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那一段塵緣7
星落星沉,花去結(jié)果,又是幾載過去,千壑峰的草木卻永遠(yuǎn)欣榮,人間的四季,這里獨(dú)獨(dú)缺了冬天。
陪我逛園子的人換了仙君,畢羅上仙恢復(fù)了仙身,荒廢三千年的法術(shù)需要閉關(guān)鞏固,他總是三天兩斗的閉關(guān)。我常常在他的洞府門口遛達(dá),如設(shè)了結(jié)界,定是不用吃飯了。
我也好久沒現(xiàn)出真身,無拘無束的玩耍。我懷念那只毛發(fā)并不好看的小松鼠。
一日,我在園子里閑逛,累了靠在梨花樹下,梨花雪白地點(diǎn)綴在枝頭,有點(diǎn)白梅的意思。踮起腳尖去嗅花香,清新的香氣灌入鼻中,胃中卻翻江倒海的難受,干嘔一陣后,我已虛脫的大汗淋漓。
畢羅不知何時已站到身后,見我狼狽不堪的樣子,臉色很不好看。他遞我一塊手帕說:“把額頭的汗擦擦,我送你回去!”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們的距離拉開,是他歸位仙身后?還是我有了仙君?
如若以前,他定然替我擦汗擦嘴事無巨細(xì)。
意外的是,他去抓我的手腕,聚精會神地搭脈。眉頭皺起了溝溝壑壑的山坳。
我笑著說:“無礙的,不過只是吃壞了肚子!”安慰的話,我是說與他聽的,一向身康體健的我,是怎么啦?
他的臉色稍稍緩和下來,把我扶到一個樹墩坐著。園中有口井,名叫滄浪,水質(zhì)清而甘甜。仙君汲井水而澆園,果子個大汁足。
畢羅從滄海井中臽一抔水給我,說:“喝口水在此歇息會兒再回去。”
其實(shí)我就嘔這么幾下,沒有其他不舒服。也就他大驚小怪。
我說:“畢羅,我們回去吧!我做薺菜羹給你吃,閉關(guān)半個月都瘦了!”
他笑了,露出比白云還亮眼的牙齒。他很認(rèn)真地對我說:“通常神仙是不吃東西的。吃嘛,也是為了有趣?!?p> 我卻不以為然,五谷是身體之本嘛!
走去園子即是荒坡,一些野雞撲棱棱地學(xué)飛,卻高不到哪兒去。不想學(xué)飛的則成雙成對地耳鬢廝磨,羨煞眾人。
我看得有趣,向著畢羅抿嘴一笑。
畢羅束冠下的臉顯得異常圓潤,他弱弱地問一句:“如若你在仙君之前遇上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會喜歡我嗎!”
“如果沒有仙君,估計(jì)我也會喜歡你小松鼠時的樣子?!蔽颐摽诙觯⒉挥X得有什么不妥,說了心里話,不對嗎?說完呵呵一笑,畢羅的臉倒是紅一陣白一陣。
許多年我才知道這話錯了,隨口說的一句話,畢羅他銘記在心。
他在灶口添薪加柴,我洗菜做菜熬湯,飯菜上桌的時候,仙君從外面回來,拎著兩壇酒,我估摸沒錯的話,應(yīng)該是北部神洲的雪里飄。雪里飄,一入秋把大米入壇發(fā)酵一季,初雪時埋入地下,經(jīng)過一冬天的冰寒之氣,雪里飄的香郁就磅礴而出。
畢羅對仙君說:“簡兮在園子里嘔了半天,你幫她看看吧?”
仙君一臉緊張地摸了摸我的前額,又三指扣住手腕搭脈。他的臉色突然鐵青下來,他的指尖都透著涼意。
我擔(dān)心地去撫摸他的臉頰,問:“怎么啦?我們妖族雖壽數(shù)不長,也沒到大限之期?!?p> 他動情地緊緊抱住我,我能感覺到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怎么啦?我不明所以地用眼風(fēng)瞥一眼畢羅,他也愁云籠罩。
這一個兩個怎么啦?不過是嘔了幾口,至于嗎?
