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能在這個地獄里陪伴你的…只有我啊……櫻…
被挑斷了手腳筋，四肢完全使不出力氣的德莉莎被一路拖到了村子祭壇上，這一路上的山路顛簸讓她的傷口疼痛無比，如果不是本身的意志力堅強(qiáng)無比，她恐怕早已休克了過去。
德莉莎的神志恍惚，恍然間感覺到自己被擺成了跪坐的姿勢，雙手被繩子系緊，放到胸前，擺成了一個祈禱一樣的姿態(tài)。
失血讓她幾乎無法保持清醒，當(dāng)她終于看清眼前的景象時，她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整個天空，被血色覆蓋，甚至連那輪飽滿的明月，都浸透著一層濃濃的血腥之色，似乎散發(fā)著無與倫比的血腥味，它幾乎違反常理地巨大，可以說是占據(jù)了半個夜空的大小，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俯視著祭壇上的德莉莎。
祭壇的四周被一圈圈的火堆所圍繞，在那些火堆的后面，八重村的村民們臉上帶著透露著分外詭異氣質(zhì)的狐貍面具，將祭壇團(tuán)團(tuán)圍住，跪坐在地，整齊劃一地叩拜著，口中念誦著不知名的歌謠，上百人的聲音如同合唱團(tuán)一樣滾滾壓來，將德莉莎的耳膜震地嗡嗡作響。
而八重神社的神主，此刻正站在德莉莎的面前，他的激動之色甚至隔著面具都能讓人輕而易舉地感覺到。
神主緩緩地張開雙臂，似乎要擁抱空氣中并不存在的什么東西一樣，他的語氣逐漸從低沉轉(zhuǎn)變?yōu)楦甙?，里面有說不盡的興奮與急切:“終于…這一天終于要來臨了！”
“只要這場祭祀完成，八重櫻的身體和靈魂…就會完全屬于我！”
“復(fù)仇……我偉大的復(fù)仇，近在眼前!”
也許是崩壞的意志刻意地解開了對德莉莎的思維的影響，此刻德莉莎的腦海中突然涌現(xiàn)出了無數(shù)被她所忘卻的記憶，直到此時，她才暮然意識到，原來自從自己進(jìn)入這個夢境開始，自己的思想就無時無刻不被崩壞的意志暗中影響著，操控著。她逐漸忘記了天命，逐漸忘記了女武神，逐漸忘記了自己是誰。
甚至在對方刻意的操縱下，自己連懷疑自己為什么忘記了如此之多的事情的想法都不曾產(chǎn)生。
“崩壞的…意志…”德莉莎喃喃
道，雙眼中的失無網(wǎng)絡(luò)連接擴(kuò)大，但她轉(zhuǎn)瞬間就調(diào)整好自己的心態(tài)，意識到了整個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狠狠地瞪著神主，厲聲呼喝，“你的愿望是不會實現(xiàn)的！我絕不會讓你就這么…”
還沒等德莉莎的話說完，神主就已經(jīng)來到德莉莎的面前，伸出自己的右手，像一柄老虎鉗一樣狠狠地捏住了德莉莎的臉頰，卡住了她的頜骨，打斷了她的發(fā)言:“事到如今，你難道還以為你有翻盤的可能嗎？”
“如果在侵蝕剛開始的時候，我可能還會怕你幾分，但現(xiàn)在這個意識空間已經(jīng)徹頭徹尾地成為我的領(lǐng)地，在這里，我就是至高無上的神！而你，你的力量已經(jīng)被我封印，你的記憶也如同一團(tuán)稀泥一樣隨我擺弄…
“區(qū)區(qū)凡人，也敢在神的座駕前呼喝？”
狐貍面具后的兩點紅芒閃爍著瘋狂的神色，普通人僅僅是注視著那兩點紅芒，就會情不自禁地陷入無邊的憎恨和怨念中。
但被崩壞的意志解開了記憶屏蔽的德莉莎絕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哪怕是失去四肢，她也會用自己的尖牙讓敵人感受到痛楚。
神主不以為意地收回了自己被德莉莎咬得鮮血淋漓的右手，有意無意地刺激著德莉莎的神經(jīng):“對了，忘了告訴你，如果你在這里死去的話，你現(xiàn)實里的身體……也會一并死去哦…”
“到時候，死士化的你，會大開殺戒，殺光所有見到的活物，毀滅所有會動的東西哦…
神主向側(cè)面一閃身，露出了身后持刀走上祭壇的八重櫻。
德莉莎吃驚地盯著面無表情的八重櫻，那冰冷淡漠的神色是她從未見過的，八重櫻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德莉莎的雙眼，仿佛在看一條砧板上的魚。
“好了，櫻…用你手中的靈刀，將她獻(xiàn)祭給神明吧！”
