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風(fēng),蟲鳴。夜,在任何一處都少不了幽深,只是有些地方有熒熒的光照亮,看到的能更多一些。此刻的亡靈雨林中心及深處的豺狼虎豹、毒蟲野獸亮出嗜血的本能,雙眼甚至泛出血紅色,為生存的戰(zhàn)爭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打響。但外圍的環(huán)境就好了許多,兇獸沒有了,只剩下藏在落葉下的微小昆蟲的鳴叫,樹木還是那么欣欣向榮,高大挺拔的軀干撐著茂密的枝葉隨風(fēng)搖曳。
夜已晚了,神昱五主處于亡靈雨林的外圍,卻都沒有過夜再走的意思,每個人都很興奮,出了隱崇莊后,他們又在這里拼死拼活打了半年的生存戰(zhàn)爭,在亡靈雨林足足待了一年之久。
樹木在五人的視野里漸漸少去,終于走出來能見到人跡,卻讓誰都站住了。
廝殺痕跡、房屋廢墟、橫七豎八的尸體,甚至未熄滅的火焰還在灼蝕著房屋殘垣。這是個村莊,一個遭到屠殺洗劫慘不忍睹的村莊。
“天哪!”霍心云驚訝的雙手捂嘴。
司云磊眼角抽搐,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侯圣驍和夜骨廷皺著眉,臉色也很不好看,他們互相看了眼,以雨林的生存習(xí)慣打頭在最前面探路??諝庵谐錆M血腥味,連吸一口氣都惡心的要命,滿地都是尸體和被遺落的刀劍,幾處屋檐吊上了繩子掛在人的脖子上,這個村莊看起來沒有了生命的氣息。
司云磊已不忍再看,侯圣驍也是閉上眼把頭扭到一邊?;粜脑茋樀亩阍诤钍ヲ斏砗?,雙手抓著他的袖子不斷顫抖。莊云夕蹲下身吐了出來,把胃里不多的東西兩口都吐了出來,兩眼空洞呆若木雞??梢构峭s是個例外,緊皺著眉盯著吊在屋檐下的人。
他們都經(jīng)歷過生死,而且面對張馨和鬼魅的時候還曾親自結(jié)束過別人的生命。但是情況不一樣,在跟敵人交戰(zhàn)時他們都當(dāng)對方是林中的野獸,有一分惻隱之心都會給自己帶來危險,不抱著殺死對方的念頭就是等著對方殺死自己。每當(dāng)一場戰(zhàn)斗結(jié)束后都本能的逃避死亡的話題,直到現(xiàn)在不可回避才得以正視。
該過的一關(guān)再拖著也要過。
這樣過了半天,侯圣驍皺著眉慢慢蹲下,撕開一具衣衫破碎尸體的半截衣袖,露出他左臂上的刺青:兩條龍,張著口,互相咬對方的尾。這樣的標(biāo)記看過一眼就難忘記。
“簕殄。”他說。
“什么?”夜骨廷聽見了,而且聽清了:“你確定?”
“他們左臂有雙龍相撲的印記,沒錯,是簕殄的殺手?!?p> 司云磊不明白,問:“簕殄是什么?”
“是個勢力龐大的殺手組織?!币构峭⒄f,“你說殺手是為了什么存在?”
“錢?!?p> “你說對了?!币构峭Ⅻc頭。
“你們都怎么知道的?”司云磊分別看看兩人。
“父親在《道紀(jì)圣箋》夾層中留了幾頁信,其中提到的?!焙钍ヲ斦f完眼睛朝夜骨廷看看,“他應(yīng)該是關(guān)系到家族?!?p> 夜骨廷眼睛瞇了瞇,沒有說話。
霍心云一直躲在侯圣驍身后,兩手死死抓著他的衣袖。侯圣驍在心里嘆了口氣,救莊云夕且在張馨窩里大殺特殺之后,霍心云在夜晚偷偷跑出去吐的幾乎要了命,等吐完了就蹲下抱著膝蓋直打哆嗦,只有侯圣驍和于易看見了。
夜骨廷目光開始移動,在廢墟中做自己的分析。血腥味已經(jīng)散發(fā)在空中有些變質(zhì),尸體已經(jīng)冰涼,傷口不再有血流出。吊死的村民都是被粗暴的方式吊起來的,人一動不動已是靜止,看樣子殺戮已經(jīng)過去了一段時間。房屋上還有殘留的火焰沒有熄滅,說明這場戰(zhàn)斗雖然過去不短的時間卻也超不過十二個時辰,看樣子足夠兇手洗劫離去了。
警戒心得到放松,夜骨廷揮動新月槍削斷吊死村民的繩子,這樣的死法看著讓人心寒。
侯圣驍回頭看了眼霍心云,發(fā)現(xiàn)她呆呆的望向右側(cè),右側(cè)方向死人很多,沒有殘留的火,光線暗的看不太清東西。
“怎么了?”侯圣驍問。
“沒什么,我好像……看錯了……”霍心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
看錯了,看錯了什么?這句話讓人最先想到殺手的眼線,侯圣驍和夜骨廷幾乎同時拔刀拔劍,司云磊兩手也架起來握拳。
“你看到了什么?”侯圣驍手心出了汗。
“好像……是光……”霍心云往侯圣驍身邊靠了靠。
光?侯圣驍和夜骨廷互相看一眼,那邊沒有還燃燒的火,如果看到了光還真不太對,沒準(zhǔn)是有活人。他們更緊張了,都想到了刀劍利器在月下能反光。
“喊兩聲?”司云磊看看侯圣驍和夜骨廷,侯圣驍點了頭,他就把雙手放在嘴邊提氣喊:“喂——有人嗎?”
