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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南,承恩寺附近一處街巷。韓彥正全力施展著飛燕逐月在屋檐上奔襲,躍過一座牌樓后他驀地下墜,落在一處破舊屋頂。
“這兩處腳印一前一后幾乎同時落下,應(yīng)該是那賈翁和胡奎,后面這個看尺寸明顯大上一寸是榮慶?他們?nèi)艘呀?jīng)匯合?”韓彥俯腰貼地仔細觀察著瓦礫上幾處凹陷喃喃自語,他從屋頂上跳下看著前方一條幽靜的長道凝聲道:“他們往這條路走了,那前面是...裕民坊,胡奎選擇從這逃竄是想繞道清涼寺從清涼門出城?”
初來金陵時,在東廠那間藥鋪暗樁,韓彥曾被那番子頭目方老大教授過一些匿蹤追尋的本事。現(xiàn)在想來按鄧嬤嬤的說法,其本意是讓他作為‘眼樁’,在不打擾保護對象的前提下,跟蹤觀察胡奎周邊的異樣。沒想到這從東廠學(xué)來的本事,現(xiàn)如今被他用來追捕東廠保護的對象。
“今日過后東廠那邊怕是也待不下去了,不知那藍道行會不會保我...”韓彥一邊追尋三人蹤跡邊想到,無論如何自己算是幫助唐清幽她們壞了東廠之事。雖說自己在藍道行座下,進東廠掛名是為躲避朝廷拘捕,才不得已而為之??伤麄兯诘那囹詭彤吘古c東廠關(guān)系緊密,事后東廠頭目若追責(zé)到他頭上,以藍道行的個性,怕是不會為手下一枚棋子而得罪東廠。
“無論如何,今日我必要手刃榮慶那奸賊!”韓彥甩了甩頭,拋開腦中紛雜的思緒,三年前韓立在九江身死的畫面不斷在他回憶中顯現(xiàn)。
“令弟就是那在蜀地一帶當(dāng)山匪的厲寒蕭吧!他壞了道上的規(guī)矩,劫人財物不說還要害人性命奪人妻女,實在是干得有些過界了,在下迫不得以才下了狠手!”
“出來江湖上混誰的手底下沒幾條性命?道理不用多說,今日若是你的武功比我高,我死在你手上那也是無怨無悔,咱們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
翠茗樓內(nèi)父親與厲寒笙對峙時的話語韓彥本已淡忘,可當(dāng)他在石室偷聽到榮慶提及的那段往事,當(dāng)初二人的對話又如雪后車轍般出現(xiàn)在了腦海中!
“爹你死得實在太不值了!你過去總勸我說‘仗義皆草莽,負心多仕人’,最后卻被眼中所謂的草莽豪杰坑害。還有那厲寒笙...”韓彥心中咒罵道:“空有一身武功卻只知快意恩仇,害死親弟真正仇敵多年來逍遙法外你外渾然不知,卻不分青紅皂白害了我父親的性命。哼...虧你還自詡為恩怨分明,實不知乃天下第一等的草包!”
他將目力延展到極致,不放過絲毫蹤跡。事實上自打被藍臻在體內(nèi)種下復(fù)蠱后,韓彥明顯的感覺到,自己五感的敏銳度比先前更上了一個臺階!若在數(shù)日前藍臻還未成其蠱主時,即便有從東廠學(xué)來的追蹤之法,韓彥也不可能僅憑這點足跡追尋賈翁那般高手!
“很好他們?nèi)藚R合后速度反而慢上不少,這樣一來用不了多久我...”轉(zhuǎn)過裕民坊左側(cè)的巷角后,韓彥驚喜地發(fā)現(xiàn)三人足跡出現(xiàn)的間距明顯縮短不少。原本以他的輕功想追上賈翁絕無可能,然而對方還帶著胡奎這么個累贅,韓彥心想只要堅持比拼耐力自己總有追上的一日,果不其然在同榮慶匯合后三人的腳程都慢上了不少。
就在韓彥思索著要不要放輕些腳步,以免被賈翁的耳力察覺時,巷尾末一個佝僂老人的身影讓他徹底停下了步伐。
此地是朝天宮外墻邊的一處深巷,人跡罕至兩側(cè)都是宮院高墻,穿過這里再往西北便可達清涼寺附近。一個身著青梅花紋綢衫的花甲老者佇立在巷尾,他看似只是一個尋常的富家翁,眼角處甚至略顯疲態(tài),可在韓彥眼中卻如同一座難以逾越的千丈高山。
“賈翁!”韓彥沒料到,這位老者居然會留下來孤身阻敵。
“如此說來榮慶該是護送著胡奎先走了?!表n彥心中默想,他緩緩掏出匕首盤算著該如何突破眼前的老人!他深知武功遠不及對方,正面硬抗肯定不是其對手,想要突破阻攔需得出其不意。就在韓彥準備孤注一擲時,又一個出人意料的聲音出現(xiàn)在了上方。
“嘖...怎么還拿刀出來了,你該不會打算硬闖吧?”
