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如兒如徒
烏袍男孩雖然是孩童的身材和長相,但是站在那里言語氣度卻給人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面帶微笑,卻給人一種不敢小視的威嚴。
左慈站在法陣中間看到男孩的瞬間,雙目赤紅,就像要噴火一樣,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嘴角緊緊崩在一起,咬緊的牙齒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兩人不說話,也沒有動作,默默對視,過了良久。
男孩笑瞇瞇的率先開口:“師父,怎么了,好久不見,見到了徒弟怎么沒有一點的開心,反而這么仇深似海?”
左慈做了一個深呼吸,似乎在壓制心中的怒火,過了好久,左慈才冷聲問道:“葛大天師親自駕臨,未曾遠迎,大天師可不要挑理啊?!?p> 烏袍男孩挺直腰桿,雙手結(jié)印,恭敬行了一個弟子禮:“弟子葛玄的一切都是師父教的,弟子也從來沒有忘記過師父的恩惠,當年的事情原本就有諸多誤會,師父,已經(jīng)這么久了,有些事情應(yīng)該放下了?!?p> 左慈微微側(cè)身,沒有接受自稱葛玄的弟子的拜禮,嘴上冷笑:“一切都過去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我多年的努力與奮斗就這樣付之東流?如果你心中真有這么尊師重道當年天師的職位你就不應(yīng)該接受,事到如今裝可憐,您們龍虎山真是一群沽名釣譽之徒。”
葛玄神色恭敬,耐心解釋:“師父,當年的事情事出緊急,那個時候你沉溺時空顛倒,很少在山上,當時天魔入侵,張?zhí)鞄熞札埢⑸綖殂y,凝結(jié)四方之力進行鎮(zhèn)壓,萬不得已,只能找到我,我也是迫于形勢才答應(yīng)即位天師的身份,師父,天魔容易鎮(zhèn)壓,心魔難除,一切都是虛妄,是時候放下了。”
左慈哈哈大笑:“好,很好,真是我的好徒弟都會教訓(xùn)師父了,不錯不錯,都是我在虛妄,當年龍虎山有難,我三上三下怎么沒人說我虛妄,天降大疫,我以心頭血為藥引廣施符水救世的時候沒看到有人說我虛妄,如今我只是想拿到許諾給我的,只是拿到我應(yīng)得的,你現(xiàn)在跟我說虛妄,好徒兒,你不虛妄,怎么不見你從高高的神臺上下來,讓嘴里的恩師上去坐坐?”
烏袍男孩不說話,眼中有些掙扎,但是還是咽下,這么多年了,有些話如果能說早就說了。
葛玄掙扎良久,輕嘆一口氣:“師父,世道輪回,師妹走的時候沒有半分怨念,如今應(yīng)該已經(jīng)進入輪回道,就算真的找到她,她也不再是當年的師妹了?!?p> 左慈原本一直壓制的怒火似乎在一瞬間爆發(fā),聲嘶力竭,怒火中燒:“你閉嘴,你怎么配叫英兒的名字,你嘴上聲聲念念英兒,這么多年,你做過什么?你除了趁我在時光長河里折損陽壽尋找辦法的時候偷偷踩著我的上位,除了一臉道貌岸然的勾引我女兒讓我教你道術(shù)之外,你還會做什么?”
葛玄咬了咬嘴唇,表情就是一個小孩不理解大人世界的無奈:“師父,天師之位不僅僅是一種榮耀,更多的是更多的桎梏,心有所想但是只能牢牢克制,位置越高,越寒冷,不是你自己想成神,而是別人要求你成神……”
“好徒兒說的都對?!弊蟠壤淅浯驍啵骸凹热皇沁@樣,你眼里還有師父,那你就盡最后一次孝道,今天的事情你別管,我合陣成功以后不會找你的麻煩,也不會找龍虎山的麻煩,我只是想救英兒?!?p> 葛玄搖頭,一臉苦笑:“師父,徒兒做不到?!?p> 左慈大怒:“怎么,葛玄,終于忍不住了,要對師父出手了,你雖然是天師,但是這里是我的領(lǐng)域,你還是以法身出現(xiàn),這座大陣也是我聯(lián)手于吉全力打造,在這里你還想跟我掰手腕,葛玄,我當年就是這么教你的?”
