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餐風(fēng)飲露的高士生活持續(xù)了九天,徹骨的折磨持續(xù)了九天。沒有遇到真的危險,饑餓與恐懼疊加折磨,周煥云即使二十幾歲了,仍舊感覺幾乎崩潰,而這具只有六歲的身體竟然還堅持著。周煥云總是會感嘆,這具身體里本來的意識,真的比他堅韌很多,要是他真的可以主導(dǎo)身體行為,那么現(xiàn)在自己可能不僅僅是很饑餓而已。
霧氣散的差不多了,估摸著也快到中午了,但今天與往日不同,小小的身軀拖著疲憊一直走著,向林子的深處走著。周煥云有些惴惴,林子深處是有猛獸的,某個夜間他隱約聽見過也許是虎嘯的聲音。
但那又如何,落至如此境地,周煥云已經(jīng)無數(shù)次思考過一死了之,重新投胎了,哪怕是像如此一般寄生,那也要尋個天大的公子哥,快活一生。就是不知道,死,痛不痛,會不會真的解脫。
“母親去世,父親也跑了,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堅持了。”六歲少年腳步未停,喃喃自語,眼淚順著圓圓的臉龐滑下,匯聚在下巴上,滴落。
周煥云聞言心里咯噔一下,剛才在林子里面走的時候他就發(fā)覺有些不對勁,今日這具身體,似乎有很灰暗的情緒。
不多時,小少年就站定了腳步,面前是一個隆起的土包,草木旺盛異常。撥開雜草,一塊木牌就露了出來,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妻周梁氏”。
“如你所愿,我活的很苦,未出山林,未得人生。見識不了你口中的繁華世界,嘗不了你口中的天下至味,但我相信,這世界真的有你說的那么大,諸天萬界,千百星宇,晚上沒云的時候,真的能看到呢?!?p> 周煥云這才明白為什么這小子總是晚上呆望著天空,以及總是會莫名滋生的期盼感。
“你說人要過得像人,才算人生,我大概明白了,你說你很早前就死了,而我,應(yīng)該從來不算人吧?!?p> 話語間,回憶也開始倒帶,周煥云總算有幸見到這位的短暫人生了。
記憶是從很小時開始的,周煥云也驚嘆他怎么會記得尚在襁褓之中時的記憶。
母親姓梁,不知名諱,但從爭吵中大概可以知道,是父親買來的,而且腿有殘疾,容貌倒是讓周煥云這個旁觀者驚為天人。這個女人很強(qiáng)勢,又很孱弱,自他出生后從來都是頤指氣使,每天就坐在土炕上大罵沉默的父親,累了就合眼假寐,至于對自己的兒子,從來都是冷言以對。
再說家里的男人,長相平庸,身材高大,處處都表現(xiàn)的很懦弱。只是為人有些周到過分了,雖衣食無憂,但母親的腳腕上從來都有拴著粗壯的鐵鏈。
父親懦弱陰險,母親暴烈冷血。唯一相近的是,消失的都無聲無息。當(dāng)他一覺醒來,昨日還暴怒大罵的母親已經(jīng)入了土,說是暴斃。到死都堅持父親不配知道她的名字,父親只得歪歪扭扭寫上周梁氏,沒想到他會這幾個字。而父親距今天已離去十四天,多半不會回來了。
周無生,這名字是母親賜給他惟一的東西,希望他的世界,了無生機(jī)。只因?yàn)樗谧约耗赣H看來都是不該出世的孽種,后來甚至變成除大罵父親以外的另一復(fù)仇工具,你要后,我詛咒你絕后。
周煥云咂舌,這少年命真夠苦的,怪不得如此堅韌,原來他所見到的世界從來都只有冰冷。
站在墳頭逗留了片刻,周無生向著墳包的后面走去。
再次駐足,面前是山風(fēng)吹蕩的懸崖。懸崖下面是一片平坦,極目遠(yuǎn)眺,便是少年記憶中,世界最遙遠(yuǎn)的地方。
周無生抿著嘴唇,回頭看了看茂密的林子,似是在告別有記憶以來的一生。
“別!大哥,你不會真是要跳吧!”來自周無生的緊張情緒影響著周煥云,周煥云內(nèi)心哀嚎著,無力至極。周無生命運(yùn)確實(shí)悲慘,但此時自己也拴在了這倒霉孩子身上,苦樂同度的,這要跳下去,不得疼死?。?p> 但周煥云的思想左右不了任何事情,六歲少年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縱身一躍!
