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白歡喜楞了一下,在他的概念中,夫妻都是相伴的,如何會有只剩一人的情況,便不解地問道:“走去哪了?”
杜大娘將茶倒好,分別給了白歡喜二人,白歡喜接過說了聲“謝謝”。
杜大娘招呼著二人坐下,自己也扶著桌子緩緩落座。
門外的婦女們看見屋內無大恙,便跟杜大娘打了聲招呼后離去。
杜大娘手摩挲著隨著時代久遠而變得粗糙的桌子,望向窗外,似乎想望見那不知在何處的郎君,輕輕說道:“走了啊,一走便是快六年了?!?p> “六年前鎮(zhèn)上的官員帶著一大幫官兵來到這里,說王朝如今正在大興土木,需要好多的勞動力,就要求我們每家每戶的男丁都要去服役,小至幼學,大至半百,都要去?!?p> “那村落里的農活怎么辦?”白歡喜忍不住問道。
“對啊,村里的農活不就全落下了嗎?!倍糯竽锟嘈Φ?,“所以我們哪里肯啊,大家伙都喊叫著不滿,更有些新婚燕爾的夫妻,不舍得拋下對方。當時全村人都在抗議?!?p> “可嘴皮子哪里頂?shù)眠^真刀劍啊,那官員喊官兵抓捕了幾個喊得最囂張的,一頓毒打,最后打得差點沒氣了,才堪堪停手。村子里反抗的聲音便小了,然后那官員說‘此次服役并不是無償服役,官府會給予服役的家庭一些補償’。直到這番話出來的時候,村子里才徹底沒了聲音?!?p> 杜大娘的眼眶突然有些泛紅,指著房間說道:“那時他便是在這個房間里收拾東西,我當時看著他叮囑他在外要小心,我與我們的兒女一齊等著他回來。”
“誰想到,這一去便是六年?!?p> “您沒去官府問過嗎?”白歡喜問道。
“怎么沒問,開始時是兩三個月問一次,后來是一個月問一次,再最后便是天天守在他那府邸門口??捎帜苋绾危俑冀K是說沒有回來的消息,去哪了,干了什么,書信的地址是什么,次次都是一問三不知。接二連三地,他們便變得不耐煩了,只要是村落里的女人來都被他們拒之門外,酬勞也是由原定的數(shù)額變得越來越少。奈何我們都是婦道人家,有冤說不出,也沒個男人撐腰?!倍糯竽飮@了口氣,繼續(xù)說道。
“后來猛兒回來后,我也嘗試過讓他去與官府說理,可誰料人家根本不吃我們這套,說那是正規(guī)服役,山上也管不來。猛兒也說,山上師門不可理會山下事,而后便草草了之?!?p> “為什么不找縣令郡守,甚至是皇帝告狀呢?”白歡喜疑惑地問道。
杜大娘聞言,又是嘆了口氣,說道:“這路途險且遠,如何是我這婦道人家能去的。且不說路費昂貴,只說我這身子骨,便可能在路途中撐不過下個嚴冬了。再說若是真讓你千里迢迢去到了,指不定又是官官相護狼狽為奸的戲碼,為何要給自己找那麻煩事呢?”
“所以我們的村的女人們,都漸漸地,都不指望男人們回來了?!?p> “這……”白歡喜一時間卻不知道說什么。
“我看小仙師與這位老仙師應該在山上地位不一般……”杜大娘突然說道,“要不……”
白歡喜張了張口什么也沒說。
“嗯?”一直閉眼的老者突然出聲。
杜大娘連忙起身,不停鞠躬道歉,嘴中說道:“是我冒犯了仙師,我是千不該萬不該……”
白歡喜默然起身,將杜大娘扶她坐回原位。
老者也一并起身,牽著白歡喜走出門口,白歡喜也不忘牽起來時的馬。
杜大娘望著桌上的錢袋,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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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村落的二人一騎,行走在大道上。
說是大道,也只是相較于鄉(xiāng)間小路而已,能容下兩架馬車并列。
白歡喜有些沉默地在前頭領著路,他也不知道這條路走到哪,只是看到有路就走而已。
老者高坐在馬背上,神情自若。
老者突然問道:“小歡喜不想去幫助別人了嗎?”
“不是,”白歡喜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覺得心里有點不舒服?!?p> “怎么說?”老者饒有興趣地問道。
“師父與我穿得都是樸素的衣物;長亭被我用布條包著,她是看不出深淺的;送錢袋時您也自稱是個跑腿的。她又是如何能覺得我們在山上地位不一般呢?”白歡喜輕聲說道。
“或許她從我們言行中感覺出呢?”老者回答道。
“即使如此,可她先前都說了路途艱險且有官官相護的可能,她又是如何確定我們能在赤縣王朝的勢力范圍內全身而退呢?”白歡喜繼續(xù)說道。
“或許她覺得我們既然在山上地位不一般,那修為便是相對應的高深莫測呢?”老者繼續(xù)回答道。
“可是既然她兒子都說了‘山上師門不理會山下事’,那為何她還請求我們去管那世俗的事呢?”白歡喜依舊不解。
“或許是她不抱希望的一問,只是為了得到你的回答呢?”老者依舊如此說道。
“這……”白歡喜啞口無言,良久說道:“可是對我而言,這會是我竭盡所能也要兌現(xiàn)的承諾。”
“所以世間許多無心之人便會給純良之人心中壘起萬丈山壁?!崩险咻p聲說道。
既指無心,也指無心。
白歡喜沉默不語,不知該說什么。
“假如這些或許都不存在呢?”老者突然說道,“假如那老太婆是用心險惡,假意奉承我們,實則是借機讓我們去查明服役人員的去向,若是我們不答應,便是失了面子,下不去那臺階,她也無事?!?p> “若是我們答應了,我們恰巧修為高深,能順藤摸瓜直搗黃龍,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讓老太婆一家歡歡喜喜闔家團圓,那她不僅無事還很高興?!?p> “若是我們能力不足,惹怒了王朝,身死異處,白山自不會獨善其身,一定不會顧什么規(guī)定,會與那赤縣王朝爭鋒相對,王朝勢必傷筋動骨。所以無論他們一家是否團圓,她也報了心頭的憤懣,有所得而無所失?!?p> “我這樣說,小歡喜是否心中舒服了一些?”
“不,”白歡喜毫不猶豫地說道,“我還是不會覺得舒服?!?p> “為什么?”老者笑道。
“若是江湖本就這樣,我會很失望?!卑讱g喜緩緩說道,“若是我在不知真實事實下認同這種說法,我會對自己很失望?!?p> “那小歡喜想去幫助那老太婆嗎?”老者微笑問道。
“我不想。”白歡喜說道。
“那那些不知去向的男人與在村落孤守的女人該怎么辦?”老者繼續(xù)問道。
“既然我知道了,所以我會去幫他們。”白歡喜嘴角漸漸上揚,說道:“但是我不是去幫那大娘,我?guī)偷氖谴迓渲惺芸嗟拇竽飩兣c那些不知去向的大爺們?!?p> “我?guī)偷氖翘煜氯?,她只是順帶的而已?!?p> 老者坐在馬背上,眼神復雜,欣慰又嘆息,說道:
“那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