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云舒痕
甄懿看見慕容銜眼中的詫異,鐘譽眸里的擔憂。
“傅小姐,這簪子是我之物,不贈他人?!?p> 傅柔嘉臉上蒙上一層復雜的神情,眼前的女子,一襲碧衣羅裙,上銹蝴蝶暗紋,一頭青絲用蝴蝶流蘇淺淺倌起,面上不施粉黛,腕上露出白玉鐲襯出如雪肌膚,清澈靈動,容顏更是遠勝在場所有女子,雖然衣裳打扮普通了許多,但也難掩她身上那超凡脫俗的氣性。
“你是何人?見了我家小姐,為何不行禮?!”那柳葉眉婢子立馬呵斥,氣勢洶洶。
“琉夏,休得無禮!”傅柔嘉轉(zhuǎn)頭輕聲道,卻是全場都能聽得見的聲音。
甄懿眨巴眨巴眼睛,尤為介是地問道:“我初到明都,不知傅小姐是何官何品,還請傅小姐告知?!?p> 傅柔嘉閃過一絲尷尬,她無官無品,只不過眾人尊她為傅行籌的獨女,又深受皇后喜愛才行了禮,若真算起來,旁人也真的不必向她行禮。
“我家小姐是皇后身邊人!”琉夏豎起眉來強調(diào)。
“那想必是宮中女官,甄懿失禮了?!?p> 鐘譽偷笑起來,傅柔嘉的確沒有資格要求旁人向她行禮。
“甄姑娘有禮了?!备等峒紊锨耙徊?,反向甄懿行了禮,“柔嘉無官無品,甄姑娘無需行禮。”
甄懿也向傅柔嘉福了福身子。
“誠如姑娘所言,簪子不贈他人,不知又為何當做了這會文宴的彩頭?”
甄懿余光掃過慕容銜,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起來:“這是三殿下的意思?!闭畿菜﹀伒谋臼乱彩怯行┧降摹?p> “小姐!”
慕容銜正思襯如何圓場,錦江樓外便傳來一陣驚呼。
眾人趕忙圍了過去,片刻門口便擁堵了不少人。
“發(fā)生什么事了?”
人擠人,像堵密不透風的墻,甄懿也跟著鐘譽跑去湊熱鬧。
“小姐,小姐!你別嚇我!”
“天哪!”
一聲尖銳的女聲驚恐萬狀,拖著細膩的尾聲狠狠劃破喧囂。
甄懿徘徊在人群里,聲音喧鬧不已,但仍是聽清了那婢子著急的呼喊。
“怎么出血了?!”旁人一陣驚呼。
甄懿一把排眾上前,這才看清了情況。
一個著了一身深蘭色織錦的長裙的年輕女子癱倒在婢子懷里,面色慘白,額發(fā)間細汗密布,手攥緊得很,她下身如柱般的鮮血,緩緩流淌而出,染濕了大片地方,拖出一條驚人的血色,看的人觸目驚心。
身旁的人個個詫異不語,掩面驚恐。
甄懿趕忙上前,一把拽起蘭裙女子的手腕細細把脈,嚴肅道:“脈象脆弱,滑如細絲,失血過多,還不送醫(yī)!”語畢,便從腰間拔出銀針袋打開,往女子頭上精準熟練地插入三根銀針。
“哎呦喂,這是糟了什么罪??!”一個黃胖而矮的中年婦女從人圈里沖了出來,不管不顧地緊緊抱住蘭裙女子。
“別動她,她小產(chǎn)身子虛,找擔架來抬她!”甄懿摁住黃胖婦女的手。
眾人嘩然。
“什么小產(chǎn)!你是哪里來的野丫頭,滿嘴胡話!敢污蔑我家小姐?”黃胖婦女一聽便不依,惡狠狠甩開甄懿的手。
她的力氣使得大,甄懿一個沒蹲穩(wěn),向后摔了去,坐在了地上。
“瑄儀。”
甄懿回頭,鐘譽正輕輕地托起她失重的身子,將她攙扶起來。
蘭裙女子身下血流不止,臉面上完全沒了血色,不省人事。
“沒事吧?”鐘譽關(guān)切道。
甄懿搖搖頭,鼻尖蹙了蹙,對著坐在地上的黃胖婦女,再次警告:“她的身子拖不住的,趕緊找了擔架,尋女醫(yī)!”
說罷,便再次蹲下身子,從袖口里掏出藥丸,抬手就想喂她。
“你做什么?!”黃胖婦女警惕地揚起手阻止。
“這藥吃不死人,你若是再阻止,你家小姐可真的沒得救了!”
黃胖婦女狐疑地看著甄懿,不肯松手。
“讓她來,出事我負責?!蹦饺葶暤_口,仿佛說著漫不經(jīng)心的小事一般。
甄懿內(nèi)心一怔,仿佛有了什么不得了的底氣,黃胖婦女自然是認得慕容銜的,遲疑片刻,拿走甄懿掌中的藥丸,將藥喂了進去。
“我方才給你的是止血藥,她還能吞咽,尚未失去意識?!闭畿怖^續(xù)細細查看一番,將蘭裙女子頭頂?shù)你y針入肉幾分,繼續(xù)道,“按她人中穴!”
