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被拋棄的嗎？”

　　孩童捂著那不停滲出刺目鮮血的額頭，沉重地靠在斑駁的城墻之上。

　　看著高墻內(nèi)來往不絕的各色行人，這個瘦弱的孩童雙目無神，輕輕把手上的血跡抹在地上的泥土中。

　　孩童不懂什么叫恨，只因從小帶著他生活的老爺爺從來沒有教過他恨；所以對于那些在熱鬧街頭朝著他扔石頭驅(qū)趕著他的小乞丐，孩童沒什么多少想法。他只是在困惑，為什么那些人要這么做？他從來就沒有要和他們爭奪什么，僅僅只是為了在那長長的房檐下小憩一會而已。

　　伸手將身旁污泥下的一柄破爛長劍豎在墻上，孩童用那同樣滿是污跡的雙手細(xì)細(xì)撥開粘粘在長劍上的泥土。

　　隨著污泥的消失，長劍也慢慢顯露出原本的模樣。

　　只見長劍之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豁口，在劍身中央，更是赫然有著一個幾乎有孩童拇指粗的缺口，讓人不難想象，若是當(dāng)初那股力量再大一些的話，怕是這柄長劍早已斷為兩節(jié)，而不是被人遺棄在這邊陲小鎮(zhèn)的城墻旁。

　　言謂長劍，反倒是一個長劍樣式的鋸子，劍不成劍。

　　“我也是被拋棄的?！?p>　　靜靜靠在長劍旁邊，孩童悠悠自語。

　　“老爺爺死了，拋下我一個人死了?！?p>　　孩童輕輕的話語中沒有悲傷，也沒有失落；更沒有被人拋棄的不甘。

　　村里的人都說老爺爺死了，他以后再也看不到老爺爺了，也看不到老爺爺每天在深夜之中悲聲怒吼的落寂身影。

　　“死是什么？為什么老爺爺死了我就看不到他了？我也會死嗎？我死了之后能見到老爺爺嗎？”

　　從懂事開始，他就跟著老爺爺一起生活，可是老爺爺卻不喜歡他，每次看到他的時候，都會怒罵一聲畜生。而在每次酒醉的半夢半醒之間，老爺爺也會抱著他痛哭，摸著他的臉，念叨著一個名為‘婉兒’的女人。

　　老爺爺什么都沒教過他，所以他什么都不懂。甚至于連什么是死都不知道。

　　他唯一有的，只是一個名字，無心。

　　老爺爺說，沒有心就沒有悲傷，他不想看到這張和他女兒相似的臉上再一次掛上悲傷的淚珠。所以他叫無心，一個沒有心的人。

　　孩童對著長劍喃喃自語，就好似身旁的長劍能聽得懂他說的話般；然而回應(yīng)孩童的，卻只有那深深的沉默。

　　劍只是劍，是說不了話的，這一點連尋常人家的三歲稚兒都懂；更何況這還是一柄被人肆意丟棄的殘劍，絕然不可能是說書先生杜撰中那可以與人溝通的劍靈神器，自然不會回應(yīng)孩童的任何想法。

　　就在一人一劍陷進沉默中時，原先用石子將孩童驅(qū)離街頭的一群乞童也慢慢朝孩童這邊圍了上來。

　　只見一個衣衫襤褸，卻比其他乞童多了一片遮擋袒露后背破布的瘦高男孩用手中那把已經(jīng)在把手處摸得烏黑光亮的竹棒戳了戳孩童胸口，挑著嘴角喊道：“小子，你是哪里的，以前怎么沒有見過你？”

　　在這些身處社會底層的小人物自卑的心中，也僅僅只能靠著欺辱比他更加弱小的人來獲得自尊。欺辱他人來證明自己強大的微弱快感，正是這一群不知道明日何在的小人物賴以生活的精神食糧。

　　孩童沒有理會高瘦乞童的挑釁，雖然自己亦是衣不裹體，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爛非常；但是在本質(zhì)上，孩童并沒有認(rèn)為自己和這些乞童是同一類人。

　　憑借著他人的施舍存活，將自身的性命寄托在別人偶然間的善意上，孩童根本不屑為之。

　　這一點，在他曾經(jīng)在饑寒下偷了老爺爺一根雞爪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明了。

　　“小畜生，想吃嗎？你知道我是不會給你的。只有靠著自己的雙手獲取的食物，才能真正心安理得的享受；想吃自己抓去，不要像你那個只知道坑蒙拐騙的父親一樣，令人作嘔?！?p>　　老爺爺?shù)脑捒M繞在耳旁從未散去；所以孩童沒有接受村民照顧的好意，一把火燒了屬于老爺爺?shù)囊磺校晕鍤q孩童的身體孑然一身從北方的大漢國一路走到天域西邊的蠻獸之森外的這個小鎮(zhèn)之中。只因在孩童有限的知識中，蠻獸之森有著遍地蠻獸，殺之不絕。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力大小的孩童一心只想走進蠻獸之森中，獵取蠻獸以此存活。

　　不知道為什么，他不想死，像老爺爺一樣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連呼吸都沒有了。

　　他想活著，看每一天的日升月落，看每一次的飛鳥還巢，看每一輪春秋變換，看盡人生百態(tài)。

　　“喲，還挺橫的嘛?！?p>　　孩童的沉默并沒有換來高瘦男孩的理解，反而是變本加厲的用手中竹棒惡狠狠戳著孩童的身體。

　　“既然你到了這個地方，那你就應(yīng)該知道誰才是這個地方的老大?！?p>　　就在高瘦男孩手中竹棒的一次橫掃之時，一下子挑開孩童胸前的衣物，在所有人貪婪的目光之中，一塊通透溫潤的玉佩被一根紅繩懸于孩童的脖頸之下。