韓彥抬頭望去見張永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身后的大榕樹上,他張口結(jié)舌道:“前輩您一直跟在我身后?”
“我跟的是他不是你?!睆堄老瘸蛄顺虿贿h處的賈翁,接著對韓彥道:“不過你小子的輕功到真是進展神速,跟誰學(xué)的?”
“是鳴鳳閣的鄧嬤嬤。”韓彥道
張永揚了揚眉有些驚訝道:“是唐丫頭身邊跟著那老婆子,她是刺麟的人居然會傳你功夫?”
“我...”
“行了、行了現(xiàn)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表n彥正待解釋,卻見張永甩甩手指了指賈翁道:“眼前這人不是你能應(yīng)付得了的,他在等的是我。至于另外兩人,他們也沒有逃去清涼寺,而是故意繞路去了石城門。你從西面這條小路追去,應(yīng)能趕在二人出城前攔截!”
“多謝前輩提醒!”韓彥聽罷沒有絲毫猶豫,拱手拜謝后就朝西面小路方向追去。
賈翁原本一直靜聽二人對話,聽到張永提及胡奎逃往的方向是石城門,讓韓彥前去追拿時。老者平靜的表情突然松動,周身氣勢也不自覺發(fā)散開向著韓彥蠢蠢欲動。然而下一刻一陣刺骨的寒光讓其很快收斂起氣勢,那是榕樹上張永陰冷的目光,亦是對方氣機鎖定自己的表現(xiàn)。
眼看韓彥的身影消失在了小道上,張永笑了笑道:“前輩真不試著阻止下?”
賈翁冷哼一聲道:“事到如今老身能盯住閣下已是不易,若還分心對付他人,只怕下一刻就會命喪爾手?!?p> 張永拍手道:“前輩看得通透,不過向您這般人物居然甘心在一介商賈門下當(dāng)個管家翁,實在有些讓人意想不到?!?p> “我年紀大了,又不比大人您身居高位前途無量,只想安安心心過些舒坦日子!”賈翁道。
“舒坦日子?哼…咱們內(nèi)廷中人到死都是天家的奴仆,那胡奎既非皇親國戚又不是駙馬公侯,我看不出他有什么資格讓您相輔?!睆堄赖?。
賈翁聞言皺眉道:“你知道我是宮里出來的?”
“且不說你那深厚的混元罡氣?!睆堄赖溃骸皢慰葱袨榕e止,你我既同為宮人也不難瞧出端倪。不過東廠有名有姓的高手,咱家不說如數(shù)家珍,卻也自信能做到心中有數(shù),可閣下似乎眼生得緊...”
“呵...老頭子我只是個小人物,大人不識沒什么奇怪,倒是閣下您...不知是出自哪監(jiān)哪司?”賈翁咳嗽幾聲道。
“你到揣測起咱家來了...”張永笑道:“不急...咱先把您這掰扯清楚,咱家聽說劉瑾在東廠除了明面上的幾大檔頭還秘密建有一支私軍,里面多是些見不得光的角色且只聽命于督主劉瑾一人,東廠中人稱其為影衛(wèi)!”
“敢問...”他雙目有如鷹隼似要刺穿老者道:“前輩可是當(dāng)中一位?”
“咳咳...”賈翁聽罷又咳嗽了幾下寒聲道:“大人既有此猜測,又何必多問呢?”
“咱家當(dāng)然要問清楚...”張永從樹上飄然而下緩緩道:“因為咱家實在好奇,劉公公拿著朝廷銀子養(yǎng)了這批只有他自己能看見的人,究竟意欲何為?”
就在張永雙腳著地的一瞬,一直佝僂著身軀咳嗽不停,仿佛半截入土的老人突然氣勢陡增,只見賈翁眼中精光一閃右足猛然踏向地面!他體內(nèi)的先天罡氣沿足少陰腎經(jīng)由陰谷至涌泉,這腳力若千鈞只聽“啪”的一聲,賈翁足前磚石碎裂地磚彈起如同砲矢般射向張永!
