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九章 上藥（合）

　　甄懿眼前一片模糊，只看見一人一馬不斷在眼前翻騰著重影。

　　鐘譽(yù)連忙扶起甄懿，萬分捉急地看向馬背上翻滾的慕容銜，“司玄！”

　　甄懿晃晃腦袋，回過神來，慕容銜吃力與馬匹的僵持映入眼簾。

　　正睥睨底下的皇后不禁微微攥緊了紋金紫袍衣角，復(fù)雜的花紋繡樣硌得掌心癢癢，端莊艷麗的臉上淡漠在不知覺間變得緊張起來，眉峰微蹙。

　　烈鬃滾壯的身子蠕動(dòng)著生猛的氣息，拼命地偏頭掙扎，二人誰也不讓誰。

　　甄懿心下一緊，目光所及，毫不猶豫地撕下裙擺的一處衣角，朝慕容銜穩(wěn)穩(wěn)地扔了出去：“慕容銜，蒙馬眼！”

　　慕容銜伸手穩(wěn)當(dāng)?shù)亟酉聛?，立刻牢牢裹住烈鬃的馬眼。

　　不斷起伏的馬背逐漸縮小了上下的幅度，眼前一片漆黑的烈鬃暴亂的脾氣也順滑了起來，逐漸歸于平息。

　　慕容銜有些踉蹌地翻身下馬，立刻放下袖口，遮住這被這桀驁不馴的馬折騰得酸軟的胳膊。

　　“司玄！”

　　周圍人擔(dān)憂地一擁而上。

　　傅柔嘉滿臉擔(dān)驚受怕的模樣，眸子里的水汽好像都要溢出來了一般，站在他身旁。

　　“殿下······”

　　“無礙?！蹦饺葶曇陆笪y，面對著鐘譽(yù)淺淺道，也是對周圍人的答復(fù)，語態(tài)舉止還是以往的那般從容不迫，氣度超然。

　　“司玄，可有事？”皇后立馬打出洪亮的聲音，滿懷關(guān)切。

　　可隔著幾百步遠(yuǎn)，甄懿甚是沒有感到他們的母子之情。

　　慕容銜朝高處深深作揖，“稟母后，此馬暴戾，兒臣不才，未能將其馴服，兒臣無恙?！?p>　　“看來西涼所贈的此匹駿馬甚是棘手，今日便罷了吧?！被屎笳Z氣軟了不少，擺擺手，鳳攆輕移，便擺駕回宮去了。

　　“恭送皇后娘娘?！钡紫乱黄R齊的聲音。

　　鐘譽(yù)撫上慕容銜的肩膀，掌中傳來異常的觸動(dòng)。

　　鐘譽(yù)眼中閃過一絲異樣，連忙道：“這毒日頭的，司玄你還是到里頭休息一下?！?p>　　說罷，鐘譽(yù)就扶著慕容銜到了校場里頭的屋子里去。

　　甄懿如釋重負(fù)，想起自己的本職來，便拎著藥箱跟了上去。

　　鐘譽(yù)在門外堵著門，怎么說都不肯讓步，跟上來的人無論是小姐還是少爺，都一律被擋在了屋外，說是要讓慕容銜安靜歇息。

　　甄懿排眾上前，道：“子期，我這個(gè)太醫(yī)總能進(jìn)去瞧瞧情況吧？”

　　“這個(gè)么······”鐘譽(yù)躊躇片刻，面露難色。

　　“怎么了，難得是有什么事情？”甄懿狐疑地斜睨了鐘譽(yù)一眼，嘴角勾出質(zhì)疑的弧度。

　　鐘譽(yù)被甄懿盯得心虛，硬著頭皮將甄懿拉近了屋，極快地帶上了門。

　　甄懿被鐘譽(yù)的這一波反常姿態(tài)怵到了，問道：“鐘子期，你這是抽的哪門風(fēng)？”

　　鐘譽(yù)神經(jīng)兮兮地伸手做了一個(gè)“小聲”的動(dòng)作，悄悄道：“我也不想的，我這三言兩語也解釋不清楚，你自己去屋子里頭看不就清楚了？”

　　說罷，就連忙將甄懿塞進(jìn)了里屋。

　　里屋光線暗淡，甄懿一頭霧水地往里頭走了幾步，一轉(zhuǎn)便能探頭看到盤坐在床上的慕容銜，原本束冠的墨發(fā)現(xiàn)下如烏云般披散開來，光潔如玉的額頭的瞬間冷汗密布，聽到有進(jìn)來的聲音，不由得面色一沉。

