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天
“你的腰讓我瞧一瞧吧!”阿婆想幫菡蕭抹藥,腰部可是菡蕭的“命門”一觸摸就覺得奇癢無比,常人的命門在腳心或者是在胳肢窩里,而菡蕭卻是在腰部。阿婆留下了傷藥就離開了,中等規(guī)格的房間里又余下菡蕭一人了,原府對待下人的條件優(yōu)渥,一應俱全應有盡有,其他府宅的下人要么就是擠在一處,同腌菜一般擠兌在一缸酸菜缸里,滿屋子都飄滿了酸菜的味道。而這里不僅給予下人獨立的私有空間,房間空間夠?qū)挸ú徽f,環(huán)境極佳滿屋生香,床鋪柔軟生香,哪里是下人的待遇,
分明就是主人的待遇。菡蕭坐在柔軟床鋪上,鴨絨枕頭墊著受傷的腰部,疼痛也暫時減緩了不少。倚靠在鴨絨被上,眼睛盯著垂詢珠簾,那珠簾串上的珠子,來回打,暫時卸下負擔,小小地瞇了一會兒。如此優(yōu)渥的條件也就怪不得紅紅如此“作踐”自己了,至于雪柔其實就是個忘恩負義的玩意,香案燃半,已過了子時,雪柔還在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中,然而稍微有些風吹草動,依舊能警惕蘇醒。門夜班敞開,不是風吹的,半斜的敞開,菡蕭躲在了半片粉妃濰帳,刀已然拿捏在了手里了,做好了隨時隨地見血的準備。
“雪柔姐姐你在嗎?”奶懵的奶音卸下了菡蕭的防衛(wèi),劍柄倒了一個方向,也不知道為什么,那奶懵奶氣的聲音,如同軟化劑一般,尖利的尖刃對向自己。那是個孩子。菡蕭撇開了半片濰帳,謹慎地探出了腦袋,一身薄青小宏衫的小娃娃牽著雪翩然,那小娃娃同雪翩然約定好的,
原天心腸柔軟見不得丫頭受苦,方才見雪柔摔倒在地,急促難以出氣的呼吸聲以及久久難以舒展的眉頭,憋紅甚至淤紫的臉頰已然告之雪翩然答案了,雪柔不是摔痛而是摔慘了,甚至有可能摔殘了,腰部淤青都不止,估計發(fā)紫了,雪翩然心懷內(nèi)疚,正好原天有心看望,雪翩然順便借口前往,也好給雪翩然臺階下,他是陪著原天來的,雪柔因為局限于腰傷,無法起身,原天倒也不在乎。
沒有母親及多數(shù)女性長輩陪伴的時候,雪柔紅紅等人陪伴了原天多少個日夜,無論是病痛時的驚厥發(fā)熱或者是情緒上的喜悅悲傷,她們都在身邊陪伴著原天,她們在原天心目中就像是親人一般,原天悄悄地走向了雪柔,小聲小氣,“雪柔姐姐,你的腰傷還……”他低下頭呼呼地抹淚,他努力地克制自己,壓抑悶沉的氣聲,呼呼作響。如洪水般的情緒,崩騰不止。父親說過的男子漢流血不流淚,
原天唯恐雪柔以同樣的氣力回復他,故而小聲小氣,可是還未說完話自己便先“”哭”為敬,人在傷心的時候,會越發(fā)傷心,進入一個死循環(huán)。原天便是如此,直到后來,終于哭出聲來了,孩子都克制力畢竟有限。尤其是應對情緒,他們遠遠不如成人那般成熟。雪翩然作為罪魁禍首,心塞不止,然而雪柔傷痛不過是導火索罷了,真正的原因是父親,他的父親已經(jīng)失聯(lián)了許久,今天有一個楞頭兵無意中同他人說話,說他的爹爹可能永遠都不能回來了,他生氣還拿石頭砸了那楞頭兵一后腦勺。楞頭兵哥哥很兇,下意識地罵了一句,是那個,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
一下戳中了原天的小心肝,原天哭著找阿嬤。阿嬤罵了楞頭兵,腌臜玩意……呸!他才是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玩意呢!呼嚕呼嚕毛,我的乖乖,
哇……菡蕭只是位未成親的單身女性而已,她不擅長于安撫孩子,尤其是哭鬧過于厲害的孩子,她更是束手無策,只能冷眼相待,然而眼前的原天一哭鬧卻過分可憐,能夠牽動她的心弦,加之雪柔身份。菡蕭雖然不知道雪柔如何安撫原天的,雪翩然哄孩子的技能可不是蓋的,再不濟有雪翩然呢!