下一刻,沉重的撞擊,天昏地暗,周煥云清楚地感覺到了劇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就失去了意識,隱約還聽到一聲慘叫······
“師傅,這小崽子命可真夠硬的!”朦朧中,清脆稚嫩的聲音在周煥云耳邊響起。
周無生慢慢睜開眼,木板房頂映入眼中,樸素整潔,很美觀。深吸一口氣,幽香的氣味鉆入肺腑,舒適感沿著經(jīng)脈涌動傳導(dǎo),舒服到他差點(diǎn)哼囔出來。
“這小子醒了!師傅?!敝赡勐曉俅雾懫?,只是略帶著些慍怒。
周無生聞聲想側(cè)頭看去,但脖子只是稍微用了點(diǎn)力,后腦便有刺痛傳來,整個腦瓜子就像被一根棍子攪動一般劇痛,他不禁痛呼出聲。
“五臟移位,腦顱震蕩,骨裂無數(shù),能活下來便是福氣,醒這么快,便是天大的福氣。哈哈?!边@次的聲音是一道溫和渾厚的中年男聲,在周煥云耳邊響起,便是劇痛也立刻消減了許多。
此刻的周煥云情況當(dāng)然和周無生相差無幾,但他畢竟年歲大些,在精神上對于疼痛的控制力也強(qiáng)些,于是還算清醒。
“沒死?好他娘痛啊!”周煥云無力地瞅著天花板,心頭一片黯淡,生死全由一個六歲屁孩兒掌控,他已經(jīng)想不到什么詞可以安慰自己了,那種痛到昏厥的感覺,已經(jīng)烙印在他的靈魂里了,此刻僅是堪堪回想一下,便覺心神戰(zhàn)栗。
正在這時,一張溫潤干凈的臉湊到了周無生面前,帶著淺淺的微笑。那是周無生此生僅見的笑臉。
接下來就是養(yǎng)傷,總算是人過的日子。
原來當(dāng)日周無生從崖上躍下,好巧不巧砸在了河里撈魚的塵斬身上,塵斬便是稱呼周無生“這小子”的男孩兒,比周無生大一兩歲。是塵斬拖著剩一口氣的周無生找到了他師傅,白常。
“你小子欠我一條命,外加我的脖子?!眽m斬總是大聲強(qiáng)調(diào),語氣頗為不善。是周無生害的他脖子圍了十多天之久,說是直接被周無生在水中砸斷了,幸好師傅手段高明,才接了回去。
至于白常,此人平日頗有仙家道氣,但飲酒過后,便是漫天胡話,不成樣子。
“小周啊,你說我也救了你一條命,你就不能,就不能去隔壁村張寡婦家,借借她家的大黃狗,與我一用嗎!平日里那張寡婦最是喜歡你了,你就跟她說去便好,保管有用。”紅著臉的白常笑嘻嘻對著正在洗衣服的周無生說了起來。
“那大黃狗啊,一看就可靈動了,稍加培養(yǎng),便不能成靈獸,肉也錯不到那里去。”
垂涎大黃狗的肉!這就是大黃狗每次見到白常就四腿篩糠,掉頭就跑的原因,它真的看得出來白常眼神閃爍中代表的意思。
周無生只是靦腆一笑,沒作聲,若是塵斬在場,一定會出言譏諷:“你想吃大黃狗,那張寡婦可想吃你呢,你拿自己換狗,待全身而退,正好補(bǔ)補(bǔ)虛虧!”
“完蛋了完蛋了,星辰移位,出來了出來了,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弊詈鬅o頭無腦的高呼幾聲,是每一次醉后睡前的結(jié)束語。
周煥云則總是心里不舒服,他最不愛干洗衣做飯的事,但現(xiàn)在所有事都在跟著周無生一起經(jīng)歷。
“我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