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如意好不容易忍著殘留的頭暈惡心喝完那碗粥，回到前廳議事區(qū)時，先前吵吵嚷嚷，人心鼓噪的局面已經(jīng)平息?！翱磥磉@二叔、三叔還是挺能擔事?！比缫獠粍勇曧懺俅巫?。
“如意，你說說，現(xiàn)如今怎么個打算？”一直沒開口的卜二爺?shù)故浅龊跻饬嫌邪押蒙ぷ?，聲音醇厚，自帶暖風。
“暫且憑叔叔們做主，我這一時半會也有點心亂，且等我理出點頭緒來?！比缫鉁赝掏痰匕研闹写蛩阃谐觥?p> “那也行！”卜三爺接過話頭，“店里面你二叔先看著，作坊里我先頂著，怎么也得等個確切的消息再合計往下的安排。”
小林氏和如意對看了一眼，眉眼之間有些緊張焦慮，如意看著正在交談的二叔和三叔，對著小林氏輕輕搖了搖頭。
“三叔，學堂我也沒太多心思過去，待家里也只會胡思亂想，這段時間我想隨著你去作坊看看?！比缫庠趦晌皇迨寮磳⒊鲩T時突然說道。
卜二爺和卜三爺對視一眼，“行，就怕你覺得粉塵多，辛苦?！?p> “沒事，”如意羞澀笑笑，“粉塵也是藥塵，不礙事的?！?p> “行，那今天先歇著，明兒早上我來接你?！比骞笆窒蛐×质闲辛艘话荩刃须x去。
“小如意，怎么突然想著去作坊呢？以往你爹帶著也沒見你有多大興趣?！辈范旑H有些好奇。
如意歪著頭，直直地看著卜二爺?shù)难劬?，似乎想望進他的心里，卜二爺瞳孔快速縮了一下，笑容依舊，“也沒什么？”好似確認了什么，如意眼皮一低，“就是想著爹沒回，木弟還小，小娘柔弱，我作為長姐得替他們看著?！?p> “是嗎？小如意也長大了，知道心疼人了，不錯不錯！”卜二爺彈了彈沒有灰塵的長褂，下擺一甩，也一樣給小林氏抱了抱拳，轉(zhuǎn)身出了門。
如意面色清淡地看著卜二爺?shù)谋秤?，直到左手被暖暖地握住。偏頭一看，是小林氏?！靶∧?，沒事?！?p> “如意~~~”小林氏敏感，覺察到了不對勁，但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這個一手帶大的繼女。如意也不愿多說，反手攙著小林氏胳膊，“咱們回吧，有我呢?！?p> 隔天一清早，卜三爺如約而至，門口廊下掛著的鸚鵡叫著，“來人了，來人了！”
“三叔，”如意笑盈盈地站起來招呼卜三爺，“吃了沒？再來點，小娘今日親自下廚做的酒釀丸子，香得很?！?p> 卜三爺搖搖頭，“不敢多吃，我也勸你少吃，今日去作坊要領(lǐng)你聞香，這酒釀味道重的很，最好不要。”
小林氏暗自懊悔，“我沒想著這茬，如意，怎么辦？”
“沒事，留著我晚上回來吃。我喜歡這個呢！”如意不愿意浪費小林氏一番好意。
“我大侄子跟著去嗎？”卜三爺追問了一句。
“不去，三叔我讓他照舊去學堂了，他還小，先讀著書吧。那個是他正經(jīng)需要的?！比缫獠戎首樱瞄_馬車簾子，一彎腰靈活坐了進去。
卜三爺也不拘，斜斜坐在馬車前頭外側(cè)，“也是，若是木侄兒能讀出書來才是最好不過，咱們也能有個身份照應(yīng)了。就是辛苦你了?！?p> “不辛苦，三叔，其實我不討厭制香呢！就是沒小弟，咱家也能立得住！”略帶笑意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來。
“這也不假，就卜家這手藝，永香縣也沒趕得上的?！辈啡隣斊剿卦挷欢啵烧f道制香那就跟換了一個人。“如意，今天跟著三叔去學聞香，想當年你爺爺帶你爹，你爹又帶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卜三爺突然熄了聲。
