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趙刃心又做了一個夢。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或者說,他的身體里裝著兩個靈魂,一個靈魂操縱著身體,一個靈魂在一旁冷眼旁觀。
混在人群中,他跟隨著前面的人,走上高聳石階,穿過園陵......他忽然抬頭,這是不受控制的行為。已經(jīng)到了門前,牌匾上寫著‘沾衣’二字。
‘沾’字用舊時的筆法寫成,左側(cè)筆劃以點代連;右下角處收勢頓筆,而不是今時的提勾出鋒。這種變化似乎與筆的改進有關(guān)。古時的筆尖彈性差,易于出點,不亦出勾,因而古時書法大師多在最后重重頓筆,保其余味;今時筆尖彈性強,書法大師則以出勾收尾,顯現(xiàn)靈活。
他原本迷迷糊糊的,到此刻忽然想明,原來不是兩個靈魂寄宿在一具身體里,而是這具身體并不屬于他。他只是個旁觀者,依附這具身體中。這才憶起:他叫趙刃心,是元后六千年的人,不是古時之人。
“聽說么,墨氏又妄圖復(fù)刻古妖大陣,窺竊圣人之位。真是膽大妄為!”
有人在他耳邊說話,聲音很小。
他沒由來一陣惱怒。這惱怒一方面是墨氏的膽大妄為,一方面是眼前之人的夸大其詞。古妖大陣,并不真是古妖遺留的陣法,只是這陣法脫胎于近古半妖轉(zhuǎn)化之陣,久而久之,便被有心人說成是古妖陣法。
墨氏妄圖利用陣法強行打破桎梏,以期封圣,然而時機不對,便被有心人攻訐。
“冶賢人已在著書立說,等大道一成,便可拜禪為圣。幾個狂妄之徒,也配引賢人注目,嘩眾取寵!”他說著,心底不自覺升起自豪和譏諷的情緒。趙刃心不知道這自豪發(fā)于何處,這是這具身體主人的感受,但知道譏諷的情緒,肯定是因為墨氏的所作所為。
另有一人靠近,穿著御史官服,“冶賢人快些封圣吧,再不封圣,怕那些魑魅魍魎又要作亂!”
“怎么?”他問。
“前幾日奏報:匠作監(jiān)大火,死者過百?!庇饭俜裆衩孛氐溃骸敖匙鞅O(jiān)各器械防火,怎可能因大火而死數(shù)百工匠呢!大御史命我等監(jiān)察,發(fā)現(xiàn)是煉丹房炸爐,妖氣泄露,導(dǎo)致數(shù)百工匠化為半妖,失去神智。匠作大監(jiān)為防事密,竟將數(shù)百人盡數(shù)殺死,實在可惡!”
他心想:皇帝是鐵了心要求長生大丹,不惜舉國之力。只可惜這大好盛世,卻要白白浪費。
“那該奏報才是!”他說了一句廢話,大概也想到即便呈上奏折,也是無用。
“何用!資政參議留中不發(fā),說今上正居沾衣臺,禮拜經(jīng)典,不問朝政,要等沾衣大蘸后,才會回宮?!庇酚质菤庥质菬o奈。御史有監(jiān)察之職,卻無處置之權(quán)。資政參議是只在盛治朝出現(xiàn)的官職,用于制衡宰相。
“敬拜神仙,這是要做昏君!”他毫不客氣道,語氣也變大,令一旁的幾人聽到。趙刃心心想:這話可真敢說,也幸好是在古時,不因言獲罪。要放到今時,皇帝不會明著來,但有的是寵臣為討皇帝歡心而出手懲戒。
大昌禁一切神仙,只敬圣賢祖宗。
幾人越說越氣,維持秩序的校尉沒辦法,硬著頭皮過來勸道:“諸位官人現(xiàn)在多說無用,不如等大醮結(jié)束后,親自面皇勸誡?!?p> 眾人嘆一口氣,默默往前走。
來到一處開闊的之地,左右望不到盡頭,地上整齊擺列著蒲團。前方有高臺,擺著供案、香鼎,香鼎插著五柱香。供案之后是巨大無比的煉丹爐,爐中燃燒著熊熊之火,丹爐上冒著青煙,彌漫著一股異香。
當今圣上正盤腿坐在高臺上,穿著似袍似服的道教羽衣。
“諸臣工賜坐?!备吲_臺階上的儀官唱道。
沾衣臺上的官員便跪坐于蒲團上。
皇帝全身籠罩在金光中,睜開眼,掃視眾人,“朕三月起兵,九月克關(guān)中,三年有成,七年而統(tǒng)天下。有賴諸臣工用命,將士效死......”
