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的心思（下）

　　清虛老道看著眼前這道清靜安心之符，卻覺得無法安下心去。

　　當(dāng)年他在玉清觀上枯坐終日，難得大道的時候。是玄元上了平山，以游方道士的身份在玄清觀寄宿幾日。

　　在那幾日里，玄元道長覺得他頗具靈性，且心地善良，能夠造福一方，于是將自己一生所學(xué)傾囊相授，因為清虛的年齡要比玄元大上很多，于是便對外稱清虛是他的記名弟子，實際上玄元這一生也就只有清虛一個弟子。

　　彼時玉清觀還只是一個大小貓兩三只的普通道觀，并非是現(xiàn)在這個譽滿魔都，建筑雄偉，堪稱魔都第一道觀的地方。

　　正是靠著玄元道長的傳授，清虛擁有了超越凡人的力量，靠著這股靈力，他很快就在魔都上層圈子里打響了自己的名頭，成為了無數(shù)商業(yè)大佬，政府官員的座上賓。

　　那時候，根本不需要他說什么，玉清觀就被重新翻修了一遍，廟里的塑像也被灑上了金粉，一切都如新的一般，只不過物是人非罷了。

　　清虛想著，那個嚴厲的玉陽老師，讓人如沐春風(fēng)的清心師兄，調(diào)皮的清靈師兄，他們?nèi)羰强吹接袂逵^現(xiàn)在這樣香火鼎盛的樣子，該是會有多么開心?。?p>　　可惜他們都看不到，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個羅二強，清虛只是稍微轉(zhuǎn)了一個身，卻突然發(fā)現(xiàn)，紅塵俗世與他斷了糾葛，再無聯(lián)系。

　　于是清虛拼了命的修煉，借口閉關(guān)，將玉清觀上上下下的事情都交給了別人管理，他自以為得到了真正的道，沒有聯(lián)系，了無牽掛；沒有恩怨，無欲無求。

　　但是無論清虛怎么修煉，他的修為卻永遠卡在了地階一品，寸步難行，即使是有著玄元當(dāng)年送給他的三枚上古天師紫符吸納靈氣的幫助，他也再沒有進步過。

　　如今清虛的身體已經(jīng)如同一灘死水，再多的靈氣進入也無法令他的丹田泛起一絲波瀾，他的經(jīng)絡(luò)百脈在輸送靈氣的時候也經(jīng)常會停滯。

　　其實清虛心里很清楚，他應(yīng)該是快要死了。死亡！多么神秘的一件事，清虛從未感覺到死亡如此的接近，就好像死亡的鼻息已經(jīng)呼到他的臉上了。

　　古人說人活七十古來稀，像清虛這樣活了九十六歲高齡的人，似乎已經(jīng)值了，夠了。但是又有哪個人會嫌棄自己活的久呢？

　　清虛是人，不是神，也不是道。當(dāng)面對死亡的時候，他那古井無波的心境，也起了一絲慌張，只是這絲慌張在片刻后就消失了。死亡，清虛一輩子見了很多，只是這次換成自己成為死亡的主角了。

　　當(dāng)清虛預(yù)感自己快死的那天晚上，清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夢見了自己的父母親人，用火盆烤著紅薯，看見了他之后高興的叫他的乳名，讓他來吃紅薯。遺憾的是，清虛無論如何也看不清父母的模樣，他們的臉仿佛籠罩在霧氣中。之后他又看見了背劍離開的玉陽觀主師徒三人，他師父玉陽道長抓著他的手，讓他不要忘記將玉清觀發(fā)揚光大，以告慰歷代祖師的在天之靈。

　　就是在那一刻，清虛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一個所謂的無欲無求的人，他的家早就沒了，玉清觀就是他的家，玉清觀就是他與這個紅塵俗世最后的聯(lián)系，也是最堅固的聯(lián)系。