葛玄搖頭:“師父,其實我一直在追蹤你的行蹤,這么多年你做的一切我也都知道,只是你不曾過分改變這個世界的格局,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郭嘉的事情你做的太明顯了,我不得不出手干預(yù),師父,有些事沒人站出來不是因為他們不想管,是我出手快他們不好插手罷了,這么明晃晃的一顆合陣珠在這里擺著,可以做的陣法有多少您這邊應(yīng)該更清楚,師父……”
葛玄的苦苦哀求沒有讓左慈有任何的動搖,左慈不再廢話,冷笑一聲,手掐法訣,周圍的時間禁錮瞬間被打破,周大偉的哀嚎再次從法陣傳出,左慈的雙手迅速變換各種姿勢,法陣的運轉(zhuǎn)速度驟然加快。
葛玄也沒有任何猶豫,毫不猶豫沖進法陣,瘋狂運轉(zhuǎn)的法陣石雕撞擊在葛玄弱小的身體上轟然炸開,粉塵四射。
葛玄堅定的一步一步向前,完全無視陣法的運轉(zhuǎn)。
左慈眉頭緊皺,雙手驟然停止動作,閉上雙眼,整個人凌空飛起,咬破手指右手在空中凌空畫著一道一道的符咒,血液在空中連接成畫,地面上的石板突然之間變成泥濘的深潭,葛玄的腳步停止,無法向前分毫,空中的符咒已然成型,像一座大網(wǎng)向著葛包裹而來。
葛玄沒有任何的動作只是靜靜的看著凌空而降的符咒散落在自己的四周,符咒落地,瞬間化作無數(shù)條蛟龍,爭先恐后將葛玄矮小的身體包圍其中,一顆顆黑色的眼眸抑制不住貪婪和嗜血。
葛玄搖頭輕嘆:“師父,您這又是何苦?”
左慈懸浮空中,頭發(fā)飛揚,冷冷的看著自己曾經(jīng)的弟子,一揮衣袖,群蛟亂舞,葛玄瞬間被淹沒。
左慈轉(zhuǎn)身,再次催動陣法,雖然他很自信大陣的殺傷,但是,自己的這個從前的弟子,畢竟已經(jīng)今非昔比,小心駛得萬年船,雖然不一定能要了葛玄的命,但是困住他直到自己取出合陣珠是沒有問題的。
陣法剛剛開始運轉(zhuǎn),一聲轟然巨響,圍困葛玄的黑蛟被震的四分五裂,面對迎面而來的石雕,葛玄毫不留情,一拳將雕像轟的粉碎,整個大陣再次停止轉(zhuǎn)動。
左慈轉(zhuǎn)向葛玄,看著這個自己從小養(yǎng)大的孩子,眼神中沒有任何作為師父的慈愛,雙眼赤紅,大聲怒吼:“好好好,天師果然是天師,所以你真的是要趕盡殺絕?”
葛玄恭敬施禮:“師父,這個世界的事與周大偉無關(guān),為何一定要為難他,冥冥天下,皆有定數(shù),何苦非要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時代,每個時代都是大道的輪回,螳臂當車一時之快,終會粉身碎骨的?!?p> 左慈盯著葛玄,沉默許久,突然哈哈大笑,笑的有些癲狂,一頭黑發(fā)在空中飛舞,漸漸地,飛舞的黑發(fā)突然慢慢變成血紅色,左慈的一只眼睛也從黑色的圓形瞳孔面成了血色的豎瞳。
葛玄眉頭緊皺,大喝一聲:“師父,原來當年那頭天魔幼體竟然是被你藏匿起來,趕快分離,不要繼續(xù)融合,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p> 左慈冷笑,沒有回答,整個身體就想流行,向著葛玄直接沖撞過去,嘴角發(fā)出凄厲的聲音:“左慈,你總算是想明白了,什么合陣珠,只要咱們聯(lián)手,就算是大天師又如何,我都可以煉化了精血讓你成為這個世界的神?!?p> 左慈的右臂突然膨脹,變的粗壯異常,整條右臂變成充滿棱刺的怪獸一樣的手臂,右拳緊握,轟向葛洪。
葛洪沒有退避,皺著眉頭重心微降,同樣的出拳簡單明了。
雙拳相接,轟然巨響,葛玄后退了兩步直接退出法陣,左慈倒飛出去落在法陣中心。
葛玄哭笑:“師父,不要執(zhí)迷不悟下去了?!?p> 左慈嘿嘿一笑,聲音恢復(fù)自己的聲音:“是么,大天師,執(zhí)迷不悟又能怎樣?血魔!”