死寂,甚至沒有風(fēng)聲回答他們。
司云磊又喊了一遍,他們微微放松了一些,看樣子應(yīng)該不會突然出現(xiàn)一群操刀的人圍住他們。侯圣驍瞇著眼,發(fā)現(xiàn)一個簕殄殺手的致命傷像是被利刃貫穿造成,這些村民的菜刀柴刀沒法砍成這樣吧,鋤頭、釘耙也不是一樣的效果。
“發(fā)動感知術(shù),探查附近的氣息?!币构峭⑦€是全身心警惕附近的風(fēng)吹草動,頭也不回對霍心云說。
侯圣驍感覺霍心云躲在自己身后瑟瑟發(fā)抖,把錕铻攔在她面前說:“還是別了,她害怕?!?p> “呵!又不是沒見過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夜骨廷聲音很冷。
霍心云抓著侯圣驍?shù)募绨?,藏在他身后只露出一只眼,弱弱的說:“他們……不一樣……”
“你……”夜骨廷突然暴躁起來,他猛的轉(zhuǎn)身差點發(fā)作,他對上了侯圣驍?shù)难劬?,才終于忍了下來。
“你不怕不代表別人不怕,這里不是我們的戰(zhàn)場,死的人除了簕殄殺手,還有被他們殺的無辜的人?!焙钍ヲ斦f,“死亡并不是能讓人舒服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們族有過什么樣的歷練,但請別強加在別人身上?!彼仡^看了眼霍心云,又朝蹲在地上的莊云夕斜了一眼。
夜骨廷聽到“族”字臉色有點差,卻忍住了沒說話。長久的沉默,最后夜骨廷嘆息一聲,搖了搖頭說:“也許是我在黑暗里的時間太長了,和你們不太一樣?!?p> 司云磊拿出個火折子吹燃,虎目眈瞳就有夜視的效果,但是現(xiàn)在誰也不愿用?;粜脑浦噶藗€方向,她似乎看到光的方向。侯圣驍帶著她一起走過去,夜骨廷沒有說話,拉起莊云夕跟在后面?;鹫鄣墓庹盏暮芮宄?,這里死的簕殄殺手多了,而且多刺傷砍傷致死,也許是個圣控者所為。侯圣驍在一個尸體旁蹲下查看,這個人的致命傷比較奇怪。
“這算什么傷?貫穿?奧義技?波動爆炸?或者撕裂?”侯圣驍看的心寒,“又或者被某種生物咬了一口?”
霍心云扣緊他的肩膀,侯圣驍下意識回頭看,發(fā)現(xiàn)她閉著眼睛打哆嗦,身上有圣控力波動,這讓侯圣驍疑惑出聲:“咦?”
“附近有圣控力反應(yīng)……”霍心云還是害怕,“很弱……不是流動的……”
她居然發(fā)動了感知,侯圣驍有些意外,安靜的看著她翻開幾具尸體拖出一個女孩來。女孩的生命氣息微弱的不能再弱了,全身冰涼,心跳和呼吸降到了最低,穴位堵住圣控力不再流動。
霍心云掐著女孩的脈搏給她傳輸醫(yī)療的圣控力,司云磊認了幾個穴點下去打通了她堵塞的經(jīng)脈,侯圣驍看她的兩臂都沒有簕殄刺青后用電流刺激她的心臟,三人一起這才把她的生命特征恢復(fù)過來。
司云磊看見她腰上掛的香囊上寫著字,于是摘下來看了看,接著亮給侯圣驍看,侯圣驍苦笑說:“應(yīng)該是叫龍湘湘吧?這字……比我寫的還賴!”