八重櫻緩緩抽出了刀鞘中的靈刀，她的手在微微顫抖，那刀上仿佛有千斤的重量，似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將刀出鞘。眼前跪坐的少女仿佛分外的熟悉，自己所曾見過的那一幕在自己的眼前不斷地閃爍，慢慢地與德莉莎重合。
“凜…八重櫻的淡漠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波動，痛苦的淚水從她的眼角緩緩流出，但她無法阻止自己的動作，自己的村民還等著自己拯救，他們的人生，他們的希冀，他們的…他們對自己的滿腔期待…
八重櫻終于將刀拔出，在血紅的月色下，雪白的刀身似乎都罩上了一層血紗，她將這把刀對準(zhǔn)了德莉莎，卻無法下定決心斬下去。
“櫻…”德莉莎的聲音中透露著濃濃的虛弱感，她用求助的目光望著八重櫻，似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八重櫻的身上，“不要被蠱惑，這一切都是幻象”
“嘖…”神主不耐煩地?fù)]了揮手，頓時八重櫻眼中的掙扎之色更加強(qiáng)烈?！罢娴臎]有其它的辦法嗎…”八重櫻的刀尖緩緩垂下，“我們…我們可以有不獻(xiàn)祭的辦法的…”
“哦？那么你的辦法在哪里呢？”神主如一團(tuán)魅影飄到了八重櫻的身后，在她的耳邊低語，“你是說你去殺死妖怪，村民們就可以上山采集食物了嗎？可是你別忘了…這么久了，疲倦的你只殺死了一
頭妖怪，村民們還是無法上山…”
“難道你還要讓飽受失望的他們繼續(xù)等下去嗎？等你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等你不知何時才能兌現(xiàn)的諾言？就算你能把妖怪都?xì)⑺?，但是到那時候，村民們又能剩下多少呢？他們的人生…又由誰來負(fù)責(zé)呢？”
“這都是你的罪過啊…”
“所有死去的人，都是你的罪行……”
“唯一能贖罪的方法…就是殺了這個小姑娘，用她的鮮血為神獻(xiàn)祭，平息神的憤怒…只有這樣，才能拯救你的人民！”
“不……我……我做不到…”八重櫻雙目失神地向后退去，仿佛在恐懼著什么，“犧牲無辜考拯別人……這種事……我…”
“可是村民們也是無辜的…”八重櫻后退著的身體正好跌進(jìn)神主的懷中，神主溫柔地伸出雙手，從身后抱住了八重櫻，在她的耳邊呢喃，“沒關(guān)系，我會幫你……就像凜那次一樣……”
神主的手覆上了八重櫻握住刀柄的雙手，將刀尖對準(zhǔn)了了德莉莎:“你看，這個小姑娘的手腳筋都已經(jīng)被挑斷了，即使你現(xiàn)在不殺她，她也無法再生活下去了，從此她的人生將只能在孤獨與痛苦中慢慢消亡……”
“你不是要殺她，而是在拯救她啊…櫻…”
“去吧，保護(hù)你的人民，去拯救他們，也去拯救她！”
“為神獻(xiàn)祭，神才會拯救你！”
“只有如此，所有人才會都得到拯救!”
“去吧，櫻！不要忘了凜對你的期待”
“你要成為…能夠保護(hù)好大家的…出色的巫女哦!…”
八重櫻雙眼中的神采終于完全湮滅了“櫻！別輸給你自…”但是八重櫻此刻仿佛已經(jīng)聽不到德莉莎的呼聲一樣，恢復(fù)了那冰冷的表情，甚至連話都不讓德莉莎說完，就干凈利落地斬斷了束縛著德莉莎雙手的注連繩，用手中的靈刀深深貫穿了德莉莎的心臟。
一大口鮮血涌上了德莉莎的喉頭，充斥著她的肺泡，讓她不由自主地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德莉莎用盡全身僅存的最后的力氣，頂著深入身體的刀刃，艱難而緩慢地靠近了八重櫻。
她用自己最后的體溫，給了八重櫻一個許久不曾感受過的擁抱。
“櫻…我能看到…你的善良…你的溫柔…”
“我也能看到…你的痛苦……和你的掙扎…”
“我并不憎恨你…也不會埋怨你……我知道…你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但是…”德莉莎眼中的淚水和血水混雜在一起，眼前的世界已經(jīng)逐漸模糊，但她還是好不松懈地?fù)肀е酥貦?，似乎要將自己所僅剩的全部體溫都用來溫暖八重櫻已經(jīng)冷寂的內(nèi)心一樣，“你的溫柔和善良…是那么美好…請不要讓它們……”
“請不要輸給自己……也請不要……請不要輸給怨恨……”她費力地抬起自己的面龐，與目光空洞的八重櫻對視著，她把自己沾滿鮮血的手覆在八重櫻冰冷的臉頰上，似乎想要融化八重櫻冰霜般的表情。
