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下午李元和安夢彪坐車到蒲壽庚的家，李元雖然在安平社已經(jīng)三年，可是從來沒有見過蒲壽庚，更別說去他家里了。車停在一間大宅子的門前，李元下車眼前一亮，這宅子不像一般泉州宅子的樣式，門框窗框修成了半圓拱形，而屋頂則有著大食國房子的圓頂。他問安夢彪：“蒲壽庚是大食國人嗎？”

　　安夢彪說：“據(jù)說他祖上是大食國的，不過從他爺爺開始都已經(jīng)在宋國住下了?！?p>　　進(jìn)了門，穿過大大的花園，還沒進(jìn)入有著圓弧穹隆的前堂，迎面就撲來一陣陣香氣，前堂的墻壁上嵌著各式大食國風(fēng)味的花紋。在家仆的帶領(lǐng)下，李元和安夢彪進(jìn)入了內(nèi)堂。

　　蒲壽庚和他的兒子蒲師文、女婿白林不一會兒進(jìn)入了內(nèi)堂。蒲壽庚年紀(jì)大約不到六十，體型高大，眉目中有一點(diǎn)點(diǎn)大食人的影子。他見到安夢彪，點(diǎn)頭示意，接著看到李元，他用熟練的波斯語說：“薩朗姆，你就是李元啊，我的大食名字是馬哈迪?阿卜?沙姆斯，你呢？”

　　李元也用波斯話回答：“薩朗姆，馬哈迪阿迦，我在波斯國的名字是法哈德?！?p>　　蒲壽庚說：“這是我兒子沙姆斯，這是我的女婿阿里，你應(yīng)該見過阿里的?！?p>　　李元看了看白林，繼續(xù)用波斯語說：“是的，不過自從阿里阿迦到萬寶行以后，我們就沒有合作了?！毖劭窗琢值哪樕嫌行擂?，蒲壽庚笑到：“我們還是有很多合作的機(jī)會。法哈德，我很欣賞你，你有做大買賣的才能。來，不要只是站著說話，入座吧?！?p>　　餐桌上，蒲壽庚熱情地向客人介紹每種菜肴，吃了幾圈后，他問安夢彪：“你的大南船快造好了吧，福運(yùn)行不錯的，我很多船都是找他造。楊員外有沒有給你優(yōu)惠？”

　　李元看了一眼安夢彪，安夢彪有些尷尬，說：“這個月底就可以下水了，多謝蒲丈人的介紹，頭家給了些優(yōu)惠?！?p>　　蒲壽庚說：“造船容易，找懂行的人難，你自己做綱首的話，部領(lǐng)、舟師、雜事等都招到了嗎？”

　　安夢彪說：“舟師我有相熟的朋友能做，其他我跟安平社的那幫弟兄們說過，有興趣出海的，可以到我船上。本來現(xiàn)在正是招人的時候，可是你也知道，這些日子我們遇到大麻煩，還需要把這麻煩先解決了才好。”

　　蒲壽庚看著李元，說：“我知道你在找那刺客，還搞得市舶司的監(jiān)官狼狽不堪。這次請你們來我家，就是想跟你講清楚當(dāng)時的情形?！?p>　　李元沒有說話，等待著蒲壽庚繼續(xù)往下說。

　　蒲壽庚說到：“首先要說清楚，我和那個殺大同的刺客沒有一點(diǎn)關(guān)系?！逼褖鄹戳艘谎郯矇舯?，繼續(xù)說到：“大同和夢彪從前跟著我戰(zhàn)?？埽胶髞斫财缴鐜椭f寶行的買賣，再到兩年前你們自己做買賣，都有十幾年了。大同信得過我，把那好幾萬兩銀子的酬金就放在我這里保管，我也一文不少的都?xì)w還給你們。我們這么久的交情和信任，我怎么可能去找人殺你們？”

　　李元問：“那么當(dāng)時雇我殺人的人是你嗎？”

　　蒲壽庚說：“法哈德，你是一個聰明人，如果不告訴你真相，我會失去你的信任。而如果告訴你真相，又違背了我對別人的誠信。我昨天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告訴你。雇你的是一個波斯海商?！逼褖鄹Ａ艘幌?，似乎想怎樣才能把這事情說清楚。

