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類的方式

　　宇宙計時法：白霧系&地球——113號任務

　　——地球——太陽日——云層之上——

　　這片云層上的土地大面積被樹木覆蓋，地面也都是土壤。

　　穿過土壤抵達下方是水汽生成的云霧，再往下走便是地表。

　　后來，這里就被地球的智慧稱為天空。

　　——云層之上——

　　在離交通樞紐最遠端的那片叢林中，有一塊光禿禿的土地被太陽直射著。

　　在這片土地只有幾顆殘留的木樁，切面參差不齊，木樁已經干枯，像是被抽干了水分，脫離了土壤的滋養(yǎng)一般。

　　而這一切像是剛剛發(fā)生，又像是長年久擱。

　　強烈的太陽光籠罩著這片樹林，但空氣卻沒有干到使茵沫感到不適，反而在這里，要比格易長老給她做的‘大棺材’舒服的多。

　　但要不是格易·萊恩的幫助，她連放在木子墓地的棺材都沒得住。

　　“要知道能把我藏到使者云地里來，我早就自己跑下來了?！币鹉ι肀愕揭粋€樹樁上，擺蕩著雙腿，不久后便有水浸入木樁，直到穿透木樁抵達土壤。

　　她閉上眼感受原來樹的余溫，細聽叢林在風中搖曳發(fā)出的嗦嗦聲。

　　其實這個聲音也不是好久沒有聽到了，只是最近經歷的太多，讓她太渴望于這一切。

　　“你現(xiàn)在和星人們差的太多，一副人類的樣子，恐怕早點的話，使者們不會接受你?！备褚住とR恩站在這片樹樁叢的邊緣，再次環(huán)顧四周，確保不會有誰發(fā)現(xiàn)他們。

　　這片樹樁叢是他專門伐出來為了他們見面的。倒不是怕遇見白星使者，就怕紫羅蘭那個瘋子真的會在他的地盤監(jiān)控他。

　　“那現(xiàn)在呢？”茵沫睜開了眼睛，藍色的瞳孔里反映著這片叢林。

　　她完全是人類的模樣，與格易相比，她沒有全色的眼睛，而是瞳孔與眼白；沒有高起的峰線，只有一團肉身；沒有角耳；沒有呼吸腮…

　　茵沫真的想早點知道這些差異帶來隔閡的原因，也好早點融入他們——來自白霧的一切。

　　“他們大概還記得你，總之這些事情誰也不知道，只是猜測。畢竟沒有人能和使者們交流這么深奧的事情?！备褚鬃揭鹉浇臉錁渡?，一說。

　　但他并沒有像茵沫那樣，將身體內的水通過他們白霧星人特有的控水系統(tǒng)，排入身下的木樁。

　　經過熱帶雨林的不知時日的洗禮，他的脾性也被磨平了棱角，或者說，是他從人類那兒學會了收斂。

　　從茵沫的角度看，格易的臉幾乎快和后面的樹的顏色融為一體了，一片深綠。

　　茵沫是知道的，格易經歷了太多了，很難回到一開始時清透的顏色。

　　可能等不到這次白霧星人成功領導地球，他就都變成了一具黑漆漆的白霧星人尸體。

　　而一想起當時被告知，自己在被實驗之前也是將死之人時，她對格易的同情就更深了。畢竟這次重生的機會是給了她，而不是同樣將死的格易。

　　茵沫呆呆地望著眼前的這位同類，嘗試去回憶起紫羅蘭在她身上做實驗時的情景，但卻什么也不記得了。

　　她看著自己的五根手指，想起當她走出紫羅蘭的實驗室時，紫羅蘭臉上不滿的表情。

　　那是對人類這個星種的不滿，是對她與人類結合后呈現(xiàn)出來的模樣的不滿，但絕不是對她孟茵沫本人的不滿，因為這種感情在白霧星人之間從未出現(xiàn)過，很多情感是只有人類才有的。

　　“還只是猜測?！币鹉洁熘?。

　　茵沫努力回想著這一切之前。她是誰，她真的像格易長老所說那樣，是一個無法與白霧星人進行思想交流的白星使者嗎？

　　或許她本來就是一個人類？

　　“其實，記不記得，都無所謂了?！币鹉^續(xù)說。

　　茵沫抬頭仰望著，看著這天空之上的天空，空曠、飄渺、孤寂。就像此時的她，什么都清楚，但什么都不曾記得。

　　格易并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這時他只需要保持沉默，給這個孩子充足的時間去訴說，而他去傾聽。這是他能給她的最大的幫助了，畢竟他不是她。