　　若是清虛真的要追求清凈無為，以清凈無為入真正的道，只要毀了玉清觀，就能夠成功，甚至能讓他的修為突飛猛進，再增長一部分壽元。

　　清虛本來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但是到了要下手的時候，他的心卻突然軟了。

　　人非圣賢，孰能無情。

　　在玉清觀生活了八十多年，玉清觀早就成為了清虛生命的一部分，那個只留下背影的玉陽道長，似乎在那一刻歸來了，義正嚴辭地告訴清虛，自己將玉清觀托付給他了。

　　紅塵俗世，唯道成空。

　　清虛一輩子也沒有想到，自己一生想要超越世俗，悟道成空，一轉(zhuǎn)眼，卻踏入了紅塵萬丈。

　　既然做出了選擇，清虛也不會再去后悔和糾結(jié)什么，一如他當(dāng)年下定決心投奔玉清觀，只要做了決定，那么天大的困難，他也能夠克服。

　　但是無法悟道成空，就意味著修為不會前進，意味著枯竭的壽命即將走到盡頭，像是一汪泉水，沒有活水的注入，遲早會成為一灘死水。

　　清虛不畏懼死亡，因為死亡不過是另一個開始罷了，即使是直面死亡，也不過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而已。

　　但是玉清觀不能沒有清虛這個老道士，可以這么說，玉清觀的紅火完全是由清虛一個人撐起來的，大家都知道玉清觀上有個老神仙叫清虛，知道清虛道長有真材實學(xué)，所以很多人都會來玉清觀上香。

　　如果清虛死了，短時間內(nèi)或許沒有太大的影響，但是時間一長，大家發(fā)現(xiàn)玉清觀已經(jīng)沒有可以降妖驅(qū)鬼的道士之后，玉清觀就一定會衰落下去，爛竽充數(shù)終究是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的。

　　于是清虛在道觀里瘋狂的尋找能夠繼承自己一身所學(xué)的人，然而有天賦的人卻一個都沒有。那段時間清虛幾乎快要瘋魔了，他還專門下山去尋找傳人，可惜依然是沒有結(jié)果。

　　直到道塵的出現(xiàn)。

　　那是一年多以前，同樣是大雪封山，俗名叫做喻恩的道塵沿著山路，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走向了玉清觀的大門，那條路，八十多年前有個叫羅二強的少年走過。

　　喻恩跪在了玉清觀的大門前，跪了一天一夜，大雪覆蓋了他全身。

　　清虛打開玉清觀的大門，把喻恩帶了進去，喂給他一碗熱粥，在那一刻，清虛才明白，什么是緣！

　　清虛這一生，“上山”的時候，跌跌撞撞走了一輩子，到了自己快要“下山”的時候，也看到了別人這樣跌跌撞撞地走來，或許這就是道的傳承吧！

　　清虛看到了這個叫做喻恩的青年眼中的死寂，那是一種了無牽掛，孑然一身的感覺，似乎已經(jīng)完全與紅塵俗世斷了聯(lián)系，像是無根之萍，漂泊無依。這，似乎就是清虛所想要追求的道。但是這樣的道，真的能夠成功嗎？

　　清虛在心里不斷的質(zhì)問自己，這樣的道有修的必要嗎？這幾乎令他魔怔，不過不好，清虛為了傳承，也不在糾結(jié)這些。

　　清虛收了喻恩為徒，取道號為道塵，意為修道途中的一枚塵埃。清虛沒有直接教授道塵修煉，甚至連獵魔人的世界都沒有給他講述，他覺得自己這一生所踐行的道可能是錯的，他希望道塵能走上另一條道，而不是走上自己的老路。

　　于是清虛花費心思開導(dǎo)道塵，偶爾給他講道，時不時地帶他去沾染紅塵俗世，希望他能夠參破紅塵。

　　“罷了！”

　　清虛止住了自己的思維，不在胡思亂想，他也不再修煉，只是緩緩地下了床，像個普通老人一樣巍巍顫顫地走到別墅二樓的陽臺，倒在那里的涼椅上。

　　月明星稀，蟬聲蛙鳴，夜的魔都燈火輝煌。

　　有一個老人坐在涼椅上，數(shù)著天上的北斗七星，計算著自己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