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馬上就要離開杭州城了,徐春的心里還真有點舍不得。他想好好地在城里走走,好好地跟這座與他有著不解之緣的繁華府城道別。
清晨,他騎著馬去了東林寺。他去了寺里的墓園,拜了拜老童的墓,做了道別。他又去見了法妙住持,自從九頭蛇被鏟除后,病去如抽絲,法妙住持的身體恢復地很快,現(xiàn)在他又有了往日的神采。徐春又去后寺與慧遠和根元道了別,他們知道徐春要離開杭州后都讓徐春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徐春在東林寺沒有停留很久,這天里他有太多的地方要去。
他去了第二個人的墓地,那里埋著曉敏。這是今年第二回來到這里了,每年的清明徐春都會來幫她掃墓。他帶了一壺黃酒和一疊鹵雞爪過來,鹵雞爪是她最愛吃的菜。站在曉敏的墓前,徐春點了香后陷入了沉思,好歹是一段情,可惜最后兩人的下場都沒落好,若是沒有西湖燈會該多好。不過陳金深一家被滿門抄斬后尸首最后去往何處都沒有下落,曉敏能有個地方埋還能落個全尸也算不錯了。這么想徐春的心里也稍許踏實些,有時他也辨不清他對曉敏的喜歡是出于情還是出于欲。
夏天墳頭的雜草長得很茂盛,早已高過人頭,徐春抽出長刀把雜草砍去。墳頭上躲著一條烏梢蛇,被徐春的快刀砍成兩段,看到了被砍成兩段的蛇他的心里一陣惡心。他把離墳三尺內(nèi)的草全都砍了,不然墳冢就要淹沒在荒草中了。
告別了兩個已逝的故人,徐春回到城中。
重回萬福樓,他沒有登樓飲酒,而是付了二兩銀子轉而進入萬金坊。萬金坊里并沒有什么變化,現(xiàn)在還是和以前一樣,賭客盈門人頭攢動。大熱天的地下實在是悶得受不了,可驅趕不掉嗜賭成性的人。他在賭場里賺了一圈,碰到的賭客幾乎沒有人他認識的。賭哪有長久的,這是自古以來的定論。鐵打的賭坊流水的賭客,留下的是他們的錢,這些錢幾經(jīng)轉手最后全都回到了賭坊手中。
徐春在這里賭了三年,管事的人見到他很驚訝。
“這不是買大嘛,這些天都去了哪里啊,快兩個月沒見到你來了?!?p> “我今天就是來看看,我已經(jīng)不賭了?!?p> 管事的一副夸張且?guī)е幌嘈诺谋砬榭粗齑骸?p> “真的,我已經(jīng)不賭了?!?p> 管事的收起那副夸張的表情說道:“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說不玩就不玩了,都玩了這么久了,能戒掉?”
“總有不賭的那天,不是嗎?”
“你說得也對,我在這賭場二十多年我還真沒見過賭到最后還有好下場的。只有一次,一個江西人在這里賭了十天贏走了兩萬兩銀子,最后發(fā)彩頭都發(fā)了有一千兩?!?p> “這么多銀子他帶得動?”
“當然帶不動了,不過我們這里書畫珠寶多得是,都是客人們賣在這里的,就讓他挑一件值兩萬兩的?!?p> “那他挑走了什么?”
“一副畫。我不懂字畫,我喜歡真金白銀,真金白銀實在?!?p> 管事的指了指人群中的一個人,那人體態(tài)肥胖,是個光頭,正站在賭桌前賭得熱火朝天。
“你看胖子,新來的,城里的做魚生意的。來了三天輸了五萬兩銀子,我看他的家底都快打空了?!?p> 徐春遠遠地看著那個胖子賭客,從他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急不可耐的下注,飽含期待的眼神,揭開色盅時卻突然變成懊喪氣憤的樣子。新一輪的結果開出,這回胖子贏了,贏了就是另一副樣子,眼神變得堅定了,還微微地點頭。一輪又一輪,但胖子還是沮喪的神情居多。這或許是每個賭徒都有的模樣。
徐春看看時候也差不多了,就離開了。他只是來此地做個道別。他笑著離開萬金坊,也是唯一次很高興地離開萬金坊,以往每次離開這里心情沒有好過,每次離開這里都是輸光了才離開的,沒有輸完誰會離開,當然是接著贏下去。身后的笑聲、叫喊聲還有其他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完全消失了。
他又去了那座橋。
這座橋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就是一座普通的單孔石拱橋,徐春那晚就是從這座橋上跳下,然后就被老童救起來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果沒有老童也就沒有之后那么多的事情。
老童的船已經(jīng)不再那里了,老童將船拿去修繕后就再也沒有回來,沈財山派人將船拖了回來,然后放在了自家后院的荷花塘里。荷花塘里多了一條小船倒也多了一處景致。
最后一個地方他去了西湖,明天就是立秋,又一年的西湖燈會也是不遠時了。他走過白堤,又穿過蘇堤,最后背靠著一棵巨大的水杉樹坐下。面前是西湖水,涼風習習吹來。靜下心去看西湖,西湖很美。心情煩躁去看西湖,西湖不過是一汪普通的湖水。其實連徐春自己都不知道為何他的內(nèi)心會變得如此喜悅,兩個月的時間讓他整個人脫胎換骨。在清風的吹拂下他打起了瞌睡,醒來時已近黃昏。
臨行前沈財山還給徐春擺了桌酒席。屋里太悶,酒席就擺在院子里。
“徐春兄弟,祝你一路平安,這杯我敬你?!?p> 沈財山舉起酒杯說道,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謝沈老爺關心?!?p> “不知你到時回來有何打算,不如在我身邊做事如何?你也還沒成家到時我給你物色個不錯的對象,有了家你心也能定下來了?!?p> “到時候我回去京城看看,我去找我?guī)煾浮O日伊宋規(guī)煾冈僬f,之后的事情我還沒有打算過?!?p> “我是誠心想請你留下,我這里也正是用人的時候。”
“沈老爺抬愛了,返程去京城路上我一定會再來拜會沈老爺?shù)摹!?p> 沈財山點點頭,又敬了徐春一杯酒。徐春次日要啟程,所以兩人都沒有喝得太多。
回房后,徐春清點了要帶走的東西。他用油紙把老童寫的書里里外外包了三層,然后放進一個小巧精致的木盒子中,那幾封信也用油紙包好后放在盒子里。還有那個裝著九頭蛇頭的黑色陶甕,之前他很猶豫要不要帶走,但最后還是決定帶走它,交給老童的族人比留在自己手上要有用處得多。如此,他又將那個陶甕包裹得嚴嚴實實,徐春總覺得這個陶甕是個不祥之物。
清點完畢后滅了燈,等待明天的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