“仙君,我沒事!”我心情也陰郁下來,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你還是告訴她吧!讓她心里有個數(shù)。”畢羅說。
仙君噙著眼淚說:“簡兮你有身孕了!”
“真的嗎?”我歡喜得跳起來,我也將有自己的孩兒,而他不再是孤獨(dú)萬年的老神仙,他有妻有兒。
他卻頹廢地立在一邊,喃喃地說:“怎么辦?”不就是個孩童嗎?能需要怎么辦?不過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簡兮,我們不該這樣快!這孩子我們要不得!妖族被三界所不容,如若生下這孩子,我們均犯了天條,墜入萬劫不復(fù)。一會兒我弄一帖落胎藥給你,等你得了仙身,我們再要一個?!彼ノ业募绨颍谝淮问Я藴匚臓栄?,說得激動。
我剛剛得到要做母親的消息,緊接著又一個消息跟來說:“殺了這孩子吧!我們需要保命!”
仙君終于在相守百年后向我第一次敞開心扉。他以為一萬年不長,靠千壑峰的龍脈仙氣化解我的妖氣,然后挑去妖骨重塑仙身。他以為他點(diǎn)了我的幾個穴位,能夠避孕避子。
他是位分于天帝并肩的遠(yuǎn)古上神堯帝后人,太玄門派掌門人。他的師父早已歸隱流浪四海。
如此尊貴的上神與一只小狐貍有私情,壞了仙妖禁戀的規(guī)矩,雖無人敢責(zé)罰,但傳出去,總是大掃顏面,令天帝左右為難的大事。
如若后人紛紛效仿,天庭法度該如何施行?
我平日里敬仙君神明,事事遵從,為此事不從。我倔強(qiáng)起來無人壓得出,我說:“這孩子是我的,與他人無關(guān)。”
“在這結(jié)界內(nèi),外人進(jìn)不來,精怪出不去,好歹只有我們?nèi)酥?,簡兮善良,有好生之德。就讓她生吧!”畢羅就是見不得我委屈。
被畢羅一說,仙君緊繃的臉?biāo)上聛恚檬秩ッ业亩瞧?,他也滿懷期待當(dāng)?shù)s更在意三界的評價,是否觸犯仙律。
我拉開他的手說:“吃飯吧!菜都涼了!”
他在患得患失焦慮不安中陪我逛著園子,吃著飯。偶爾也談?wù)創(chuàng)模才紶柵d致滿懷地想象孩子的樣貌性別。
畢羅更經(jīng)常來,采來我愛吃的果子,不怎么殺生吃犖的他,去荒坡抓雞拔毛為我做烤雞,肉皮酥脆肉質(zhì)滑嫩。
他說,狐貍天性就是吃雞,何況肚子里還有一個。
我問他,你一只松鼠如何到上界稱仙?
他樂呵呵地說,他是九重天上的松鼠,也是天族。
原來九重天上的物種品類與凡界一樣。
仙君的眉頭蹙地如千壑峰的峰頂。我想,我必須走了。仙君前半生光輝奪目,我可不想抹黑他。
這仙的門楣我也不稀罕了,萬里之外的青丘,有盼我歸家的爹娘,兄弟姐妹。我的孩兒降生在青丘也定能無憂無慮地長大。
我哀求畢羅說:“趁仙君不在,把我送出結(jié)界?!?p> 他詫異地說:“你要去哪兒?”
“去該去的地方,從此這孩子是我簡兮的。與任何人無關(guān)!”我說。
“你這樣不告而別,仙君會傷心的?!碑吜_說。
“傷心,過一陣就忘了,總好過顏面掃地吧?”我說。
他雙手一推,紫色的煙流化開一道門,我終于走出了巍巍然屹立的千壑峰。
今天之后,這百年只當(dāng)一場長夢。
我向畢羅施了個大禮,說:“多謝畢羅大仙相助,來日重逢,定報答恩情!”
他神色復(fù)雜地望了我片刻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