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酉時,大雪紛飛,映著月色,白皚皚的照亮了整座劉府。
靜安堂即劉府主母曾氏的養(yǎng)靜之所,小小巧巧,約有十余間房,前廳后舍俱全。堂西有一通門游廊,穿過游廊,東南有一園門,通一鵝石小徑,小徑盡頭正連著劉承祐所居的傾云院。
是夜,劉承祐披上一襲白狐披風(fēng)出了傾云院,丫嬛司琴嬌小的身子舉著柄大花傘跟在后頭,幫其遮擋風(fēng)雪,俏眉微蹙著,顯得有些吃力。
劉承祐見狀,回身接過司琴手中的花傘,道:“琴兒你回屋里去吧,靜安堂距此不過兩三百步,我自己過去便是。”
小丫頭聞言也不客氣,喜笑顏開地脆聲應(yīng)道:“那敢情好,奴婢先回屋幫公子暖床?!?p> 言罷,也不等劉承祐開口,便自顧呵著氣轉(zhuǎn)身往傾云院正房內(nèi)小跑回去。
劉承祐見此笑著搖了搖頭,隨即舉傘踏上鵝石小徑,往靜安堂處行去,路上遇著幾隊巡夜的護府衛(wèi)士,皆對其執(zhí)禮問安。
稍頃,只見劉承祐一路來到了靜安堂,進了屋子后,但見正堂玉石地面上鋪著厚厚的西域進貢毛毯,中央是一張?zhí)聪隳舅频膱A桌,桌上早已擺好了各式精美菜肴。
圓桌后頭,端坐著一名銀發(fā)華服老婦,老婦人的身后,亦恭立著一位年約五旬的素裝嬤嬤。
“孩兒見過母親,母親大人安好。”
只見劉承祐進了正堂,先對端座著的老婦人施了一禮,隨后,又朝恭立在桌后的那位嬤嬤作揖道:“趙嬤嬤安好?!?p> “喲,使不得使不得,老身可當(dāng)不得小公子如此大禮?!壁w嬤嬤見狀急忙笑著回應(yīng)。
原來這二人,正是劉家的主母曾氏和曾氏早年的陪嫁丫嬛趙氏。
要說這趙嬤嬤也是一直看著劉承祐長大成人的,只不過這幾月下來,卻越發(fā)覺得這位小公子不像以前那般親近了。
只見曾氏一臉慈愛的看著劉承祐,笑道:“好好好,祐兒真是長大了,這兩月來卻是變得越發(fā)懂事了,快坐下一起用膳吧。”
“是?!眲⒊械v輕聲應(yīng)了一句,隨即座到了曾氏的身邊去。
膳席過半,只聽曾氏突然開口問道:“今日聽劉管事說,祐兒你要在糧倉取上百石米糧,十車臘肉,派送給咱們蔴縣的百姓們熬過今歲長冬?”
劉承祐聞言放下碗筷,正色回道:“是,孩兒正打算與母親商量這事。”
曾氏笑了笑,道:“這些糧物對咱們劉府來說,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少了,若是用往要緊之處倒還罷了,可若是白白送給那些素不相識的百姓,卻是有些不妥?!?p> “你也不要怨劉管事多嘴,畢竟咱們劉家的家業(yè)再大,也經(jīng)不住你如此平白無故的折騰啊。”
說到此處,若有深意的看了眼劉承祐,慈笑著問道:“祐兒你可否說說,為何你會突然生出這樣的念頭來?”
劉承祐見此,心下暗道:“這曾氏到底還是對我起了疑心,看來我還是太過著急了些啊~”
思念及此,他哪里還敢對曾氏明說自己已經(jīng)猜出劉守有在京城中的處境,只是回道:“孩兒前些日翻讀《易傳》,當(dāng)中讀到一句‘積善之家、必有余慶’,故而心有所感,才生出了此念?!?p> 微頓片刻后,又道:“孩兒想過了,那百石的米糧,今后可讓劉管事從我傾云院的用度里慢慢扣除,如此這一出一省間,咱們府上也不會多支付了開銷?!?p>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不過是讀了古書中的一句話,便生出此念,想到一出是一出,這倒是有些像我這癡兒往日里的性子......
曾氏聞言心下暗道了一句,只是卻斷然不會就此作罷,好在她此前早已另做了安排,隨即便也不再多問,只是佯怒笑罵道:“我兒這是說的什么話,為娘便是苦了自己,也斷不會缺了你那院子里頭的開銷,更何況明年你便要參加鄉(xiāng)試,劉府上下幾百口人,委屈了誰也不能委屈了你!”
思忖了片刻后,繼續(xù)說道:“罷了,不過是百石的米糧,你既要為咱們劉家積福,這也是好事,為娘準了你便是?!?p> 隨即對身后一直恭立著的趙嬤嬤吩咐道:“趙嬤嬤,明日你便去通知劉管事,讓他幫著祐兒備下那百石米糧?!?p> “是?!壁w嬤嬤點頭應(yīng)了一聲。
此時,卻見劉承祐對曾氏說道:“母親,這件事......還是讓我傾云院里的丫頭去辦吧。趙嬤嬤這里,孩兒另有瑣事想勞她出手?!?p> 曾氏聞言微微一愣,隨即饒有興致地看了眼劉承祐,問道:“怎么,莫非祐兒還信不過劉管事不成?你又有何事要煩你趙嬤嬤?”
劉承祐點了點頭,正色回道:“不敢欺瞞母親,孩兒確是信不過劉管事......”
“這幾月來,孩兒暗察整座老宅,發(fā)現(xiàn)有五處不妥之處,這五處害處單拎出一樣來或許不打緊,可若是五害齊至,便可不斷蠶食了咱們整個劉家的老宅......而這五害的根源,就出在那劉管事的身上!”
聽得劉承祐如此說,曾氏頷首問道:“劉管事身上的一些個毛病,我也是早就知道的,先不必睬他。祐兒你且說說那五害是什么?”
劉承祐微微點頭,心下組織了一番后,回道:“回母親話,這五害之一,便是府上人口混雜,托交情送禮上門求職者月月皆有,且品性良莠不一,致使各院時常有貴重物件遺失。而但凡能入我劉家大門的家丁,最終都是過了劉管事的眼的?!?p> “其二,事無專執(zhí),臨期推諉。各院的瑣事沒有專人進行主管負責(zé),導(dǎo)致家丁們當(dāng)差辦事之時互相推脫扯皮?!?p> “其三,需用過度,濫支冒領(lǐng)。此害便以劉管事之子劉潘所居的院子為例,他那座沉香院每月的用度,竟已超過孩兒傾云院的十倍有余,如此奢靡,又哪是為人家仆該有的樣子?”
“其四,任無大小,月錢不均。各院管事的職責(zé)不清,忙、閑之人與其待遇不對等,致滿府怨言叢生?!?p> “其五,家人豪縱,各院的下人依仗主子的地位專橫跋扈,有些身份的不服管束,而沒有身份的,卻又時常得不到上進的機會......此一害,則又以劉潘的沉香院最為突出?!?p> “上行下效,故而此五害說到根處,皆是因那劉管事自身品行不正、貪墨成性所引而出?!?p> 一口氣說完后,劉承祐便不再多言,只是靜靜地坐著,等著曾氏發(fā)話。
而曾氏聽自家這孩兒將劉府老宅的弊端說得如此透徹,卻著實吃了一驚,便連那一直恭立著的趙嬤嬤,也在這大冷的天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愣愣的看著劉承祐......只因這實在不像是一個十五六歲娃兒能有的見識,也實在是太不像她認識的那位“小公子”能說出來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