岸突起平臺,以立柱架于水上,亭頂是造型優(yōu)美的卷棚歇山式,十根大檐柱支撐,臨水面設鵝頸美人靠,水榭中央放有兩張案幾,各放一張古琴,一張案幾邊此時有一身著白色衣衫,左肩上有一朵艷麗的綢料木棉花的女子,玉指在弦上舞動,一時似有大河奔騰,一時又高山空谷,女子偶爾抬眼,眼波就像湖水漣漪一般散開。另一邊案幾旁坐著粉紅稠衫少女,看旁邊女子彈琴,眉毛就像此時陰雨中青山微微顰起。
水榭里、雨廊中,此時熙熙攘攘約莫站立百余人,卻沒有一個人出聲,溫良偏著腦袋,用撐開的紙傘遮住臉,同樣不發(fā)一聲的想要趕緊逃離此地,他萬萬沒想到,此刻水榭中琴聲突然轉調,好似萬馬奔騰,座下的騾子聽聞之后,揚起頭顱,“嘶吁吁……”的叫喚起來。
粉紅稠衫少女聽得騾子叫喚,從人群縫隙中看見以傘遮面,騎著騾子的溫良,玉手一拍案幾,站起身說道:“溫小賊!別跑!”說著就分開人群,幾步走出水榭。
溫良咬牙切齒的看著座下的騾子,小聲的嘀咕道:“沒用的東西!改天宰了你改善伙食!”騾子像是聽懂了一般,在地上不住的探蹄好似討?zhàn)?,而溫良說完之后,就立刻翻身下來,將手中的紙傘撐在少女頭頂,諂媚的說道:“貝貝,這下著雨呢,可別把你淋壞了?!比缓笮÷暤恼f道:“這么多人,給我點面子吧?”
被叫做貝貝的粉紅稠衫少女叫做付貝貝,沖著溫良眉眼帶笑,同樣小聲的說道:“不行!”
水榭中的琴聲被打擾,也停了下來,周圍的人群中有口直的,紛紛指責溫良來的不是時候,打斷難得的學習機會,也有好學之士,立刻圍在案幾邊,向彈琴的白衣女子討教或談論,還有一部分八卦之人,表面上與他人談論琴技,實則耳朵都快伸到溫良嘴邊。
轉頭看了一下,并沒有人靠近,溫良接著小聲對付貝貝說道:“這鬼雨都下了半月還不停,我也半月沒有進錢,誰知道你那琴又貴的要死,你看你能不能再寬限一些時日?或許我能找到那該死的樂師,幫你討要回來?”
付貝貝笑顏配合溫良小聲說:“其實我一直懷疑是你和樂師串通好拐騙我的虞弦琴!還學會躲債!一個半月都不見人,要不是有山博師的名聲罩著你,我早就報官了?!?p> 綿綿陰雨漸漸的大了起來,落在溫良的頭發(fā)上,竟像是溫良有一頭銀發(fā),不過溫良現(xiàn)在就差愁出一頭白發(fā),感覺再不拿出點“誠意”,自己就要被淋透了,溫良眼珠子一轉,說道:“沒看出來啊,你這人不僅長得漂亮,腦袋也靈光,老天爺怎么就獨獨恩寵你一個人啦?不過你放心!如果實在不行,我就接受那幫土雞瓦狗的挑戰(zhàn),讓他們增加一些賭注。”
“你堅持三個月的避戰(zhàn)可別因為我而打破啊,再說你就確定能贏?”付貝貝回答說。
“就那幫土雞瓦狗?”
原本,山子道有一十六弟子,在錦楚溪幽居之后,便立下每十年擇一未滿十八歲的少年,收作弟子,今年剛好是幽居此地五十年,按照前三次的收徒信息,山博師一般都會在前來拜訪求學的學子中挑選天賦異稟之人,比如:十九弟子時生十四歲武學達到納玄境界;十八弟子蔡都在十二歲的時候,寫下《承平十策》,一時轟動朝野;十七弟子徐鼎程在十五歲時,就“天道酬勤”與上千學子辯論,最終占據上風。
而溫良,只是初來聞鐘城,江湖上也從未有過關于他的傳言,就被山子道從聞鐘城帶到“錦楚有岸”,舉行拜師禮。后來在錦楚有岸有心之人的試探之下,才發(fā)現(xiàn),溫良文武皆不行,上千卯足勁兒要成為博師弟子的人一時激憤,可是博師卻并沒有改變自己的選擇。這些人也只能將溫良作為出氣筒,尤其是戰(zhàn)武道的學子,三天兩頭設下擂臺,要與溫良較技,可是溫良永遠都是一招鮮—不理睬,讓這些人有種拳頭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覺,而又礙于山博師門下之人的身份,不能強行對溫良下手,心中更加妒忌氣憤。
別過付貝貝,溫良將騾子安置在馬廄里,撐著紙傘,在隱藏著無數(shù)巷弄街道的青瓦白墻間行走,抬頭盡是屋檐,來到半山武閣,這半山武閣是楚國天佑四十三年,楚國國君熊飛下令建造,并將王宮中所藏典籍復刻于其中,而后前來拜訪求學之人又補充一部分書籍。
半山武閣總共三層,一二層的書籍所有人均可參閱,只是不能抄錄帶走,三層的書籍需要交付一定的費用或者博師門下之人可以參閱,不過溫良前一百四十天一直都在一二層,并且只看一些別人總結的基礎修行經驗之書,最后,溫良博采眾家所同,總結出一條行氣經脈,周身八百氣府,只涉及其中一百零八個,而其他武功,卻都是盡量涵蓋更多的氣府,為了肉體與天地更好的溝通。本以為修煉不出什么名堂,可是溫良修煉半月之后,竟然進入了奇怪的境界。
納玄境界周身氣府脈絡貫通,人體牢籠桎梏打破,氣息流轉自如??墒菧亓贾皇侨「鞔蠼浢}部分氣府作為行功路線的節(jié)點,并沒有將所有脈絡貫通、打破生死之橋,體內氣息就自動運轉,也就是說,納玄境界之前的鳳初三鏡,溫良只經過納氣入體的洞息鏡,強身骨壯內腑的明身鏡和貫通周身脈絡的煅神鏡,一個沒有練過、一個沒有達到,但是卻形成了氣息自行運轉的周天,這個境界書中可是沒有記載過。
而溫良將錯就錯,按照自己總結的方法又修煉了一個月之后,感覺身體并沒有什么不適,氣海中的氣息卻越發(fā)磅礴,隱約已達到霧化的狀態(tài),比已知的所有心法進展都快。
走進半山武閣,溫良上二樓,對著窗邊案幾旁的老西席打了聲招呼,整個“錦楚有岸”幾乎沒有人知道這位老西席的名字,只是有些在此地時間長的人聽說此人已經在半山武閣二十七年,而且老西席也基本不與人言,溫良只是在閱盡千篇武學書籍時,老西席代山子道轉交了一本《隱竅初探集》,交談過一番,算是相識。
蘇柘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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