“還不醒?你再電她一下。”司云磊說。
侯圣驍又一記電流進入龍湘湘體內(nèi),可龍湘湘還是熟睡的樣子,于易昏迷時受到電擊還有點反應(yīng)呢。侯圣驍伸手一下接一下彈她的腦袋嘟囔“醒醒,醒醒,醒醒”,然而龍湘湘并不給他這個面子依然熟睡,雖然有呼吸有心跳,卻像真的死了。
“把她帶到個舒服的地方去吧?!币构峭⒄f。
“你來我來?要不你們?”侯圣驍看看霍心云和莊云夕。
莊云夕不說話,過來扛住龍湘湘的一只胳膊回答了他,霍心云也扛起龍湘湘另一個胳膊。
他們找了個能擋風(fēng)的簡陋屋子把龍湘湘抬了進去,打掃出個干凈地方鋪上草席把她放在上面?;粜脑坪颓f云夕守在她身邊,司云磊到角落去休息,夜骨廷爬上高處,對著漆黑的夜空出神,侯圣驍說出去走走看看,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里。
走出亡靈雨林他們都有些疲憊,司云磊和莊云夕很快就在不同的位置倚著斷壁殘垣睡著了。夜骨廷在高處坐著,一夜都在對著黑暗走神?;粜脑茣r不時醒過來檢查龍湘湘的身體狀況,一抬頭就能看到像是變成了石像一樣的夜骨廷。
這一夜都沒見到侯圣驍?shù)挠白?,直到快天亮他才回來。侯圣驍在外面抬頭朝夜骨廷看過去,夜骨廷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卻還是雕塑一般發(fā)呆,倒是司云磊透過殘缺的墻壁對他點了點頭,倚著墻角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你去哪了?”霍心云用圣控力生成水打濕她隨身攜帶的布塊,正在給龍湘湘擦臉上的污穢,似乎隨意的問了一句。
侯圣驍吐出口氣,甩了甩手說:“沒事兒?!?p> 他看旁邊有個板凳,沒多想就往上坐,凳子是被火焰侵蝕過的,這么一坐“哐嘰”就散架叫他坐倒在地上。侯圣驍抓抓亂蓬蓬的頭發(fā),用手打掃出個地方來個地方來將就坐了。
他感覺很累,想跟司云磊一樣把頭一歪就睡,被霍心云一腳踩在了腳面上,消下了幾分睡意睜開眼看著她的眼睛。
“我問你去哪了?!被粜脑圃谒_面上狠狠碾了一下。
侯圣驍算是看出來不好好回答是睡不了個好覺了,但還是不想直說,就聳聳肩反問:“你覺得我去干嘛了?”
“你身上很臟,還帶有血腥味,如果我猜的不錯,你去埋尸體了?!?p> “猜對了,真聰明?!焙钍ヲ旈]上眼。
“喂,夜骨廷罵我那會兒,你幫我說話……”霍心云低頭擺弄自己的衣擺,“謝謝你啊……”
侯圣驍沒有動靜,像是已經(jīng)睡著了。
“還有,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害怕的時候就去抓你的袖子了,但你真的是……讓我有種莫名的依賴感?!被粜脑七€是擺弄著衣擺。
侯圣驍其實并沒有睡著,他本要是睡著的,卻沒想到霍心云突然對著他說起話來,她一說這些話,侯圣驍就已經(jīng)睡不著了。
他還想等著霍心云繼續(xù)說下去,但是霍心云卻不說了,這沉默讓他感覺有些難受,這時霍心云突然踢他一腳,這讓他更難受了。
“裝什么裝,真當(dāng)我看不出你醒著?”霍心云微怒。
侯圣驍沒法再閉著眼了,他不太自然的笑了,看見霍心云低下頭去,俏臉飛紅像是遠山的夕陽。
“你怎么知道我還醒著?”侯圣驍問。
“我就是知道!”她的語氣很自信,聲音卻已小了:“我跟你說的這些,你要是跟別人當(dāng)笑話說出去,那我是真的看錯你了!”
侯圣驍豎起三根手指頭做發(fā)誓的動作,認真的對她點頭。
“我也給你講一些事,”侯圣驍也說,“我并不是天生不怕死人,那是我曾經(jīng)見到過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死去,在新兵營遇襲的那天晚上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修羅場,我看到我的朋友就死在我的身邊。是通餌哥把我從死人堆里挖出來撿走的,那天我?guī)缀醣粐樒屏四?,被帶到神昱后第一件事就是吐的天昏地旋的?!?p> 霍心云看著他,輕輕嘆了口氣,像是理解,也像是同情。司云磊和莊云夕還在睡,夜骨廷人在房梁上發(fā)愣,此刻他們兩個就像從五主之間分離出來一樣,只二人。
龍湘湘的狀況比想象中要差,從發(fā)現(xiàn)她的那夜到第二天的晚上一直昏迷,一整天久臥不醒?;粜脑埔呀?jīng)確定她是用了特殊奧義技導(dǎo)致的反噬,卻沒有辦法。他們商量如果再待一天龍湘湘還不能醒過來,那么就把她一起帶到神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