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悵然若失的走在寒冷的夜里,雅西一個人在車后孤獨的和胃里的酒精做斗爭,這個諾大的城市里永遠都不乏同病相憐的人。
霍振東在車上痛苦的抱著頭,他的手抓撓著頭發(fā),卻不敢碰觸自己的臉,他的臉因為痛苦而僵硬的扳起,脖頸上繃出一條條的青筋。他的臉,那層晶瑩無瑕的皮膚下面好像是成千上億只啃骨噬血的蟲子,他只能任其它們瘋狂肆虐,沒有一點辦法。他痛苦得呻吟著,恨不得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皮,連同被這張臉包裹著的一切一起扯掉。
霍雯雁坐在他身邊,帶著手足無措的驚慌,“你這是怎么啦?”她驚訝于他的酒量,那樣的滿滿兩大杯酒,喝進去居然連走路都不打顫,可是她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喝多了是這幅樣子的啊。
“用不著你管,你讓司機送你回去吧。”霍振東咬著牙擠出一句話,然后他推開車門,把自己像一個污穢的垃圾一樣丟出車門。
“喂,你回來,干什么???你這個樣子去哪啊?”霍雯雁追出車子。
司機也隨即下了車,他從一個藥瓶里倒出兩片白色的藥片,又拿出水。
霍振東像一個犯了毒癮了癮君子,一把搶下藥片,連口水都沒顧上喝就直接吞咽了下去。
霍雯雁愣愣的看著他,她不知道一向生龍活虎的霍振東有什么病,她更不明白這個白色的小藥片又是什么救命的神丹。她伸手去向司機要那個藥瓶。
霍振東一把搶下藥瓶,“走吧,送你回去?!?p> 霍雯雁有些吃驚的看著他,前一分鐘還要死要活在煉獄里打滾,這一眨眼功夫就恢復(fù)始出,好像剛才只是一場朦朧的夢魘。
“你,你沒事吧?!被赧┭憧目陌桶偷膯?,她越來越看不懂這對母子了。
“霍大小姐看我有什么事情么?剛才的失態(tài)讓您見笑了?!被粽駯|禮貌的為她拉開車門。
霍雯雁有些尷尬的坐回車里,他從她手里搶過陽光海岸的項目,卻極力保住了她大部分的利益,那時她便不再想與霍振東為敵。剛才席間,他與她嬉笑示好,她扶他出來,看他痛苦掙扎。她以為他們之間可以有一些變化,雖然不至于化干戈為玉帛但至少會有一個全新的開始,可是此刻霍振東他冰冰冷冷的客套,又將他們好容易維系起來的一點好感轟然擊碎。
車內(nèi)安靜得能聽到兩個人的呼吸,車外的燈火化做迷離的魅影從車窗上飛快流過。
“振東,我只是想謝謝你,我沒想到你還能……”霍雯雁淡淡的說。
“用不著謝我,我又不是針對你?!被粽駯|打斷她。
“哦,看來你要走這個項目是另有他用了?”
“我保證你的利益,其他的就不勞霍小姐費心了?!被粽駯|微微把臉轉(zhuǎn)向窗外,江瀾在建的大樓在夜幕籠罩的京城下,像一個正在被孕育的嬰孩一樣,等待著破繭。
“有一點我要提醒你,這個項目要馬上動工,就連大哥都拿不準(zhǔn)這片地會不會被納入到整個新區(qū)的規(guī)劃當(dāng)中?!被赧┭憧谥械拇蟾缇褪腔粽駯|的繼父。
霍振東冷笑一聲,“這個我心里有數(shù),不會虧了姑姑的錢的?!?p> 霍雯雁被噎得雙頰通紅,“我又沒有追債的意思,你何必這樣?”
霍振東露出一個不解的苦笑,“不知道小侄做錯了什么,惹得姑姑這么惱怒啊?”