但是德莉莎的身體已經(jīng)無法再支撐她說下去了，她的雙眼已經(jīng)漸漸失去神采，她擁抱住八重櫻的手正在輕輕滑落，她的聲音正在慢慢變小。
她的生命，正在慢慢消逝。
神主站在祭壇的邊緣，臉上戴著沾著德莉莎飛濺而出的鮮血的面具，仿佛是一個導(dǎo)演在檢查自己的作品。
這里的一切，都是它的玩偶，這里的一切，都是它的舞臺。
它要誰在這個舞臺上獨舞，痛苦，掙扎，死去，誰就要忍受這份絕望與摧殘，誰都無法與它抗衡，誰都無法拒絕它安排的命運。
神主仿佛惡作劇般地打了一個響指，八重櫻的神志隨著這聲響指漸漸恢復(fù)。
但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面前的血泊，和倒在自己懷里，體溫正在不斷流逝的少女。
甚至她還能記得德莉莎失去呼吸前最后的微笑。
那是她曾承諾過要保護(hù)的人。
那是有著與她的妹妹相似的命運的人。
那是與她妹妹凜一樣…成為了無奈的祭品，成為了……
成為了無辜的犧牲品的…又一個受害者…
“我真的是在保護(hù)我的村民們嗎……”
“這種方法……真的是在保護(hù)他們嗎……”
“如果我能更努力一些，早日斬殺掉那些妖物…大家誰都不會受到傷害才對……”
“明明就是我的過錯…明明就是我的罪過…為什么最后…
“最后卻要讓別人來承擔(dān)這份痛楚呢……”
“我……還是說……其實我”
八重櫻懷中那具溫暖的小小尸體，如鏡子般碎裂，消散成了漫天的花雨。
“啊，多么甜美，多么深邃的痛苦與絕望！”神主的雙手擁抱著自己，上下摩挲著，似乎在享受著什么至高無上的舒爽，“由信任編織的懷疑，由希望搭建的絕望！這是多么讓人心滿意足的享受！由這其中誕生的憎恨，更是無上的圣品!櫻……你的希望……終于在此刻熄滅了嗎!”
“沒錯啊，櫻，你既不善良，也不溫柔…”神主終于摘下了它的面具，面具后竟然是如黑洞般深邃的漆黑，它的身形也有了變化，竟然變得與八重櫻有八分相似，最后，除了一片漆黑的臉與頭頂上的一雙狹長狐耳，與八重櫻竟然別無二樣。
它溫柔地抱住了八重櫻，仿佛在擁抱自己最喜歡的愛人一樣柔和，它自己的臉輕輕蹭著八重櫻的臉龐，在她的耳邊呢喃著惡毒的話語:“…你只是想逃避自己的責(zé)任罷了…”
“你自私自利，不想為自己的罪過贖罪，因此才引發(fā)了神的憤怒……”
“你沒有履行作為巫女的職責(zé)，所以才不得不獻(xiàn)祭無辜的少女……”
“你憎恨著自己，也憎恨著那些尊敬著你，卻逼迫著你不得不獻(xiàn)祭了自己的妹妹以求得降雨的村民們……”
“所以…你才會在剿滅妖物上如此的懈怠…”
“不…我沒有……我沒有…”八重櫻沙啞的聲音里充滿了對自己的懷疑，她的雙手抱住自己的胳膊，尖利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了雪白的肌膚，她的軀體仿佛一個龜裂的陶瓷娃娃，數(shù)不清的裂紋布滿了她露在外面的皮膚，“我很努力地去找了…我真的很努力地想要去保護(hù)大家了……每一天我都在山上搜尋…”
“那么晚上呢？你白天確實去了，但是晚上沒有去啊……你就是怠惰，你就是自私，你就是不想抓住妖物，你就是想讓妖物殺光村子里的所有人！”
“不……不是的…我…”八重櫻龜裂的皮膚如瓷片般碎了開來，露出了里面的一片空洞。
她的身體里，竟然是一片漆黑，仿佛這個軀體只是一個空殼。
在那空殼的中央，一團(tuán)微弱的粉色光芒在閃爍著，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團(tuán)光芒越來越弱，似乎后繼無力。
終于，它的光芒中沾染上了如墨般的黑色，仿佛一件杰出的藝術(shù)品上的一個破壞美感的墨點一樣丑陋。
“放棄吧…你自私，你憎恨，你惡毒無比，你冷酷無情！你是被這個世界拋棄的污點，你是所有人都唾棄的背叛者，你是注定要孤獨的流浪者……”
“在我的身體里…做著永遠(yuǎn)不會醒來的…痛苦的夢吧…櫻…”
八重櫻的身體寸寸碎裂，那副空殼中的光點似乎也湮滅消失，隨著八重櫻的破碎，溫柔地抱住八重櫻的那個身影竟然慢慢充盈豐滿了起來，一張和八重櫻如出一轍的面孔出現(xiàn)在了它無底洞一樣深邃的臉上。
“能在這個地獄里陪伴你的…只有我啊……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