“嘿嘿...咱家還想著,你會憋到什么時候!”面對突如其來的偷襲張永怡然不懼,他故意露出一絲破綻就是等著對方出手。但見其雙掌收聚將飛來磚石吸入掌中,接著來回一搓磚塊頓時化作粉末。
賈翁見狀曲膝貼地橫掃,他單腿快如閃電,如秋風(fēng)掃落葉般將身前丈許處的磚石紛紛掃起!一時間砲矢如雨,朝著張永撲面而來。
“呔!”張永一聲尖嘯他沐風(fēng)騰天在半空中或劈或彈,手上功夫小巧將磚石盡數(shù)擊散。就在此時張永忽覺心頭一澀,一股危機感油然而生。抬眼望去卻見賈翁隨著飛來磚石攜風(fēng)雷之勢,凌空一掌已近身前。
對方來勢驚人,張永不敢大意忙運掌相抗。只聽“砰”的一聲,二人雙掌交擊,相抵處激起一層氣浪。氣浪翻涌震得一旁的大榕樹不住搖晃,兩邊高墻上磚瓦更是被掀翻了一層!
這一掌賈翁蓄勢而發(fā)居高臨下,而張永應(yīng)對倉促,自然從開始就處于不利。只見張永與敵對掌的手臂不停顫抖,似在苦苦向上支撐。反觀賈翁得勢不饒,他趁敵不備好不容易占得先機,自然不肯輕易放過。需知高手對敵勝負往往只在一瞬,如今強敵臨門容不得他有半點不慎。
張永雙足所立之處,磚石早已如蛛網(wǎng)般向四周龜裂。遠遠望去他仿佛如彈簧一般,被賈翁從上往下一點點的壓縮。終于“啪”的一聲,張永單足跪地,膝蓋往地面上磕出一道小坑,整個人又被壓矮了一截!
皺巴巴的老臉上賈翁露出陰狠之色,他掌中發(fā)力天罡混元勁傾瀉而下,誓將掌下之?dāng)撑淖魅饽?!突然間張永掌中似傳來一道陰氣,初時只是微弱一縷賈翁還沒有在意,可隨著他不斷往掌中注入內(nèi)力,漸漸的那股陰氣越來越重,到后來竟隱有破開罡氣,反侵入賈翁體內(nèi)的跡象。
賈翁臉色大變趕忙將掌力回收,如此一來張永立時站直了身軀,他順勢將掌力向后托出。外人看來就像壓縮到極限的彈簧,將重物反彈了出去。賈翁被托舉著躍過張永頭頂,在二人撤掌的一瞬,落地前又風(fēng)馳電掣般拆了數(shù)招。
這次他兩不約而同的使出了“劈空掌”的功夫,雖沒有實打?qū)嵉娜_相交,可空氣中無形之力相撞發(fā)出的悶響,和攔腰折斷驟然倒地的大榕樹,還是彰顯出期間的兇險!
悶響過后二人雙雙退開,張永如同水面上的蜉蝣,足尖點地在青石地磚上劃過不留半點痕跡。另一面賈翁則是踏磚碎石一步一個腳印,十多步后終于堪堪站定,接著“刺啦”一聲雙袖碎裂露出森白干瘦的臂膀。
“太陰玄武經(jīng)!你是御馬監(jiān)的人,沒想到當(dāng)今世上竟還有人習(xí)得這門奇功!”賈翁望向?qū)Ψ匠谅暤馈?p> “前輩好眼力?!睆堄镭撌侄⒌溃骸澳愕奶祛富煸獎乓膊徊?,在東廠中即便敵不過羅祥、秦連海,比之老三魏英也該不分伯仲。可劉瑾卻將你發(fā)配到這遠離中樞的應(yīng)天府,給區(qū)區(qū)一個商賈當(dāng)護衛(wèi),實在有些大材小用了?!?p> “怎么,大人是想勸老頭子叛主求榮?”賈翁聞言揚眉道。
“是棄暗投明?!睆堄赖溃骸扒拜吶糁壹抑魅耸钦l,就不會這般想了?!?p> “哦...大人不妨說來聽聽?!辟Z翁眼中明光一閃道。
“現(xiàn)在怕還不是時候,若前輩束手就擒讓咱家封住穴道,咱家愿替前輩引薦?!睆堄赖?。
“哈哈哈...大人真會說笑?!辟Z翁冷笑道:“若老頭子被你三言兩句就誆騙得束手待斃,豈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這樣啊...”張永冷冷道:“那咱家只好動手代為引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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汨水懷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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