　　“那個人類呢，被那個瘋子實驗家拉去做實驗了？”茵沫表現(xiàn)出一副人類皺眉的樣子，努力回想著實驗之前的生活。

　　但她知道沒有機會又被那個了，既然當初選擇了改變局勢，就必須承擔這一切后果。

　　“嗯，機合體實驗?！备褚紫蛩忉?。

　　格易站起來背對著她說：“正是因為你長得像人類，所以才被紫羅蘭放逐。也正因為此，才有了浮靈?！备褚卓闯隽艘鹉母淖?，在這次盜取人魂任務中，她完全有學會人類在表達方式時的肢體語言，這讓他興奮。

　　“浮靈是誰？”茵沫像是吃了醋的孩子，立刻從樹樁上蹦了起來，攥緊了她肉乎乎的拳頭。

　　“就是你去地表帶回給紫羅蘭的那個人類?！备褚邹D向頭看著她。

　　這一切讓給他回想起了上次來到地球，他與他的人類朋友的對話。當時的朋友就是這么回他的----------背過身去，將手放在后面相握，側著臉告訴他，他知道了他不是地球人。

　　“好吧，我就知道，對于紫羅蘭來說，我就是一個失敗品，她當然需要我去為她找一個新的實驗品。只是在陸地的那段時間，我從人類身上學到了很多，你稱它們?yōu)?，情感?！币鹉眢w松弛了下來，又坐回了木樁。

　　她不得不承認浮靈的出現(xiàn)，畢竟那也有她的一份功勞。

　　茵沫盡量去貼合人類做事的樣子，這樣在這位長老面前，才會顯得他們之間沒有隔閡。畢竟他在這里呆了一個輪回。哪怕還他依然還遵循著白霧星人的進化機制，但除了身體以外，一切都早已人類化。

　　格易私下一直跟她強調的輪回是什么，但她還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傊畷荛L遠吧，所以被稱作輪回。

　　“情感是彩色的?！备褚讚P起了嘴角。

　　“我知道?！币鹉f。

　　“你應該多學點東西再回來?！备褚卓聪蛩f。

　　“我想盡快獲得自由，就帶著她的實驗品回來了?！币鹉瓱o奈地說。

　　“你和他認識了多久？”

　　“按他們人類當時的計時法，算是他人生的一半了。”茵沫回答。

　　茵沫不知道格易想問出些什么，但總歸對她是沒有傷害的，就算會傷害她，她也沒有辦法。

　　這一切的一切幾乎都是他給的，她從來沒有問過緣由，因為她清楚這還不是時候，因為現(xiàn)在的她無依無靠，唯一可信賴的除了她自己，就是格易了。

　　云層之上，所有的白霧星人里，又有誰能真正的接受人類。

　　113號逃生艦中四位幸存下來的白霧星人之間毫無交流，哪怕都有著共同目的，但是每個人也只是藏在自己的云地。

　　一位瘋狂的實驗家一直想要將地球星質[注：宇宙中一切有生命的個體]研究透徹。一位永遠鐵著臉的將軍，永遠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剩下的便是卡瑟琳和她的繁殖體木子了，這叫什么？母子相依？離開了白霧星，這位赫赫有名的女戰(zhàn)士也逐漸喪失了戰(zhàn)斗屬性，竟每天只為了她的繁殖體而憂愁。

　　這正是茵沫帶那個人類上來的原因，她還是想回到白霧系的，或者說，建立一個白霧系，在這里——地球，這一切還是需要紫羅蘭完成。

　　她是不支持武力解決問題的。

　　“你不想見見他嗎？”格易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希望茵沫能懂得點什么。

　　“見他？大頭是人類，我將他從地面帶到云層時，他早就死了?！币鹉瓟傞_雙手，證明著這是事實，他也沒有任何辦法。

　　“他沒死，或許他還記得你?！?p>　　格易很失望，他本以為他從紫羅蘭手里救出來的這個孩子，可以懂得人類，因為她和最初變?yōu)闄C合體的他一樣，擁有著人類的模樣。

　　但他錯了。時間太短，地球的美好并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太深的刻痕，他必須讓她改變，為了完成他的計劃。

