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歸魂相逢盡夢中
自李青云受傷起始,觀音婢守護其左右,日夜不合眼,吃不好,睡不好,幾日下來,紅潤的臉龐愈發(fā)白皙消瘦,清澈的雙眸透著微紅,憔悴的令人心疼,雙目似鉛重,恍惚間,趴伏在床邊睡熟。
難熬的幾日對于李青云來說,卻似做了一個遙遠(yuǎn)的夢境,夢中,他記得起與父生活那段日子,模模糊糊的母親,以及觸不可及的觀音婢,似真似假,難以捉摸。
不知過了多久,李青云蘇醒過來,欲要起身,卻發(fā)覺胸口處傳來陣陣刺痛,喉嚨也似被滾油澆過,刺痛難耐,囈語道:“水……水,我要喝水!”
李青云眼眸微睜,打量四周,頓覺驚異,紅紗掛幕,雕欄玉床,鼻息輕嗅,一股若有若無的暗香涌來,心里暗道:“這是何地?莫不是陰曹地府中?!?p> 強半撐身子,卻發(fā)覺身旁似有一人,認(rèn)真分辨,這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佳人,又仔細(xì)一想,頓感難過,莫不是她也入了地府中,想想也可惜,二八年華,含苞待放竟也慘遭毒手,可惜??!
李青云不敢再動,生怕打攪了她的美夢,屋內(nèi)伴隨著輕輕的呼吸聲,李青云躺在床上,突覺死了也挺好,至少像如今這般幸福的時刻,在人世間根本想也不敢想,若是能這樣一直下去就好了。
低頭望去,心想:她睡得真香,她的睫毛完全蓋下來了,遮住了眼眸,那睫毛上掛著一串晶瑩的淚珠,精致中帶著一絲絲的憂傷。
突然,觀音婢騰的坐了起來,嚇了李青云一跳,兩人目光所觸,觀音婢小臉剎那間布滿了紅暈,開口道:“你醒了,你終于醒了?!?p> 李青云聽聞,有些好笑,笑道:“當(dāng)然醒了,早就醒了,不醒,還一直睡下去那?!?p> 觀音婢又氣又喜,氣的是這家伙受傷了,嘴還是愛胡說八道,喜的是他還知道胡說八道就一定是沒事了,忍不住攥拳輕輕拍了李青云一下。
“哎呀!”李青云下意識躲避,不經(jīng)意拉扯了一下傷口,痛的叫了起來。
觀音婢的心被拎得懸到半空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躊躇半天,這才關(guān)切道:“沒事吧,我打痛你了?!?p> 李青云哈哈一笑,不在意的說:“沒事,一點小傷罷了,耐不得我?!?p> 說著,晃動手臂,一不小心又扯了傷口,齜牙咧嘴的直抽冷死,惹得觀音婢捂嘴偷笑。
“咕嚕嚕!”
李青云肚子不爭氣的響了起來,想想也是,李青云昏迷數(shù)日,幾乎米粒未進,全憑一股精氣吊著,蘇醒過來,身體自然開始饑餓起來。
觀音婢笑罷,起身道:“我去給你找點吃的,你好好躺著,別亂動,再動了傷口就壞了。”
觀音婢見李青云蘇醒,心里石頭落地,精神也好多了,一改往日的愁云,歡天喜地的跑去了廚房。
觀音婢前腳踏出房門,后腳就有幾個身強體壯的侍衛(wèi)偷偷闖進了房門,將一人拖出。
觀音婢自幼養(yǎng)尊處優(yōu),何時進過廚房這等地方,一進廚房,那些廚師,廚娘紛紛驚的不輕,心想:這天是變了嗎?大小姐怎么進廚房了。
觀音婢也不言語,徑直走向灶臺,手忙腳亂的開始煮粥,幾個廚娘想上前幫忙,全都被一股腦的轟了出來。
觀音婢低頭煮粥,突聞廚門‘嘎吱’一聲開了,頭也沒抬,直接呼道:“誰讓你進來的,快出去,我自己能行?!?p> 那人專身關(guān)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注視著觀音婢。
觀音婢不悅,猛地抬頭,心頭一震,脫口而出:“哥。”
來人竟是長孫無忌,長孫無忌看著自己妹妹被煙灰熏的不成樣子,心里暗暗心疼,嘆息道:“你這是何必呢,如此作踐自己,值得嗎!”