　　“說來話長，這人剛來宋國做買賣的時候，吃了不少虧，對市舶司一直有怨恨。后來他托人找到我，跟我說每年付給我插旗費(fèi)，把他的船假扮成我的船，我答應(yīng)他了。但是后來他又說自己有一幫波斯海商托他這么干，我就沒有同意?？伤呀?jīng)收了其他人的錢，怕到時辦不成不好交代，三番四次地找我。正好那時候李宏模托我辦那事，我就把大同介紹給他，后來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p>　　李元想了想，問到：“那人叫什么名字？”

　　“胡辛?！?p>　　李元接著問：“我殺了那個官以后，市舶司還有沒有繼續(xù)為難那些海商？”

　　蒲壽庚說：“當(dāng)然沒有。要是還跟以前一樣，胡辛?xí)l(fā)現(xiàn)我只是利用他，讓他花錢去替別人殺人，我怎么還能在波斯人圈子里有信用呢？”

　　李元盯著蒲壽庚，問到：“阿迦，我有一點(diǎn)不明白，你的船隊(duì)因?yàn)槭胁八镜年P(guān)系，比其他海商的船有更多的好處。胡辛通過刺殺成功地讓市舶司對所有海商都一樣了，你還有什么好處？”

　　蒲壽庚稍微楞了一下，哈哈笑了起來，說：“你問了一個好問題?！彼麄?cè)過頭看了看兒子和女婿，說：“這也是我一直想要告訴你們的道理，我們在泉州做得大，是因?yàn)槠渌四軓母覀兒献髦械玫胶锰?。錢是賺不完的，如果只顧自己賺錢，別人都得不到好處，自己也必定會失敗?！?p>　　他看著李元說：“市舶司的那些官，幾年一換，在位時候能撈就撈，不會管泉州的死活。要是其他各國海商覺得泉州太黑，都不來泉州做買賣，這個城也就完了。我這么說你能明白嗎？”

　　李元點(diǎn)點(diǎn)頭。蒲壽庚說：“法哈德，當(dāng)年事情的情形我都說完了。我再啰嗦幾句，我們做海商的，在海上難免會遇到災(zāi)禍。當(dāng)一條大船沉了，就算里面有再多的財(cái)寶，再舍不得，都不再費(fèi)時費(fèi)力去打撈，免得有更多損失，還可能錯過下個好生意。”

　　李元說：“今天晚上收獲很多，飯菜也很好吃，謝謝阿迦。我要去找胡辛問下?！?p>　　蒲壽庚說：“好吧，一會兒我叫人把他住所寫給你?！?p>　　李元和安夢彪離開后，白林對蒲壽庚說：“大人，我不明白，你告訴法哈德當(dāng)年雇他的就是你，讓他死心就可以了。何必全部告訴他，這不是害了胡辛嗎？”

　　蒲壽庚反問到：“你聽說過阿薩辛嗎？”

　　白林搖搖頭。

　　蒲壽庚說：“從前在波斯國有一個異端教派，一直用刺殺反對他們的人來散播恐怖，建立自己的威信。這教派的殺手毫不怕死又心狠手毒，那邊的人把這些殺手叫做阿薩辛。還好蒙古軍隊(duì)把這個異端滅掉了。我前些時候聽說法哈德以前就是這個教派的殺手，像他這種阿薩辛，本領(lǐng)高，又有頭腦，要是能為我們用，就是我們的好幫手。不能被我們用，就不去惹他，不要讓他把你當(dāng)做敵人，我們是生意人，不要四處樹敵?！?p>　　白林像在說服蒲壽庚，又象在說服自己：“大人，我們要放長遠(yuǎn)來看，你說的波斯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旭烈兀汗國的地方了，我們?nèi)绻托窳邑：箛鲑Q(mào)易，有胡辛跟蒙古大汗的這層關(guān)系不是更有利嗎？”

　　蒲壽庚說：“我很清楚胡辛這個人，喜歡嘴上說得自己有很多關(guān)系，能有五成是真的就很好了。以后怎么樣誰也不知道，但是現(xiàn)在我們在宋國皇帝統(tǒng)治下，要是被官府知道你和蒙古人有來往，十個腦袋都不夠別人砍。跟你說過了，我們只管把自己的生意做好，不要參與那些爭斗。將來不管是誰做皇帝，想把泉州管好，就還是要和我們合作。”