如意坐在車中沒接話，實話說，到現(xiàn)在她還是擔心多說多錯，只想著，即便表現(xiàn)和原身有所不同，也只能寄望于其他人能考慮卜大爺?shù)某鍪聦λ驌籼蟆?p> “到了，大小姐，三爺！”馬蹄聲停止。不等人招呼，如意自個人掀開簾，往前一看就是一塊浸潤滿歲月滄桑的黑底描金招牌——“卜家香坊”四字赫然在立。心底一種自豪感不由自主泛起，如意定了定心神，理好裙擺，仔細看著那招牌，總覺得哪兒不對勁。招牌右下那一小串蝌蚪的文字是啥？
可能是停留的時間有點長，已與出門等候的作坊老把式交代完事務(wù)的卜三爺回頭一看，緊了緊嘴角。他走到如意身邊，順著她的視線向上移，“如意，三叔在呢，放心，卜家垮不了的，你自己在車上也說了。想當年咱們老祖宗遠赴重洋來到這里，經(jīng)歷那么多艱難險阻，不也還是扎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還打下這么大片基業(yè)，斷斷不會毀在我們手上的。三叔死都會在你爹回來前挺著！”
“三叔，您別說這話，呸呸！”如意不開心了，順勢轉(zhuǎn)移了話頭，“我爹之前還真沒怎么跟我說過這段歷史，趁著機會，您給我說說古吧?！?p> “行，邊走邊說?！辈啡隣斠缫庾哌M了這座現(xiàn)今的她熟悉又陌生的制香坊。
走進大門，似乎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如意可沒預料進門后迎接她的是偌大的場院，院內(nèi)整齊的排滿了不同顏色的香柱正在陽光下晾曬，淡黃，土黃，灰黃，大紅，鍺紅，粉紅，說不出的絢爛，道不明的和諧。
裊裊煙氣，香氣悠然。如意從到臨這方世界時隱隱躁動感突然就沉淀了下來，深吸一口氣，靈魂都像被熨燙了一遍。
“卜家來此地也是機緣巧合，那時的白水州是東方第一大港，老祖宗沿著海上之路帶來了香料，在白水州定居并經(jīng)營香料等生意。后來，白水州卜家的一房來到永春縣，利用當?shù)刎S富的竹子、香料等資源，制作和販賣篾香，以制香為生，這才開啟了永春縣的制香史?！庇檬謸軇蛹毤汅愕牟啡隣斁従彽氐莱鲈?。
“所以其實卜家不是華國人，”如意心底暗自有些驚訝，“永春卜氏香就相當于實為“海上之路”的舶來品。”
“那招牌上蚯蚓一般的文字我也不懂，只知道那是老祖宗用的，是說卜家壓香絕技‘卜慶雪香’的——坐來似入芝蘭室，行過如游雪梅叢?！辈啡隣斦泻羧缫庾呓?，拿起一根篾香，“卜家是留著外族血統(tǒng)的，你爹、二叔和我倒還好，你和木侄兒可比我們輪廓深多了?！?p> 饒有興致觀察篾香的如意愣住了，說真的，她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這具身體長啥樣。
“不過這都不是事，永春有點傳承的家族都知道這歷史。只是可惜卜家傳世之香在我們這房搬來永春之后就失傳了?！闭f到此，卜三爺有點沮喪。
如意正在平緩心緒，她確實沒想到這是一個底蘊如此深厚的家族。這要放在前世，延續(xù)了上千年根脈未斷，還有這等獨門手藝的可不得冠上“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名號。不過也算運氣，總算是從年少開始，還能有時間慢慢學習。
“三叔，總有一天，卜慶雪香能再現(xiàn)世間的?！比缫馔蝗徽业搅诉@次職業(yè)的目標，重現(xiàn)卜家制香頂級技藝。你要說為什么不能超越，她很是知道作為一個外來者，沒有骨子里的傳承，能夠憑借的只有成人的學習能力和前世帶來的只是輔助，能完成頂級香料重現(xiàn)尚需要無盡努力，好高騖遠可是職業(yè)路上一大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