左慈的右手似乎收到了命令,一把將已經(jīng)暈死過去的周大偉捏住脖子,舉到空中。
葛玄眉頭緊皺,不詳?shù)念A(yù)感在心頭驟然迸發(fā),葛玄大喊:“師父,不要!”
左慈面帶殘忍的冷笑抬起右臂的食指狠狠的刺穿周大偉的腦殼。
手指在碰到周大偉腦袋的瞬間似乎變得透明起來,深深插入周大偉的腦袋,卻沒有一絲傷痕,一滴血液。
周大偉的表情缺瞬間痛苦起來,整個人的身體劇烈顫抖,嘴角拼命抽搐。
葛玄大驚:“師父你用天魔的方式強行取合陣珠,如果周大偉魂飛魄散怨氣上涌整個時代都會變的凄厲無比,師父,你快住手!”
此時的左慈根本聽不進去葛玄的任何話語,嘴角的嘲諷越來越大,整個手指已經(jīng)沒入周大偉的腦海,周大偉的掙扎更加劇烈。
突然,周大偉一下子沒有了動作,整個人瞬間癱軟下來,與此同時,一顆碧綠色的珠子被左慈魔化的血紅色右手從腦海中取了出來。
周大偉的身體向是垃圾一樣被左慈扔出了陣外,癱軟在葛玄的腳邊,就像是一條死狗。渾身沒有一絲傷痕,但是整個人已經(jīng)沒有一絲意識,也沒有一點生命特征。
葛玄沒有低頭看周大偉,而是死死盯住左慈:“何苦呢,師父。”
左慈沒有回應(yīng),一臉詭異的笑容,捏著合陣珠一下子扔進自己的嘴里,咕嘟一口,完整咽下。
左慈面色有些瘋狂:“沒想到吧,合陣珠不僅僅可以凝集靈魂力而且可以凝結(jié)不同血脈的力量,雖然天魔血脈的力量比星宿之力要差上一些,但是只要這個世界還存在殺戮,天魔血脈就不會死,哪怕是你葛大天師也沒辦法殺死我,只要我活著,這個世界就別想好過,我要讓這個世界的上辜負過我的所有人都活在痛苦里?!?p> 葛玄眼神中第一次有了一絲掙扎,但還是從懷中拿出一方金黃色的印章。
印章小巧,但是迎風(fēng)一晃直接變成一座小山大小。
葛玄滿臉痛苦:“對不起了師父,天魔血脈不可流傳世間,二十八星宿之力本來就是為了鎮(zhèn)壓世間殘存的天魔之力,如今天魔大勢已去,若是在因為我的原因死而復(fù)生,我對不起曾經(jīng)一起拼命的英烈,印起!”
原本小山大小的印章隨著落下,越來越大,到了左慈的頭頂已經(jīng)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岳。
左慈臉上也是出現(xiàn)了真正驚慌的神情:“天師印,龍虎山的鎮(zhèn)山之寶就這樣讓你拿著四處晃悠,你們龍虎山也是看得起我?!?p> 天師印轟然落下,左慈避無可避,狠狠地舉起異化的右手,似乎想要做最后的一搏。
天師印轟然落下,左慈沒有掙扎過半息的時間硬生生直接被砸成肉泥。
葛玄輕輕招手,天師印回歸手中,又化作拳頭大小的印章,周圍的一切禁制瞬間消失,于吉和張角悠悠醒來,葛玄看著地上的灘肉泥則是眉頭緊皺,抬起頭,看向遠方良久,最終無奈搖搖頭,自嘲道:“師父還是師父啊。”
須發(fā)皆白的于吉在張角的懷中劇烈的咳嗽,張角抱緊懷中的師父,眼神呆滯的看著周大偉。
葛玄蹲下身體,覺得有些不舒服,干脆盤腿坐下,看了看還在發(fā)呆的張角,又看了看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周大偉,點點頭:“沒錯,死了。”
張角似乎沒有聽到一般,繼續(xù)發(fā)呆。
葛玄不理張角,扭頭看向于吉,輕聲問道:“先生法身已經(jīng)千瘡百孔,我也無力回天,不知道先生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晚輩一定盡力完成?!?p> 張角這才有些回過神來,聽到葛玄的話,大怒:“你胡說些什么,我?guī)煾冈趺纯赡堋?p> 張角話沒說完,已經(jīng)被一股大力扇中臉頰,整個人橫飛出去,葛玄右手保持著扇飛張角的姿勢,左手卻輕輕扶住于吉。
于吉劇烈的咳嗽似乎放緩了下來。
于吉調(diào)理氣息,聲音有些顫抖:“何必跟他計較,從頭至尾他是起因,但是無錯?!?p> 葛玄輕聲說道:“就因為這樣我才打他。”
于吉無奈,但是點點頭:“你師父呢?”