　　微光下的他雙目緊閉，像是極為安詳?shù)氖瘢鹑舻窨贪憔碌娜蓊伔路鹪诖丝瘫诲兩狭艘粚觿偎沏y月光輝的膚色，攝人心魄，就連甄懿都不由得心頭一跳。

　　屋內(nèi)本來極靜，可外頭時(shí)不時(shí)傳來的喧鬧聲倒是讓屋里顯得不那么冷寂。

　　“慕容銜？”甄懿試探性地問了一聲，邁著猶疑的步子靠近。

　　“可是有什么不適的？”甄懿低眉大致掂量了一番慕容銜，翻出藥箱。

　　甄懿嬌小的身子被籠罩在慕容銜高大寬闊的影子里，慕容銜聽到是甄懿的聲音，緩緩睜眼，半垂眸注視著甄懿，眼中波光流動(dòng)，不斷地在她周圍打轉(zhuǎn)。

　　許是頭頂?shù)哪抗馓^直接，比幾步遠(yuǎn)外的毒日頭還要灼熱幾分，甄懿忍不住抬眸，再問了一聲。

　　慕容銜撤回目光，搖頭，“都說了，無礙。”

　　甄懿是不會信的，面前的慕容銜俊秀如斯的臉龐白的嚇人，發(fā)髻間掛著的汗珠在蔭涼的地方里閃出微亮，她甚至肉眼可見他的胳膊在細(xì)細(xì)地顫動(dòng)。

　　她不是瞎子，看不出來么？

　　“欺騙大夫的下場可是很慘的?！闭畿惨槐菊?jīng)地說道。

　　“我知道?！蹦饺葶暪雌饦O淡的一抹笑意，表情輕松地看著甄懿。

　　明明臉唇都還白成一色，可那種淡淡的吸引力十足的視線還是讓甄懿心里發(fā)燙。

　　“好了，別跟我繞彎子了，你到底怎么了，給我看看，我的醫(yī)術(shù)你還信不過嗎？”甄懿輕柔的聲音軟軟的，如同情人間的低聲梵唱，因聲音軟糯的原因，她的聲音甚至帶著一絲溫情的意味在。

　　慕容銜唇角揚(yáng)了揚(yáng)，好像極為滿意她現(xiàn)在的這個(gè)模樣，又是好半天不說話。

　　甄懿被慕容銜弄得沒耐心，突突道：“既然你不告訴我，那我就自己來了，得罪了，三殿下?！?p>　　甄懿最后一聲三殿下拖長了尾音，想到先前鐘譽(yù)觸碰到他背上的表情異樣，不由分說拉開他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裸背。

　　一道裹著白布的鮮紅刀痕閃得甄懿挪不開眼，血跡已經(jīng)暈染開，足足有甄懿半個(gè)胳膊這么長，擱置在慕容銜光滑白皙的背上，顯得極為突兀。

　　想必這就是鐘譽(yù)剛才這么反常的緣由。

　　“這是怎么回事？你受傷了？”甄懿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傷痕，觸目驚心。

　　“無礙。”慕容銜臉上寒氣漸散，強(qiáng)忍住方才衣裳拉扯帶來的背上劇痛。

　　“什么無礙無礙！”甄懿急了，沒好氣道，“你的傷口這么深，這包扎也是隨便一下，眼下天兒這么熱，一不小心傷口就是要惡化的，你這心思怎么能這么寬？”

　　聽著身旁甄懿的訓(xùn)斥，慕容銜竟然不覺得一絲反感，反倒是聽起來舒心，就連背上的痛都能緩和幾分。

　　“那就有勞甄太醫(yī)了?！蹦饺葶暫陧锼朴幸汇婚_的溫水，將眼底輕染成了一片如水的從容。

　　甄懿小心翼翼地將慕容銜上身其余的衣裳褪至腰間，再貼近了看，傷口深得緊。

　　慕容銜俊秀的眉頭微擰著，薄白的唇瓣微動(dòng)，甄懿一動(dòng)便牽動(dòng)了背后的傷口，吃疼的悶哼一聲。

　　“很疼？”甄懿眼中的擔(dān)憂滿溢，手中的動(dòng)作更加放緩輕柔了幾分。

　　甄懿生怕再動(dòng)到慕容銜的傷口，挪了位置，正對著他的光潔的背，慢慢取下繃帶，打開藥箱，上藥，再重新纏上新的繃帶。

　　“忍忍，很快?！闭畿驳吐暟参俊?p>　　慕容銜合上眼簾，極力想將把后背痛楚壓下去。

　　甄懿的手在慕容銜白皙健碩的肌膚上滑過，惹得慕容銜又癢又痛。

　　半晌，慕容銜眼眸微垂，如果不是屋子的微光昏暗，怕是能見到他臉龐不自覺染上的微紅。

　　傷口沁了血跡，每一寸繃帶與撕裂的傷口契合都是疼痛的，慕容銜眉峰稍動(dòng)，冷冽的俊臉上逼得汗珠滑落，從光潔如玉的額頭淌過臉頰再游至下巴，慢慢地滴落，最后沒入健碩的胸膛。