對了原天不是最喜歡聽故事嗎?菡蕭人生經(jīng)歷可豐富了,一兩個故事九十牛一毛而已,信手拈來不再話下。雪柔朝著原天招了招手,
“你不是喜歡聽故事的嗎?那我同你說故事你歡喜嗎?”孩子是因為思念父親,懷念亡母而傷心的,豈非一般小打小鬧,因為吃不到嘴的一顆桂花糖,胡攪蠻纏呢!故事已然起不到安撫原天的作用了,原天哭得更大聲了,菡蕭犯難了,她已然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她以前見過隔壁鄰居家的孩子,哭鬧不止,裝哭扮動物跳舞哄孩子成效,然而總不能讓她一個女匪頭子,手持刀槍劍戟的女匪頭子,去裝哭跳舞扮動物哄孩子吧!她的肢體太過于僵硬不大協(xié)調(diào),唱歌也是破鑼音嗓子,
裝哭呵呵,她更是不知道哭字如何寫。那么高冷絕壁的她是絕對放不下架子扮丑滴,而且也不符合冷酷無情的畫風??!不管真實的雪柔是才藝出眾,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也罷。方正菡蕭就兩個字不會,然而奇人總是有奇招,在殺人方面菡蕭不屑于借刀殺人,而是自己主動來,但是誰說利用這項技能,菡蕭就喪失了,錯錯錯。
“咳咳咳,雪公子聽別人說,您是會唱歌跳舞……”菡蕭咳地越發(fā)厲害,彰顯出自己無能為力,無法在哄原天做出任何貢獻,雪翩然眼珠子一瞪,瞪回菡蕭,你可以不表演,可是為什么非得拉我下水呢!菡蕭也瞪回雪翩然,因為你害我受得腰傷,若是你當時英雄救美,扶我一把,我至于摔得如此慘烈嗎?啊啊?。⊙嫒煌帐捬凵窠涣鞲綆еw表達,大大真實了畫面感,加強了對方的理解能力,
外人看來二人簡直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隔空傳音。在一番“殺價”之后,雪翩然敗,在孩子哭鬧節(jié)操掉一地形象毀一旦的糾結(jié)中徘徊,雪翩然心一橫,咬了咬牙,唱就唱跳就跳誰怕誰,跳舞必然不能跳那種舞姿優(yōu)美,輕盈搖曳的,極具有觀賞性藝術(shù)價值的,逗不笑原天,得做出些形象犧牲才能逗樂原天,譬如昆曲戲曲生旦凈丑,往臉上描金摸油彩的,畫成猢猻形象,火眼金睛挑眉毛,
雪翩然走向了擺有墨彩的案桌,手指往桌面那么一掃,翻手一看媽呀!一撇嘴,眼神流露出止不住的嫌棄,再反觀整個屋子,頓時打了一個噴嚏。那一層層厚重的灰塵就覆在了手腹,粉刷墻壁似的。雪翩然就像摸了燙手的山芋一般,迅速縮回手指。那縮手的動作,也不知道搞笑在哪個點,雪柔竟然噗嗤一笑,
短暫歡愉過后,便是帶動腰傷,眉頭又蹙皺成一團,雪翩然實在是不愿意,搭理那案桌上的墨彩,油亮混雜黑乎乎的部分,看上去那么臟,好像積攢了許多灰,那得多臟??!若是抹在雪翩然香白的皮膚上,那得多損耗皮膚,雪翩然順手摸了摸自己的皮膚,滑如綢緞那是他花了多大精力財力,精心之下呵護成長的,吹彈可破。然而下一秒就像是剛剝皮的滑溜圓潤的雞蛋滾在泥地里,……
“嘿嘿,哥哥,就讓原天幫你吧!原天最喜歡畫畫了?!痹煲讶簧鲜至耍誓敲匆蝗?,小孩子的畫工可想而知能正規(guī)到哪里去的,胡亂一畫,隨心所欲。畫獅子畫老虎畫草畫花,那一張精致的小臉,穿梭于粉墨濃彩之間。雪翩然的臉成大大的囧字,五官眼睛耳朵竟然都對擠兌之在一塊了,原天換弄彩墨之際,雪柔笑得前仰后翻,無意間漂過那梳妝臺,一臺子的脂粉唇脂,
連帶著鮮艷的簪子飾,惹眼的很,尤其是那根簪子,菡蕭也算是見識過金珠玉礫,寶物她還是有點兒眼力見的,她的眼力見告訴菡蕭,那根簪子是值錢的,而且還有些眼熟,菡蕭扶著老腰,蹣跚移步,挪到了梳妝臺,金閃閃的簪子已然浮塵落定,簪頭還生起了繡。轉(zhuǎn)了一圈簪頭還刻了一些字,哦!菡蕭記起了它的來歷,是她當年送給弟媳婦的進門禮,是她自己替弟媳婦量身定做的,菡蕭藏起了那根簪子。也不知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然又回到了她的手里,真是緣分緣分。只是怎么會出現(xiàn)在雪柔的房間呢!她一個奴婢……
她記得當年弟媳婦接手過了進門禮,不過幾年的光陰,家族敗落了,那根金簪就變賣了,弟媳婦一直不層同菡蕭說過,但是弟媳婦又豈能瞞過菡蕭呢!