　　白林還不服氣，說：“長遠(yuǎn)的事情不從現(xiàn)在開始準(zhǔn)備，到時候就來不及了?！?p>　　蒲壽庚說：“白林，你還是太年輕了。胡辛說自己跟阿合馬有關(guān)系，我就當(dāng)他說的是真的。現(xiàn)在你幫了胡辛，讓阿合馬以為胡辛真能在泉州呼風(fēng)喚雨，結(jié)果名聲都被他拿走了。就算將來要合作，我們也要直接跟蒙古人談，以后其他人想和旭烈兀汗國做貿(mào)易要找我們合作，而不是找那個胡辛?！?p>　　從第一眼看到薩伊德那深深的棕色眼睛，胡辛就感到心里發(fā)涼。即便是已經(jīng)認(rèn)識了一段時間，從那狼一樣的眼里射出的兇光，還是讓胡辛很不自在。

　　“幾天前我就收到阿哥潘將軍的新命令，要我馬上回成都，有新任務(wù)給我。我不能再延誤了?！彼_伊德冷冷地拒絕了胡辛。

　　“這么快就走？可是你也知道那個刺客還沒有死，還沒有真正為蒙哥大汗報(bào)仇啊?！焙羻?。

　　“將軍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只管服從命令?！?p>　　胡辛想了一會兒，說：“一千兩現(xiàn)銀，你再留下來五天，怎么樣？”

　　薩伊德笑了起來，笑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們這些商人啊，我要是違背軍令被判了死刑，這一千兩我給誰用？”

　　胡辛說：“如果你是擔(dān)心那個阿哥潘怪罪你，大可不必。你知道阿合馬嗎？”

　　薩伊德?lián)u搖頭。

　　“阿合馬是蒙古國皇后察必的人，也一直是皇上的親信。我?guī)啄昵霸谛窳邑：箛臅r候，和阿合馬一直有生意來往，我們兩人關(guān)系很好，這次也是他安排我在泉州接應(yīng)你。我會向他說明白，是我留你辦些事情才遲了一點(diǎn)回去?！?p>　　薩伊德盯著胡辛，說：“那個時候你就和莫古兒人做生意，伊斯瑪里沒追殺你嗎？”

　　胡辛笑了笑，說：“怎么沒有，所以我就躲到這里了。感謝安拉，盡管在刺桐城吃了一些苦，可是我找到更好更優(yōu)惠的商品。還要感謝旭烈兀汗把伊斯瑪里滅了，現(xiàn)在憑著我和阿合馬的關(guān)系，總算可以安全做生意了?！?p>　　薩伊德沒有說話，心里盤算著：不管胡辛是不是說大話，賣給他這個面子，以后說不定能有回報(bào)，何況還有一千兩銀子收。泉州離成都那么遠(yuǎn)，中間耽誤十天半個月很正常。他說到：“阿迦，既然你這么有誠意挽留，我再拒絕就太不近人情，那我就多留幾天?！?p>　　胡辛心里的烏云散了一點(diǎn)點(diǎn)。他說：“要是我的計(jì)謀能成功，你只要再多留一天，就能把那個刺客殺死。那個上次叫你搬出溝尾巷的朋友，今天上午又警告我，說那個刺客發(fā)了瘋一樣在找你，馬上快查到我了。這兩天內(nèi)那刺客必會來我這里。他沒有見過我，你這兩天就假扮成我，等他找來的時候殺了他?！?p>　　薩伊德?lián)u頭說：“不行?！?p>　　見到胡辛皺了皺眉，薩伊德找了個借口：“我這樣子一看就不是商人?！焙咙c(diǎn)頭說：“說得對，你的眼神太……嚴(yán)厲了，讓我再想想?！?p>　　“我是打算等船造好了，帳都算清了，再把多出來的錢還給你?！卑矇舯霃钠褖鄹依锍鰜砗?，向李元解釋。

　　“我明白，我只是驚訝你沒告訴我一直在跟蒲壽庚聯(lián)系?！崩钤f。

　　“我和蒲壽庚認(rèn)識那么多年了，找他也是平常事，而且是為了我們將來的生意啊?！?p>　　“亮哥，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我們兩人之間要坦誠才好?！?p>　　“知道了，以后我把認(rèn)識的靚小姐都介紹給你?！?p>　　李元瞪了一眼安夢彪，說：“我現(xiàn)在去找胡辛，你跟我一起去嗎？”

　　“現(xiàn)在就去??？不用準(zhǔn)備一下嗎？”

　　李元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說：“早就準(zhǔn)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