婢子聽話照做。
“血好像不流了!”黃胖婦女又驚又喜,一把握住甄懿的手,“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甄懿有些不好意思地縮回手:“還不找擔架抬你家小姐去醫(yī)館,我這治標不治本?!?p> 黃胖婦女起身擠開圍觀的人,連忙跑了出去。
“咦,這不是云家的云舒痕么?”不知從哪里來了一聲。
“是么?可云家小姐,至今未出閣??!”
“難道……”
七七八八的討論聲迅速傳開,交頭接耳。
“不是!我家小姐不是!你們……”婢子眼見著自家小姐聲名受損,水汪汪的大眼里蓄滿了淚水,拼命搖頭,讓人不忍。
“怎能如此不守婦道?!”
“我聽聞這云舒痕已經(jīng)二十六了,是個老姑娘,先前尋思著是眼光過高才尋不到男子,今日這事……怕是另有原因吧?”
“嘖嘖嘖……當街小產(chǎn),還真是……”
周圍人議論紛紛,向云舒痕投去不堪的目光。
“不是,我家小姐絕不是那種人!你們……一個一個的……怎能落井下石?”
看見婢子嬌小的身軀卑微而篤定,甄懿內(nèi)心微微一顫,她能夠感受到婢子護主心切悲痛交加的強烈,堅定而無畏。
“我家小姐,誰都說不得!你們沒有資格妄議是非!”說罷,婢子圈緊了懷中的云舒痕。
“這……世風日下,云老一身烈骨,滿門榮耀,怎教得這樣一個敗壞門風的女子?”
“誰知道呢……”
“你們都在說些什么胡話!都給老娘起開!”黃胖婦女叉著腰邊罵咧咧,邊指揮著兩人抬著擔架從人群里擠了進去。
“寶娘!他們……”婢子委屈地小聲抽噎,無助地望向黃胖婦女。
她似乎感受到了周圍人從未有過的惡意。
“你們要是再給我胡說八道,老娘就把他報到明都府尹那里去,讓他吃不了兜著走!都給我住嘴!”寶娘圓滾的臉頰上浮現(xiàn)兇狠的眼光,硬生生鎮(zhèn)住了一片混亂的場子。
圍觀人群聚的快,散的也快。
說罷,云舒痕被挪上擔架,寶娘跟著擔架離開時還冷不丁地回頭瞪了周圍群眾一眼,眼神警告。
甄懿心中放心不下,小步跟了她們幾步,目送云舒痕上了馬車,這才放下了步伐。
“瑄儀,原來你還會醫(yī)術(shù)?”鐘譽近身,望著云舒痕馬車遠去的背影出神。
“山中不知歲月,終年無聊,便習了醫(yī)術(shù),偶爾上山采采藥罷了?!闭畿不貞浀?,卻心不在焉。
“你說,云小姐為何會……小產(chǎn)?”鐘譽自己也不知為何,便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
客觀而言,云舒痕與他并無干系。
“方才我為她診脈,發(fā)現(xiàn)她身子極虛,內(nèi)外不一,而且有過度服藥的痕跡,她這孩子,本就是保不住的?!?p> “是何緣故?”
甄懿搖搖頭,“時間太急,來不及細察?!?p> “剛才,為何要那樣說?”甄懿回頭看向慕容銜,不知不覺,他離了自己和鐘譽足足兩丈遠。
慕容銜眸光隱晦,不緊不慢:“若非如此,那寶娘定不會讓你救治云舒痕?!?p> “那你為何信我?認為我就一定有法子救人?”
“醫(yī)者本性,我聽唐坤說,你于藥理之事極為靈通?!?p> “那個大塊頭?他還和你提起過我?”甄懿著實有點意外。
“大塊頭?”鐘譽勾勾唇角,“這形容倒是貼切。”
“你在白起山戲弄他的事,略有耳聞?!蹦饺葶暦褐⒌暮陧W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意味不明。
甄懿脫口而出:“像他這般好面子又不會順著臺階往下跑的人,竟會把這事告訴旁人?”
甄懿骨碌的眼睛瞪得老大,明亮黝黑,先前那些認真的氣色,那些看起來好似事不關(guān)己的冷漠神態(tài)都斂去了,煞是可愛。
鐘譽忍不住輕輕點點甄懿的頭,低聲道:“背后妄議將軍,被人聽得去了,你就又有麻煩啦!”
甄懿聳聳肩不說話。
良久,慕容銜突然道:“云舒痕此事頗有疑點?!?p> “你也覺著?”甄懿探頭,“我總覺著仿佛今日之事,太過巧合?”
慕容銜扼首。
甄懿繼續(xù)道:“按照先前我給她診的脈,她身子早已虛的不成樣子,走路都困難,怎么會突然出來,還這么巧偏偏挑在有會文宴的日子?”
“你是說有人安排,故意而為之?”鐘譽似乎被驚道了,連忙說:“可云家向來以和氣為主,從未見他們家和其他家族有任何矛盾,也正是因此,他們家才能安穩(wěn)數(shù)年不倒?!?p> “莫不是私怨?”鐘譽大膽猜測。
“多大的私怨要毀人名聲,害其性命?”甄懿眸光微斂,臉上仿佛籠罩上了一層寒霜。
“人性本惡。”慕容銜低低出口,若有所思。
能讓人害怕的,往往都是人。
三人陷入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