都是生活所迫罷了,現(xiàn)今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事事休。過眼云煙般的往事重新凝聚起來,仿佛發(fā)生在昨天,那年的她不過二十又一罷了,她同弟弟只差一歲。弟弟二十歲娶親,弟媳婦是姑蘇大戶人家的小姐,弟弟能娶到姑蘇小姐作為姐姐的菡蕭功不可沒,可是功不過五世,五世而斬,挨到了他們那一代不多不少剛好是挨宰的第五代,不斬他們斬誰?兄弟不善功名整日里不誤正業(yè)花天酒地,只得靠吃老本,兜里錢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流走了,坐吃山空已成定局,一副副畫面席卷腦海,菡蕭每一次動容,皆因觸及到某一映象深刻之點,不禁潸然淚下。多少年都沒哭過了,眼淚就是懦弱,唯有遇見老物件老朋友,那外部鋼甲鐵衣防備才會不自覺得卸下來。將這些年積壓在心里的難受一并宣泄出來才好,
“呵呵,好看太好太好看了,”原天自吹自擂自己的畫工,建立在雪翩然摧毀形象之上,菡蕭斂收住了低迷的情緒,理智告訴她只能夠哭一小會兒,哭多了會成習慣的,雪翩然的臉到了原天“劊子手”的手里,一世英名也算是毀了,那沉悶如死尸一般的絕望,朝上凝視著天花板,短暫的神游物外,
如同一塊僵硬且毫無靈魂的畫作,努力地在維持自己最后的尊嚴,菡蕭又一笑,也就只有小精靈才能治得了雪翩然這毛病,不過也只是暫時治標,治本任重而道遠,除非將他放置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空地,周圍都是原始的野生動物,疣豬、獵豹、鬣狗、猛虎,同他在一處弱肉強食的世界,讓他還原于上古原始社會,迫于生存得學會吃生肉,住野地,穿獸皮衣。屆時看他還講究個啥,
原天雖然年紀小,但是看著卻是無比精明,這一點菡蕭看得通透徹底,現(xiàn)下腰傷拜雪翩然所賜,原有的計劃盡數(shù)打亂,雪翩然全然就是他生命中的禍星災星,但凡是他出現(xiàn)的場合,必然能攪起一番,說他是攪屎棍毋庸置疑。只是他本身自我優(yōu)越感極其之強烈,沒有意識到罷了,他自己本身的本質(zhì)同自身追求高雅高潔的氣質(zhì),截然不同,原天肆意地在雪翩然臉上作畫,雪翩然無奈卻也無比得包容,讓菡蕭不為地好奇,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但是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他的確是很喜歡孩子,無論是之前胎毛未褪的孩子,或是現(xiàn)在的原天,他的慈父之心都一覽無余,一舉一動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肺腑的憐愛,菡蕭自小便是缺少父愛,可笑的她并不是個孤兒,她是有父親的,然而父親的存在于她來說,本就是可有可無,父親的自私貪婪如毒液一般深深地腐蝕進了菡蕭的骨子里,每每一見到父親那幾近流氓胡髯欠揍的形象,菡蕭就時刻激起一種沖動,
一錘子錘下去打地他滿地找牙分不清楚東南西北。小的時候菡蕭遭到父親毒打,每每會詛咒他下輩子做個鰥夫,無兒無女一生孤苦伶仃,記憶中的父親永遠都是游走于地痞流氓的邊緣,總是一副高高在上學識淵博,實則卻只是一副地痞流氓相,大字不識一個。指點江山,真是可惡可笑。自負過頭在他的世界中只有他自己是唯一,根本不會對子女產(chǎn)生憐愛,或者是半分慈父之心。父愛一直是菡蕭心里欠缺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貌似到了自己歲數(shù)大了,錯過了適嫁的年齡,總有人問菡蕭。你為什么不成親呢!菡蕭噗嗤一笑,面露怯色。不是不想,是不敢,是害怕。害怕自己會吸引到同樣會拳腳相加的男人,從虎穴里跳出來,難不成又要跳進另外一個更加深不可測的虎穴之中嗎?不,她不會給自己作死的機會的,所以她選擇孤獨孤單,選擇做一只孤單冷漠勇往直前的的獵豹,
雪翩然身上揮發(fā)出來的慈愛亮點就像是西域的曼陀羅,正不斷地吸引著菡蕭的目光。他為了逗趣孩子放下身段的形象,是菡蕭認識他以來,見過的最有魅力的一面了,盡管像個花枝招展的小丑肆意。慈愛的光環(huán)蓋過一切瑕疵,
如果他的父親也是如此,那么她還會走上這條殺人嗎?當女匪頭子做盡惡事。她想過了,應該不會吧!只是設想有何用處,改變不了事實真相。現(xiàn)在的她只不過是人人唾棄,陷入沼澤泥塘無人救贖的大惡人罷了,
……視野逐漸模糊,也不知道是房間里的溫度過于高的原因,還是自己心酸流淚了,
……
然而正是因為這種憐愛,也在幾日后替他招致了一個禍端,而那個禍端的起因竟然是菡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