　　格易什么也沒有再說，徑直向叢林走去。很快，他便消失在一片綠色中，再尋不到蹤跡。

　　太陽還在，風也還在，正如剛開始到這的樣子，嗦嗦聲還在，樹樁仍是無生機的處在地上，天空也沒有一面云朵飄過，而茵沫只是站在那里，看著這位老者漸行漸遠。

　　她現(xiàn)在自由了，精神上，思想上，一切都自由了，連孤獨都是自由的，她要做她想做的一切事情，但這一切都將會是自己一個人完成。

　　——此時——云層之上——

　　紫羅蘭站在拉克云地的星墻前，負責建墻的使者們也正要回到使者云地。

　　使者們的身子顏色很淺，而且是絕大部分，就像是永遠不會消失、但卻又不好被發(fā)現(xiàn)。

　　他們進入云道，這是兩片云層之間牽拉出的一座云橋，順著雨云下的雨水就白霧星人可以實現(xiàn)瞬移。

　　白星使者們順著雨云下的水向下移動著。紫羅蘭身邊便沒有了一點生機，除了這四堵墻，環(huán)抱著拉克云地和她，或者說他和天空融到一起，擁擠著這一片片白云。

　　而她自己也不像先前茵沫說的那樣，每時每刻都表現(xiàn)出了一副瘋子的模樣。

　　比如此時，不知道的人看著她，也分不出她的性別，更別說能分辨出她是一位實驗家了。

　　她眼前所對的無疑是記錄著白霧行星的那面墻。

　　白霧系所包括的六顆星球被完美的鐫刻在了這堵墻上，除了禁星。

　　卡瑟琳所屬的自由之星，格易所屬的圣星，耶夢加得所屬的暗黑星，使者所屬的使者星球，中心恒星——克拉星，以及她的家——灼熾星，它們都在上面。

　　它們被雕刻的層次分明，顏色、大小比例也和白霧星相似。只是他們是云做的，也只有這面墻上的星球被填滿了顏色。

　　而紫羅蘭無論怎么做，白霧系也已經毀滅了，早在他們的113號逃生飛船抵達這里之前。

　　“確實不錯?！备褚组L老從云道中走出，將身上的傳送水排出后，向前方紫羅蘭的背影走來。

　　紫羅蘭沒有回頭，還是一直盯著這個美麗的星系，腦海里回憶著之前的點滴，仿佛自己已經回到了那里。

　　“這多像它?！弊狭_蘭輕輕地說。

　　格易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看著紫羅蘭用手輕撫著星墻，僅有的三根纖細手指劃過墻上的一顆顆星球，最終落到了灼熾星上。緊接著，她用手指用力去抓，像是要把它從墻壁上拽下來，但卻又不敢移動手，生怕破壞了這美麗的一切。

　　格易看著這堵墻，想象著再次回到白霧，回到圣星的情景，如果真的實現(xiàn)了，那里的一切星質還會接受他這個“叛徒”么？

　　他當然不會將這些話說出來，這樣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他之前所做過的“叛徒”事件。

　　但不管怎樣，他還是希望不要實現(xiàn)，因為他根本不想面臨更多的抉擇，當初選擇背叛，就是因為他自身的人類化。他已經不想改變了。

　　此時的格易并沒有動作，只是又盯著眼前的紫羅蘭。

　　她才是最原始最純凈的白霧星人，對故土的眷戀，對重返家園的渴望，對白霧的熱愛都還完全沒有被破壞。

　　她擁有著白霧星人該有的冷漠，一生只為自己的向往忙碌，但卻從不會讓別人感到生活的暗淡與空寂，像大多數(shù)白霧星人一樣，有獨自專注提升自己的時間，也不會耽誤為了獲得歡樂的集體時間。

　　但他已不再是純粹的白霧星人了，從身體上，精神上，以及剛才召喚茵沫的行為上，他已經完全人類化了。他習慣了群居生活，所以就把茵沫從她的'小棺材’，叫到了他的使者云地。

　　在唯有他經歷的上次白霧星系毀滅后，他就注定是地球與白霧系之間的紐帶。而現(xiàn)在紐帶并不是唯一了，還有茵沫，還有浮靈，甚至還有更多更多——那些被與人類融合的機合體們。

　　待紫羅蘭緩過神來，她才發(fā)現(xiàn)大家也都已經到齊了。

　　“這次叫大家來是想告訴大家，關于浮靈蘇醒這件事?！弊狭_蘭努力的去壓抑自己的激動，她嚴肅地看向卡瑟琳。

　　她必須知道此時的這位貢獻者是什么反應，對于她的繁殖體——木子，將以與另一種星種的機合的形式再生。起碼紫羅蘭認為機合體是一種星種，或者說是新的星種。

　　“他，長什么樣子。”卡瑟琳有些激動，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問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

　　“木子的樣子。”紫羅蘭向她微笑道，她必須回復她肯定的答案，才能讓她這位朝思暮想的繁殖母體安心。

　　她必須保持嚴肅，這樣才顯得這次實驗很成功，而不是像上次作出茵沫一樣，弄得人心惶惶。

　　“他是人魂與木子的身體結合的機合體，所以表現(xiàn)出的是木子的樣子，而之前的那個失敗品是將白星使者的靈魂與人類肉體結合的機合體，所以是人類的模樣?！弊狭_蘭興奮地解釋道，提到這些，她再也嚴肅不下去了，說著，她便越來越想見到蘇醒后的浮靈了，哪怕她剛從實驗室那里過來。

