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分明
順著柳泉村的大街繼續(xù)往西走,他們來到一座新房跟前,院子是開放式的,還沒來得及圍上院墻。由于蓋房,院子里的綠植被清理了個干凈,很多蓋房的工具和剩下的紅磚散亂在空地上,整體顯得雜亂無章。
“這家人剛蓋了房子,就是窮也沒到需要扶助的地步吧?”宋一一看到這五間嶄新的房子,拉住魯丘小聲說道。
“自作聰明!”崩完四個字,魯丘掀開簾子走進屋子里,熱情地和這家人打著招呼:“五媽,身體好點了嗎?我過來看看你,你別動,別動,自家人別客氣!”
“還是親戚,我說呢?”宋一一想當(dāng)然地判斷道:“這村里面的亂象真多,一個村委會幫忙的高中生都能假公濟私!”
她也走進屋里,沒和主人打招呼,先打量了一下屋內(nèi)的狀況。
房子雖然是新的,但是里面沒什么新家具,連墻體也只刮過一層白灰,膩子和涂料根本就沒上。里面的陳設(shè)也非常簡單,除了鍋灶和床鋪以外,還有一個鏡子只剩半邊的衣櫥和一張腿上墊著書本的方桌。
“這位姑娘是……?”
循著聲音望去,宋一一看到了這家的主人——一個非常消瘦,面色和脖頸煞紅的婦人,似乎大病初愈。
“您好,阿姨,我是咱們村剛來的大學(xué)生村官宋一一!”她本能地點了點頭,省去了握手的禮節(jié):“魯丘和我一起來的,他先進來了!”
“這樣??!你隨便坐,我來給你倒水!”
“五媽你不用管她,她不渴,你就是倒了她也不喝!”魯丘把婦人按在床上,拍了拍安撫下:“這些村官都是大學(xué)生,素質(zhì)高著呢!不會在乎這些老禮,您把心放寬了!”
婦人拗不過魯丘,只好作罷:“那好吧!姑娘你自己照顧自己!”
“沒關(guān)系的,阿姨,您不用客氣!”
宋一一依然和顏悅色,心里卻很不滿,剛才魯丘提到“大學(xué)生”三個字的時候,重音加得很夸張。這樣的夸張讓她感覺不到贊賞,卻覺察到很深的敵意和不屑,讓人很不舒服。
不過她還是走到跟前來,拿出筆和表格,耐心地等著魯丘詢問,對方卻遲遲不進入主題。
“五媽,你還在吃藥嗎?”
“吃著呢!這藥往死貴,一天就得吃上200塊錢的藥,相當(dāng)于20斤小米。又不能停,怕復(fù)發(fā),要不然這手術(shù)不白做了?”婦人嘆了一口氣,眼神里滿是恨意:“有啥也別有病,尤其是沾上癌這個字的病,千萬別碰上,要不然眼睜著把一個家敗完!”
“行了五媽!您這是早期,手術(shù)完就沒事了,錢沒了咱再賺,人在就行?!濒斍鹂吹阶郎系膯螕?jù),拿起來看了一眼:“花的錢去合作醫(yī)療報銷了嗎?”
“報了,多虧有合作醫(yī)療,這得念國家的好,要不然手術(shù)都做不起!”
“嗯!國家如今又下來一個好政策,精準(zhǔn)脫貧,把咱們老百姓因為各種原因致貧的戶子都帶上富裕道路?!?p> “治病花光錢的也管?”
“都管,一個也不落下,而且每一個貧苦戶都建立脫貧檔案,根據(jù)各家情況想辦法讓你發(fā)家致富!”
婦人卻不敢相信:“真的假的?別還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像以前一樣敷衍了事!”
“不會的,除非這官他不想當(dāng)了!”
“這感情好,精準(zhǔn)扶貧啥時候開始,什么時候扶我???你也看到了,家里特別困難,就剩下這四堵墻了!”
“這不是來給你登記了嗎?我們把情況登記清楚,然后把填好的表格逐層上交,上級會定結(jié)對幫扶的單位和個人,然后就開始脫貧致富的過程!”魯丘詳細解釋道。
“那登記吧!”
……
從那座新房里走出來,宋一一碰了碰魯丘:“剛才那個阿姨叫什么名字?戶主又叫什么名字?”
“五媽叫田引弟,五爹叫魯仁義!”說起工作,魯丘從來都很認(rèn)真。
聽到婦人的名字,宋一一卻義憤填膺:“又一個引弟,清源省這地方就屬叫引弟的多,張引弟、王引弟、李引弟……,凡是百家姓上有的姓后面都能綴上引弟,還能找到這個人?!?p> 魯丘冷笑道:“關(guān)你什么事?”
“當(dāng)然不關(guān)我的事,但是這些父母太自私,我抱打不平。為自己能生個兒子,就給女孩起個引弟的名字,難聽不說也沒有什么意義,重男輕女最顯著的特征?!?p> “好像不起這個名字就不重男輕女似的!”魯丘總能找到反駁點。
已經(jīng)來到胡同里,宋一一不想忍了:“魯丘,魯水娃,我剛說對你有點好感,你怎么就不珍惜呢?這會又在這討人嫌,干嘛一直對我冷嘲熱諷?在你五媽家諷刺我不說,來到胡同里又處處和我反著說,我和你有仇啊?”
“沒仇,但是也別處處彰顯你大學(xué)生的身份,村官就村官,介紹的時候非得加個‘大學(xué)生’三個字,很驕傲是嗎?”
宋一一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自己沒考上大學(xué),就嫉妒我們這些大學(xué)生是嗎?”
魯丘眉毛一豎,脫口而出:“誰沒考上大學(xué)?就你那三流大學(xué)有什么可驕傲的?”
“我三流大學(xué)怎么了?我是大學(xué)生??!在你面前就是有驕傲的資本”宋一一得意地搖著頭:“你說你考上大學(xué)了,鬼才信呢!考上怎么現(xiàn)在還是個高中畢業(yè)生?”
“我就是考上了!就是考上了!”魯丘急得紅了臉。
“那為什么沒上,你給我個解釋,解釋得通我就相信你,從此介紹自己的時候絕不加‘大學(xué)生’三個字!”
“我……我……”魯丘囁嚅了半天始終沒說出來:“你管我為什么呢?我憑什么給你說?我就不說!”
魯丘賭氣往前跑去,留宋一一在原地愣神:“至于嗎?這大學(xué)生的身份有那么重要嗎?”
看了看時間,已到下午四點鐘,還能走幾戶,但是剛吵完架,宋一一不想再看那張滿是大胡子的臉。又一想,個人矛盾歸個人矛盾,工作歸工作,好像不該摻和在一塊,看來當(dāng)村官需要克服的不僅是困難,還有個人情感。
“我還真佩服自己,什么時候成了這么高尚的人?”宋一一念叨了一句,一歪嘴,向魯丘的方向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