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世族成婚,因代表著“上以事祖廟,下以繼后世,合兩姓之好”,所以過程異常繁瑣,三書六禮,宴席賓客,一樣也不能少。
所謂三書六禮,即聘書、禮書和迎親書;六禮則是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和親迎。這當(dāng)中需要參與的人有雙方長輩高堂、鄉(xiāng)縣內(nèi)德高望重的老人或者官員,及雙方的媒人。
然而時下劉承祐正處于風(fēng)口浪尖,臨邑縣內(nèi)無人敢為劉、邢兩家的婚事證禮,而邢如約更不愿多事,故而整個過程便被大大的簡化了。
迎親當(dāng)日,劉承祐只在其兄長劉承禧和邢慈靜父母的陪同下,去邢家祖廟行拜見禮,之后便用花轎將新娘接到了已被裝飾成花船的巨船上,隨后啟程趕往湖廣蔴城老宅正式行過拜堂之禮。
京杭河道,花船三層花房。
只見劉承祐身著一襲大紅錦繡喜袍踏入房中,靜靜地看了獨自座于桌案旁沉默不語的邢慈靜半晌,一時無話。
世事無常,原本他娶邢慈靜,一是惋惜這位大明第一才女的凄涼身世,想著此女跟著自己,總好過將來跟了那馬拯后一世悲涼,二來也是想借邢家清正家世的名聲為自己正名。
未想這才半年過去,事態(tài)便發(fā)生了如此變化,眼下強娶邢慈靜,卻好像將她拉進了一個更大的政治漩渦之中。對此,劉承祐心中難免也會生出幾分歉意。
稍頃,房中氣氛越顯尷尬,劉承祐見此,終是沒話找話般的開口問道:“說來你邢家也是臨邑大族,為何此次我前來迎親,不見你身邊有陪嫁伺候的丫嬛,更連送親的人也不見一個?”
“公子.....”
話一出口,但見邢慈靜似覺得不妥,紅了紅臉頰后,方低頭回道:“相公何必明知故問?!?p> “如今天下士林清正之士都將相公視為朝堂奸佞之臣,圣上龍案前彈劾相公的折子只怕也是數(shù)不勝數(shù)......如此,又還有誰敢來為我陪嫁送親?”
劉承祐聞言微微一愣,隨即苦笑道:“明哲保身,人之常情,確是我多此一問了。”
頓了頓后,又凝聲道:“那你呢,你是否也覺得我是災(zāi)星降世,而劉家也已危如累卵,傾覆在即?”
聽得此問,只見邢慈靜沉默了半響,隨即搖了搖頭,正色看向劉承祐:“既已嫁入劉家,此后便是劉家的人了,這樣的事情,不該我想?!?p> “如相公一心要問,我情愿相信相公是大明的文曲星,而非災(zāi)星?!?p> “邢氏九子,八女最良,傳聞果然不虛?!眲⒊械v聞言莞爾笑道:“難得你能有這樣的心思,我還以為你心中早已恨我入骨了呢?!?p> 自從局勢失控之后,劉承祐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對自己和劉家的未來充滿信心,也曾想過劉氏一族會從此徹底敗落。
眼下看著自己面前的新婚妻子邢慈靜,不知為何卻突然想起了前世頗愛讀的《紅樓夢》一書,只覺得若將來劉家真的敗落了,那么劉家的經(jīng)歷卻也有幾分與《紅樓夢》中的賈家相似。
思念及此,只見劉承祐自嘲般地笑了笑,隨后開口說道:“此去湖廣還需十日左右,左右無事,我且說一段故事給你聽?!?p> 說著,便將曹雪芹所著的《紅樓夢》,從第一回開始,細細說于了邢慈靜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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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日,花船從京杭河道進入湖廣,行于長江之上,直往蔴城歸去。
鎖河口劉氏畢竟是湖廣的四大家族之一,境內(nèi)與其交好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數(shù)不勝數(shù),故而聽得劉家二公子迎親回鄉(xiāng),蔴城劉府大門前倒沒有太過蕭索,還是有不少親貴遣人上門道賀。
而劉家的老太太曾氏自從聽得消息,也是日日都在盼著自己的兒子帶著媳婦早點歸來,也一早吩咐趙嬤嬤將整座府邸都掛滿了囍燈。
是日,劉承祐領(lǐng)著邢慈靜,去往靜安堂內(nèi)拜見了曾氏,而劉家長子劉承禧這次也跟著一并回了老宅,幫著操辦婚宴。
靜安堂正堂處,曾氏滿臉慈笑著座于主位,劉承禧和趙嬤嬤分立其左右。
而劉承祐和邢慈靜則于堂下向曾氏行過大禮。
禮罷,只見曾氏笑著伸手虛托道:“好好好,快些起來吧?!?p> “原本以為咱們一家人至少也得過個五六年才能再見著,卻沒想到僅過了一年,我的祐兒便領(lǐng)著媳婦回門了,甚好甚好。”
一旁的趙嬤嬤聽得此言,亦是開口笑道:“老太太可是好久不曾像今日這般高興了,我就說小公子是天底下最孝順的人了,又哪里會是什么災(zāi)星降世?!?p> “口無遮攔的丫頭,大喜的日子,說這些做什么!”曾氏聞言,佯怒著罵了一句。
曾氏禮佛多年,心底下深信神秀圣僧對自家小兒子的預(yù)言,故而日食之事發(fā)生后,也從未將外頭的閑言碎語放在心上,只當(dāng)是男兒欲成大事業(yè),自然少不得會經(jīng)歷一些波折起伏。
趙嬤嬤見自己差點掃了老太太的興致,心中也是后悔,忙歉然笑道:“哎呦,你們瞧我這嘴,真是該打?!?p> “老太太教訓(xùn)的是,奴婢這里給太太和小公子陪不是了!”