葛玄眉頭微皺:“與天魔血脈融合,留在天師印下的只是半具法身,剩余半具重創(chuàng)逃走了?!?p> 于吉眉頭也忍不住緊皺起來:“那怎么辦?”
葛玄搖頭頭:“如果周大偉還活著可以讓他根據(jù)與合陣珠的關(guān)鍵尋找蛛絲馬跡,如今看來,只能等天魔回復(fù)魔體才能知曉我?guī)煾傅奈恢?。?p> 于吉有些發(fā)呆:“我知道他有后手,但是沒想到,他竟然豢養(yǎng)天魔。”
葛玄點點頭:“我也沒想到,曾經(jīng)的一方領(lǐng)袖,我曾經(jīng)的心中偶像會有一天變成這樣?!?p> 于吉再次劇烈咳嗽,過了好久才平息了下來,突然坐直了身體,看向葛玄,輕聲說道:“我們還有機會?!?p> 葛玄不解,看向于吉。
于吉嘴角流血,卻在微笑:“到達這一層之前,我在他們二人身上寄托過法身。”
葛玄大驚,趕忙說道:“前輩不可……”
于吉卻輕輕將手搭在葛玄的手背上,微微笑道:“不過是一世輪回,不過是百年光景,那又如何?”
葛玄欲言又止。
于吉微笑道:“來吧,你是個好孩子,你應(yīng)該理解我,道從來不是自己修的,我們修的是不要讓心中的道消失,道在心中,才在道中。”
葛玄恭敬起身,深深施禮。
張角已經(jīng)沒有了剛剛的失神和憤怒,只是靜靜地站在自己的師父背后,看著白發(fā)的于吉,眼神里有些空洞和內(nèi)疚。
于吉轉(zhuǎn)過頭,招招手,嘴角微笑,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
葛洪退到一邊,給這對師徒留出空間,這應(yīng)該是最后的告別。
張角輕輕跪下,平視自己的師父,于吉沒有說話,張角已經(jīng)淚流滿面。
于吉輕輕開口:“張角,你沒有做錯,你是師父的驕傲?!?p> 張角瞬間淚崩,深深低頭,肩膀劇烈顫抖。
于吉拍拍張角的腦袋,就像兩人初見,于吉撫摸著那個失去母親的倔強少年一樣,半個甲子,一世輪回,一切似乎都回到了起點,但是已經(jīng)是最終的謝幕。
徒兒還是當初的少年,師父還是那位一心救民疾苦的仙師,未曾改變,改變的只是歲月的雕刻,最不值得在乎的容貌。
張角抬頭,于吉的右手還在他的肩膀上,只是那只手再也不會拍拍自己的肩膀,比劃比劃,笑呵呵說道:“臭小子,又長高了?!?p> 愛如流星,稍縱即逝,哪怕你瞪大雙眼仔細欣賞它絢麗的一絲一毫,但是,流星終究是短暫的。
葛玄背過身去,用手指扣著殘存的石像,這一刻,小孩身體的他似乎真的是個孩子,對身后的一切不聞不問,但是小臉已經(jīng)皺在了一起。
“師父……”一聲哀嚎回蕩在整個空間,一個徒弟趴在自己師父的身邊哭的就像一個孩子,失去了最敬愛的父親。
我年少時你為父,我長大時你是師。
張角哭的凄慘,于吉神色安然。
如師如父,如兒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