皇帝開口,主要突出其本人如何天命所歸,諸位臣工如何嘔心瀝血,最終締造出一個惶惶盛世。
話剛說完,就見天上有紅云飛至,落于沾衣臺上。眾校尉和將軍聲色不動,像是早就知道。紅云顯化成一只瑞獸,獅頭、鹿角、虎眼、麋身、龍鱗、牛尾于一體,正是麒麟!
麒麟張口,吐出一顆七彩之丹,拜服數(shù)次,駑云而去。
一位道教真人上前,查看七彩丹,而后拜服道:“賀喜陛下,此瑞獸神丹,通參造化,神妙非常。微臣愚見:當廣召天下煉丹士,集眾人之所長煉制神丹,必能得九轉(zhuǎn)不老丹,服之長生?!?p> 道教真人的話,就像滴入油鍋中的水,陸陸續(xù)續(xù)有人拜賀:“賀喜陛下?!?p> 他則是冷眼旁觀??匆谎勰撬^瑞獸,就已然知道這是火麟獸。能夠騰云駕霧的火麟獸必定有妖王實力。它們長得與麒麟相像,但只要仔細看它們的角、蹄和身鱗,就能辨別出差異。
麒麟是古之異獸,不遜于真龍與鳳凰,到如今已然無蹤。麒麟是瑞獸,而火麟獸不是?;瘅氆F居住在幽州妖林深處的妖淵,常人難以見到,只有宗師高人才敢入此險地?;瘅氆F遠遠稱不上瑞獸!
“準!”皇帝威嚴道:“將神丹放入丹爐中溫養(yǎng),不可出一絲紕漏?!?p> 諸位臣子跪坐,心思各異。
他仰頭,心中嘆道:“大亂之兆!”
夢到此為止,趙刃心醒了。前幾日去借史書,但沒有借成,大族藏書中多有武道秘籍,卻少有史書。他靠著數(shù)十年的見聞,大概分析夢中的場景。
很顯然,這就是瑞獸獻丹的場景。有異獸駕云而至,護衛(wèi)和將軍卻沒有任何動作,這說明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那火麟獸是妖王實力,卻愿意聽從安排,不禁讓人好奇。人類獵殺妖獸,取丹煉藥,妖與人該是死仇才對。
盛治前的幽州,本是妖怪橫行,后來大昌發(fā)動對幽州的戰(zhàn)爭,將妖獸阻擋在幽州境外,這才有了如今的幽州。綿連山脈、妖霧林,到如今還是妖丹的主要產(chǎn)地,天下十之七八的丹藥來源于幽州。
趙刃心更好奇受眾人推崇的冶賢人。不過即便是在沾衣大醮上,冶賢人似乎也沒有出現(xiàn)。夢中的自己說冶賢人在著書立說,這難道是成圣的必要之法?
那冶賢人為何身死?按理說,肩負海內(nèi)人望,本身實力超群,不該有性命之虞。正史說冶賢人被盛治帝用一杯毒酒鴆殺,這就相當古怪了。賢人竟然被毒酒輕易殺死,其中是否有某些隱秘?
而最早的話中所說的墨氏古妖大陣,又是怎么回事。因為感同身受,所以他知道什么是古妖大陣,也知道此陣的作用。他擔(dān)心的是————墨氏是否還會延續(xù)這個古老的野心。
盡管不知道如何成圣,他本能感知到墨氏的方法是歪門邪道。這讓他擔(dān)心起墨芊芊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