　　正所謂翠竹法身碧波潭，滴露玲瓏透彩光。脫胎玉質(zhì)獨一品，時遇諸君高潔緣；一塊玉是否極品，只要讓人看上一眼就能知曉。雖然不懂玉佩的價值，但是看著那折射出來的暈色讓人身心舒暢，便可知是價值不菲之物。

　　一個五六歲大的孩童，居然帶著如此貴重之物，豈能不讓這些食不果腹的乞兒心生異想。

　　原本散落身遭的一眾乞兒自發(fā)的圍靠而來，一眨眼就已經(jīng)形成一道人墻，將孩童團團圍住。

　　“好小子，居然還有好東西。趕緊把你身上的玉佩交出來，不然可不會給你好果子吃?！?p>　　順著高瘦男孩的目光，孩童也注意到正是自己身上的玉佩讓這些乞兒起了賊心。

　　在孩童的記憶之中，這一塊玉佩自小就戴在自己的身上，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他不知道玉佩的來歷，只是曉得每次老爺爺看到玉佩的時候，雙眼都會赤紅一片，咬牙切齒地怒喝一聲：“天心！”

　　孩童不知道‘天心’是什么東西，又或者是什么人。既然老爺爺不喜歡看到這塊玉佩，孩童就把這塊玉佩用繩子串起來，隔著衣服戴在身上。

　　“不行?！?p>　　孩童直接出口否決了高瘦男孩的話，一雙烏黑大眼怒視著高瘦男孩。這一刻，孩童終于知道了要將這群乞童應(yīng)該放在什么樣的位置。

　　玉佩是自己的東西，而他們正是要搶自己東西的人。

　　老爺爺說過，搶別人東西的人都是禽獸不如的人，這樣的人殺了就殺了，沒什么大不了的。他們的存在還不如山上的一只野雞。

　　“老大，說那么多干嘛，直接搶了不就好了，我們這么多人，難道還怕這一個小屁孩不成。”

　　高瘦男孩還沒說話，男孩聲旁的一個矮個子就迫不及待地探手欲抓孩童胸前的玉佩。在孩童雙手護在胸前之后，提著孩童的脖子高高舉起，然后又將之摔在城墻跟前。

　　“這小屁孩還挺倔的。”

　　矮個子對孩童磕破的后腦勺視而不見，反而是指著孩童的慘狀嬉笑一聲，完全沒有一點欺負(fù)小孩子的負(fù)罪感。

　　“看什么看？再看我就把你眼睛挖了，扔到街尾要飯去。”

　　一只腳踩在孩童的腿上，矮個子回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心生疑惑的來往行人，低聲說道：“老大，趕緊動手，我怕等下有人會多管閑事。”

　　在蠻獸之森外，這樣的小鎮(zhèn)不在少數(shù)，原本只是為了接待那些深入蠻獸之森斬殺蠻獸的俠客所提供的休息之所，在時間的推移下，成為了一座座高墻林立的繁榮城鎮(zhèn)。

　　既然冠之以俠客之名，自然少不了那俠義之心；在這些乞童看來，所謂的俠義之心根本就是多管閑事，既然那么喜歡幫助人，為什么就不來幫助一下他們這些小乞丐呢！

　　“小子，只能怪你自己不識趣了；兄弟給我打，打到他把玉佩交出來為止。”

　　圍觀的乞兒早已磨刀嚯嚯，就等著高瘦男孩的一聲令下。隨著高瘦男孩的話音一落，一只只連鞋都沒有的臟腳丫接連往孩童的身上踹去。

　　“嘔?！?p>　　孩童不堪這些乞兒的毆打，張口吐出一口污血之后，自語道：“他們要搶我東西，所以他們不是好人。”

　　“如果看見壞人怎么辦？”

　　“既然是壞人，還留著他干嘛，繼續(xù)害人不成？”

　　腦海中的對話一閃而過，孩童背靠著城墻，慢慢從地上爬起身來。

　　“壞人就應(yīng)該殺了?！?p>　　稚嫩的小手握在身邊的長劍之上，依舊銳利的劍尖直刺高瘦男孩的喉嚨，在身高的差距下，長劍直接貫穿高瘦男孩的頭顱。

　　沒有任何驚慌失措，孩童長劍一轉(zhuǎn)，帶起一縷血花，如同風(fēng)中飄舞的楓葉，在所有乞兒的脖頸出輕輕掃過。直到孩童長劍支地，蔚藍的天空下方才噴灑出一片血霧。

　　從懂事開始，孩童的一切食物都是靠著自己在山間捕獵而來。從一開始連一只小兔子都抓不到只能生吃偶然間尋來的腐爛尸體為生，直到最后可以在狼群之下攜殺戮而去。

　　所以這個孩童遠(yuǎn)不如他的容貌一般與人無害。

　　只因在那圓月之下，曾經(jīng)看到老爺爺在月華之中以手中長劍帶起天地之威。孩童第一次見到的兵刃便是劍。

　　在這樣的邊陲小鎮(zhèn)之中，被人遺棄的兵刃數(shù)不勝數(shù)，但是孩童第一眼看見的，也正是如今手中的一柄殘劍。

　　只有劍，才能讓孩童有一絲絲久違的熟悉感。

　　沒有對滿地的尸體有著過多的注意，孩童拖著長劍，一步步往著鎮(zhèn)外而去。而在小鎮(zhèn)的西面，正是吞沒無數(shù)熱血豪俠的埋骨之地，蠻獸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