“值得!”觀音婢低頭擺弄木柴,頭也沒抬。
長孫無忌又愛又氣,長袖一揮,面露怒色,呵斥道:“你可是我長孫家的嫡女,唐王二公子的未婚妻,你如此這般作踐自己,還有沒有把家族放在眼里,難道非要我長孫家血流漂櫓才夠。”
觀音婢手下的活計頓時停了下來,眼淚不爭氣地在眼角邊偷偷地想跑出來了,眼淚順著精致的小臉,將灰塵沖的一道道,可憐巴巴的抬頭道:“哥,是不是我從一出生,就沒有選擇的機會了,連我的后半生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在你眼里,我只是家族的棋子,為我長孫家爭取利益的工具?!?p> 長孫無忌一時愕然,他不知該作何解釋,他又何嘗不是家族的棋子,世家弟子看起來光鮮亮麗,殊不知,其所受之苦楚。
長孫無忌心一橫,揮袖一把將觀音婢費心熬的粥打落在地,斥責(zé)道:“夠了,我已稟報唐王,擇日將你嫁入王府,勸你提早準(zhǔn)備?!?p> 觀音婢梨花帶雨,倔強的瞪著自己的哥哥,反駁道:“哥,你是打算將我得尸體嫁到王府嗎。”
一聽這話,長孫無忌面有慍色,似乎正強忍著心中的怒火,咬牙道:“你……”接著一揮袖,轉(zhuǎn)身欲走,剛要開門,突然扭頭怒道:“你若想要那小子活著,就老老實實嫁到王府?!?p> 觀音婢原地站立,突然一陣眩暈,踉蹌幾步,躺在了地上。
貼身侍女彩云見觀音婢久未出來,心里暗暗焦急,偷偷從窗掩處探望,心地大慌,忙呼道:“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長孫家偏方一院落,位于府邸隱蔽處,平日里幾乎無人光臨,今日卻是人聲鼎沸,十余個護衛(wèi)圍在門口,里面時不時傳來陣陣鞭撻聲,謾罵聲,引得侍衛(wèi)都紛紛側(cè)目。
屋內(nèi)陳設(shè)破舊,幾個侍衛(wèi)光著上身,露出飽滿的肌肉,卻見一人捆綁著雙手,滿頭血污,身體掛在半空中,被鞭撻的晃晃悠悠的,身體來回擺動著。
侍衛(wèi)中間,長孫敬德端坐躺椅上,微瞇著雙眼,時不時的端起茶杯,抿上一口,似乎想在戲院里聽?wèi)虬銗芤狻?p> “給我繼續(xù)打!一奴隸也敢窺視天女,真是不知死活?!遍L孫敬德瞥了一眼,繼續(xù)喊道。
一侍衛(wèi)開口答道:“大人,人快不行了,還繼續(xù)打嗎!”
“哦,快死了!”長孫敬德聞言,瞅了半天,這才起身站起來:“行了,留他一命?!?p> “諾!”
長孫敬德端著茶杯,走到那人近前,刺鼻的血臭味撲面而來,忍不住眉頭微皺,沉聲道:“小子,下一輩子投胎睜開眼吧,奴隸就是奴隸,想著登上梧桐變鳳凰,也不想想自己有那命嗎!”
說完,轉(zhuǎn)身往外面走去,臨出門前,交代那幾個侍衛(wèi):“大小姐大婚之日,要了他的命?!?p> “水……給我喝口……咳咳……水?!?p>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突然開口,嚇得一旁的侍衛(wèi)渾身一抖,忍不住罵道:“你這小子,嚇?biāo)牢伊??!?p> 雖然罵個不停,可那侍衛(wèi)還是端起一碗水,遞到那人嘴邊,這些侍衛(wèi)倒也不是兇殘之人,說到底也是底層民眾。
“你叫什么!”那侍衛(wèi)開口道。
那人喝完水,似乎恢復(fù)一些精神,戚戚一笑:“我叫李青云?!?p> 幾個侍衛(wèi)相識一陣苦澀,不覺感覺兔死狐悲。
一個侍衛(wèi)走上前,盯著李青云,不覺道:“實話告訴你,你命不久矣,二家主有令,大小姐大婚之日,便是你死之時?!?p> 李青云聞言不語,沉默片刻,突然昂頭大笑,嚇得幾個侍衛(wèi)不敢再多做停留,紛紛逃出牢屋。
長安坊間傳言,世家長孫家與唐王二公子即日完婚,這也預(yù)示著,大唐勢力的重新洗牌,長孫家以唐王貴親,地位自當(dāng)是水漲船高,朝中話語愈發(fā)重要。
大婚之日,長孫家喜氣洋洋,張燈結(jié)彩,長安城內(nèi)的達官貴人紛紛前來祝賀,連整個長安城都粘上了喜慶之色。
長孫家的小跨院的廂房內(nèi),侍女彩云沉默地幫觀音婢插上金釵,穿戴大紅的喜裝,觀音婢端坐在梳妝臺前,鏡中觀音婢紅粉微施,云容月貌,可依然是面無表情,一雙似湖水般深邃的眼眸卻透著一股凄艷。
一主一仆,均盯著鏡子,卻是沉默不語,本是大喜之日,卻處處彌漫著悲涼氣氛。
“小姐,今天咱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彩云欲言又止,剛想開口說那個字,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觀音婢神情恍惚道:“那東西早就流干了,再也流不出來了?!?p> 彩云與觀音婢從小一起長大,雖是奴仆,卻更勝似姐妹,她看著凄苦的觀音婢,又怎么不明白觀音婢的心呢。
沉默片刻,彩云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淚,走到紅燭面前,小聲道:“燭淚已干了,再點也亮不起來?!?p> 觀音婢恍如木人,只是坐著不動。
門簾微動,長孫無忌踏步前來,滿臉微醺,抬眼望去,眼眸布滿了心疼之意,對著侍女彩云擺了擺手,目送其離開,待聽到門檻關(guān)閉的聲音,這才走至觀音婢身旁,嘆息道:“你很恨我吧,可我身為長孫家家主,也是沒辦法的事,難不成眼睜睜看著長孫家被滿門抄斬?!?p> 長孫無忌聲淚俱下,泣聲悲切,似是由心而發(fā)。
觀音婢面無表情,起身道:“哥,我都明白,做妹妹的最后一次求你,留他一命?!?p> 長孫無忌點頭道:“我保他入朝為職?!?p> “謝謝!”
觀音婢聲音淡淡的,但卻掩飾不住那絲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