　　“什么時候醒？”格易問。

　　“一個太陽日后?！弊狭_蘭看著此時將要消失的太陽，想著，當它再次出現(xiàn)時，她的占領計劃就要開始了，這讓她不自覺地大笑了起來。

　　直到她意識到一個人一直在直勾勾的盯著她。

　　“哼，這位將軍，請問你有什么異議嗎？”紫羅蘭毫不收斂地問向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說話的耶夢加得。當然這句話也只是對耶夢加得的諷刺，畢竟她認為這個只懂得殺戮的冰塊，也提不出什么意見。

　　耶夢加得果然沒有說話，正如他剛剛到拉克云地一樣，很少說話。而此時他的回應，也只是將一個簡簡單單的白眼，甩給這個在他眼中的瘋子。

　　——此前——紫羅蘭的實驗室——

　　茵沫緊趴在這個偌大的圓柱形容器前，哪怕肉乎乎的臉已經擠變形了，她還是想要再近一點看。

　　“這不就是放大版的木子嗎？”茵沫對著容器里沉睡的浮靈自言自語著。

　　淡藍色的瞳孔與淡藍色的培養(yǎng)液，肉色的茵沫與肉色的浮靈，當一切都靜止下來。茵沫仿佛不是在看著浮靈，而是浮靈從她的身體中脫出，她仿佛是在向另外一個自己好奇。

　　她就用雙手拍了幾下器壁，見他沒有蘇醒的跡象，便又湊過身去，將嘴貼在器壁上，唔唔地說著：“你什么時候醒啊，小浮靈。”

　　浮靈仍然沒有任何動作。

　　茵沫飛快地沖出紫羅蘭的實驗室，站在紫羅蘭所住的灼熾云地最高的地方，向遠處張望。

　　格易長老跟她說過，拉克云地是眾人會議的地方，那里鐫刻著白霧系相關的歷史。而拉克云地同樣也是交通樞紐，有一條垂直的云梯直通下層的使者云地。

　　眾人的云地都云有一條通往拉克云地，所以那也算整個云地的中心位置了。

　　對于茵沫，它很好找。

　　找到拉克云地后，她能看見幾位使者剛從云道下去，猜測他們的會議應該還沒有開始，她便又沖進了實驗室。

　　“大頭?！耙鹉D了頓。

　　”嗯...雖然你現(xiàn)在的頭不大了，也已經不是以前人類時的一副樣子了，但我還是想這么叫你。突然一下子沒有了你，我還有點不大習慣?！币鹉瓘堥_雙臂擁抱著容器，依舊貼著外壁唔唔的嘟囔著。

　　在黑暗之中，只有容器是在發(fā)光的，所以容器里面的東西也是在發(fā)光的。

　　“額峰，大眼睛，鼻峰，魚峰線，三根手指，三只腳趾，還是魚峰線，嗯…這個是…呼吸腮！還有角耳。”茵沫用手指在器壁上比劃著浮靈的樣子，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將這些一點一點記下來。

　　“我們果然差的好多。”茵沫收起雙臂，后退著遠離浮靈，直到融入黑暗之中。

　　“我們還會是好朋友嗎，大頭，像以前一樣，過人類生活?！焙诎抵械囊鹉÷曉儐栔?p>　　“浮靈。”意識到錯誤，她便又改口。

　　太陽消失了，黑暗擁抱著整個云層，偶爾會有鄰近的幾片云中閃電作祟，照亮偌大的云地。

　　“大頭。在你走后，我去找了格易長老，就是我經常談起的那位老爺爺。哎，其實他也不老，因為他根本不像你說的什么人老了會有白胡子白頭發(fā)。他跟我說其實你們會做夢，每當入眠時便會融入不同的夢境，夢是與你現(xiàn)實不同的，夢里可以實現(xiàn)很多東西?！?p>　　“浮靈?！?p>　　“其實我也想要試試那是什么感覺?！?p>　　“我覺得我可能已經做過了，我在夢中遇見了你，你實現(xiàn)了我的自由，然后你變成了木子。”

　　“我還要在做一個夢，那便是改變大家。紫羅蘭要的是地球的毀滅，為什么不能有共存？”

　　……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么，只是想到什么說什么。”

　　“其實我還想知道，為什么變成機合體之后我什么都不記得了？萬一這一切都是他們在騙我怎么辦。為什么白霧星人所建立的白霧系總是毀滅？還有還有，為什么每次都是地球？……”

　　茵沫坐在角落里，蜷縮著看著浮靈，問著一切她想知道答案的問題，沒有人回應。

　　直到門口發(fā)出聲音，她才看清，第二個太陽日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