此時,只見劉承禧開口笑著朝趙嬤嬤說道:“您是咱們家的老人了,也沒人真敢怪您?!?p> “只是在這湖廣境內(nèi),卻容不得外頭那些宵小來說我們劉家人的不是?!?p> 說著,便恨恨地拉下了臉,繼續(xù)道:“哼,明日宴席上我倒要看看,咱家二弟辦婚事,到底有哪些人敢不來道賀!”
聽得此言,劉承祐急忙說道:“大哥,小弟的意思,此番婚事還是一切從簡。”
“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實不易再生出其他事來。現(xiàn)在京城里頭,怕是有不少人正等著咱們繼續(xù)犯下錯處呢?!?p> 曾氏本是個極敏銳的人,聞言隱隱聽出了劉承祐的意思:“怎么,祐兒這次還需趕著回京去嗎?”
劉承祐神色一黯,點了點頭,道:“不錯,最多只能在老宅內(nèi)待上兩日,初夏之前便要到京復(fù)命任職?!?p> “如今天下士林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咱們劉家,若是孩兒誤了歸期,少不得便又多了一項罪名。”
曾氏聞言,沉默了半晌后,頷首說道:“正事要緊,祐兒說的不錯,如今咱們家正處在風(fēng)口浪尖,萬不能再讓人尋了錯處?!?p> “此去京城最快也需十日左右,若是途中有半分耽擱,只怕便要誤了歸期?!?p> 說著,朝一旁的長子劉承禧吩咐道:“禧兒,你今日就遣人去將賀帖都退了吧。這次的喜宴,只咱們自家人今晚聚一聚便可,其他俗禮,盡皆免了?!?p> “明日一早,祐兒你便領(lǐng)著媳婦回京去見見老爺,而后盡早回翰林院復(fù)命。如此有個兩三日的空處,即便路上有些耽擱,也不至于延誤了歸期?!?p> 劉承祐和劉承禧兄弟二人聞言,相視一眼后皆露出了幾分無奈之色,知曾氏說的在理,也不會違了她的意思,故齊聲應(yīng)諾道:“孩兒謹遵母親大人之命?!?p> .........
是夜,囍燈滿園的傾云院正房里屋內(nèi),劉承祐和邢慈靜二人相對座于床榻上,一時無言。
稍頃,只見劉承祐拉過邢慈靜的手,歉然說道:“這次真是難為你了,隨我連日奔波,剛剛回了湖廣,婚宴也沒怎么辦,明日一早便又得啟程去京都......你心中若是存了怨氣,今夜大可說說?!?p> 也不怪劉承祐會心存顧慮,畢竟這次算是強行將邢慈靜給娶進了門,之后連月奔波,婚禮從簡,要是換了現(xiàn)代姑娘家,只怕早就鬧了起來。
卻見邢慈靜聞言笑了笑,道:“出嫁從夫,妾身不敢有怨言.....”
說到此處,猶豫了片刻后,繼續(xù)道:“若相公心中覺得過意不去,妾身也有一事相求,望相公能夠應(yīng)允?!?p> 劉承祐笑問道:“你且說是何事?!?p> 但見邢慈靜心中回想起那《紅樓夢》中的故事,感慨道:“花開富貴,莫過牡丹,可春季一過也難逃凋謝飄零。”
“妾身只是覺得,相公此前在歸途中與妾身說的那個故事頗為讓人唏噓,若是相公同意.....妾身,想將其撰寫成書?!?p> “你想寫《紅樓夢》?!”劉承祐聞言微微一愣,隨即苦笑道:“這......不太好吧?”
自己已經(jīng)抄了人家曹雪芹兩首詞,要是連整本書都抄......是不是有點過分了?!畢竟這可是能夠名傳百世的經(jīng)典名著??!
“相公不同意?”邢慈靜微微蹙眉,一時顯得有些失落。
劉承祐見此,無奈嘆聲道:“你可以先試著寫寫,若能成書,也只許你給傾云院中的人看,不可傳到外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