　　“如果疼的話，你就稍微再發(fā)出點(diǎn)聲音，并不會損了三殿下在外的威名，而且我也不會同旁人說。”甄懿語氣輕松，面上卻極為嚴(yán)肅。

　　慕容銜知道她想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緩解疼痛，心里頭不由得一暖。

　　“不必。”慕容銜好半天才吐出這兩個(gè)字來。

　　甄懿撇撇嘴，又繼續(xù)道：“你這傷是怎么來的？方便說嗎？”

　　堂堂北辰三皇子受了不輕的刀傷，沒傳太醫(yī)，不聲張，匆匆包扎了事，其中定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與你無關(guān)?！蹦饺葶暤?。

　　“這自然與我無關(guān)，還請三殿下寬心，甄懿我就算有人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絕不會吐露半分?！?p>　　甄懿起身，想完成最后的繃帶在慕容銜胸前打結(jié)，這才想到不妥，往前伸的手生生地在半空僵住了。

　　“怎么不繼續(xù)了？”慕容銜睜開眸子，背對著甄懿，看不清她此刻臉上的表情，但能從甄懿僵住的雙手中明白她此刻的尷尬，故意問道。

　　甄懿訕訕地縮回了手，“這個(gè)還是殿下你自己來吧，男女授受不親……”

　　慕容銜眼底擋不住笑意，道：“現(xiàn)在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了，那你方才在做什么？”

　　甄懿頭皮一酥，一時(shí)竟然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屋里彌漫著一股古怪的波動(dòng)。

　　慕容銜盤膝坐床，甄懿在他背后低頭半跪著，垂頭耷腦的。

　　“我這不是……”甄懿訕訕出口。

　　“本皇子現(xiàn)下不便，有勞甄太醫(yī)了?！蹦饺葶暡蝗菘咕艿拇驍嗨脑?，漆黑如墨的眼中閃過戲謔的笑。

　　甄懿被他堵的無話可說，如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只好下床繞到他胸前。

　　甄懿一臉苦相地湊近慕容銜，目不斜視地盯住繃帶，雙手輕輕地拉起兩邊的繃帶，整個(gè)人朝他傾斜了幾分，迅速熟練地打結(jié)。

　　“給我上藥是一件很為難的事嗎？一臉苦相?！蹦饺葶暤皖^貼近埋頭在他胸前的甄懿，戲謔地耳語道。

　　甄懿的耳畔間，慕容銜獨(dú)有的氣息在周身纏繞，燒得甄懿渾身發(fā)燙。

　　甄懿奮力地定了定心神，壓下自己混亂的思緒，不冷不熱回應(yīng)道：“給你這個(gè)一國皇子治療來歷不明的傷，我一個(gè)沒名沒分的小太醫(yī)，可能一不留神小命就沒了，自然為難?！?p>　　話音未落，門吱嘎一聲打開。

　　“司玄，我已經(jīng)……”鐘譽(yù)突然沖了進(jìn)來，目瞪口呆。

　　眼前的一幕讓鐘譽(yù)硬生生從嘴邊要說出的話咽了回去。

　　慕容銜和甄懿雖然一臉坦然，但這二人的動(dòng)作樣子卻是耐人尋味之極。

　　鐘譽(yù)悻悻地閉嘴，滿臉難以言喻的精彩，立馬就一聲不吭的離開。

　　識時(shí)務(wù)者為俊杰這種事情，他還是知道的。

　　“喂喂······”

　　“他好像誤會了······”甄懿對著慕容銜道。

　　“誤會就誤會?！蹦饺葶暷槻患t氣不喘說道。

　　但甄懿卻被這句話完全被亂了心神，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腦子里一團(tuán)漿糊，只顧四肢發(fā)軟地低頭躲閃，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連忙收拾好衣襟，整理了藥箱，跑出了門。

　　澄兒因?yàn)閾?dān)憂早早地就等在了門外。

　　“小姐?！?p>　　“瑄儀……這……”

　　鐘譽(yù)還沒來得及對她擠眉弄眼一番，就聽到甄懿臉色鐵青道：“澄兒，我們走，以后這破校場，我再也不來了！”

　　澄兒看著自己小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滿臉黑青，一臉懵地就跟著甄懿上了馬車。

　　鐘譽(yù)臉上表情的精彩不言而喻，十分雀躍的想回頭進(jìn)屋跟慕容銜好好“探討探討一番”卻被慕容銜冷不丁地關(guān)在了門外。

　　鐘譽(yù)敲了敲門，里頭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

　　方才他若是沒看錯(cuò)，這兩人肯定有問題。

　　誒，沒想到一向?qū)@方面不開竅的慕容司玄，也能如此。

　　想到這里鐘譽(yù)的心情變得極好，一路哼著小曲兒坐著馬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