“你!”霍雯雁氣得直翻白眼,她天天強調(diào)自己是長輩,即使自己比霍振東還小兩歲,可現(xiàn)在人家叫自己“姑姑”了,她又開始堵心堵肺的懊惱。
“姑姑,你家到了,恕不遠送?!被粽駯|把頭靠在椅背上,他微微蹙起眉頭,絲絲疼痛像微弱的電流在他臉上迅速流過,他好像已經(jīng)很享受這種痛苦了。
霍雯雁氣鼓鼓的下了車,車內(nèi)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安靜。
“振東,你怎么能喝酒呢。”
霍振東看不到前面司機的表情,但他滿滿的怨氣在話語里也顯露無疑。
“龔叔,我這不沒事兒了么?!?p> “振東,你別不當(dāng)心,那藥是能不吃則不吃,你……”
“龔叔,我這么長時間不是都沒再用過藥么,今天是意外,我回家有我媽嘮叨我,您也不讓我清靜點啊?!?p> 霍振東閉上眼睛,司機老龔也識趣的沒再開口。
他把那一杯散發(fā)著濃烈的酒精味的液體毫不留情的灌進自己的胃里,隔著高腳杯薄薄的透明玻璃,是江羽臣摟著我的背影。
城市的另一角,南宇和芭比在酒吧的吧臺邊坐著,南宇完全沒有和身邊美得不可方物的芭比交杯換盞,他只是把一杯又一杯的威士忌倒進胃里,酒精通過食道流進胃里,一路滑過留下的都是刺痛的灼燒,南宇用這種灼熱的痛感提醒著自己,他還活著,他還有痛。能陪在雅西的身邊已經(jīng)是他全部的愿望,以后就連看到她都成了奢望,但比起這些,他無人知曉的心甘情愿、義無反顧、無怨無悔似乎更讓人心痛。
看著喝得有些迷離的南羽,芭比也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她把那只碩大的紅酒杯湊到自己唇邊,雙眼的目光聚焦到杯底的那一點兒紅酒上,停頓了幾秒鐘后,她慢慢得把杯子重新放回到桌子上,她拿起那瓶紅酒咕咚咕咚的到了滿滿一杯。自始至終她的舉止都非常優(yōu)雅,但是她臉上爺們兒的豪爽還是驚嚇到了吧臺后面那個鮮肉小服務(wù)生。
芭比掃了那個小崽子一眼,寫上了一臉的“真他媽沒見過市面”,但她的目光重新聚集到那滿滿一大杯赤紅的液體后,她臉上又露出那種讓人心寒的悲天憫人的笑。
是的,但芭比每次憐憫的看著你笑的時候,都是你被她踩在腳下的時刻。只不過這一次,她要和南宇一起,無論面前的這個深淵有多深,南宇還可以是心甘情愿,而她呢,她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
芭比拍著南宇消瘦的肩頭,“來,祝我們一路順風(fēng)?!?p> 南宇揉了揉迷蒙的雙眼,“芭比姐,你說什么呢?應(yīng)該是合作順利?!?p> 芭比已經(jīng)揚起她美麗的脖頸,喝下了那杯慘烈的壯行酒。
這個城市的夜永遠都有更精彩的故事,永遠都有比你更悲傷的人。
118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人生的戲劇性除了離奇的緣分、從天而降的霹靂,還體現(xiàn)在求而不得和不期而遇。
就像BJ的春天,數(shù)著日子盼著這個寒冷的冬季趕快過去,可是明媚溫暖的陽光就在某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清晨在你最不經(jīng)意的時候灑滿了全身。
隨著廣告預(yù)算泄漏事件,公司上上下下慌亂了一周左右,雅西也因此被暫時停職接受調(diào)查,最后揪出始作俑者居然是南宇,而南宇又咬出了芭比這個幕后黑手。
整個事件就像一場漏洞百出的狗血劇,可是在法務(wù)部擺出一一鐵證后,再怎樣的擺事實、講道理都是虛談,什么叫法不容情啊。公司的監(jiān)控錄像顯示南宇在某天的夜里私自潛入雅西的辦公室,他是雅西的助理,私自進入財務(wù)總監(jiān)辦公室也沒什么稀奇??墒窃跇翘蓍g的監(jiān)控錄像又拍到了他拿著文件夾給幾個廣告商打電話的畫面,而那個文件夾的顏色、款式都和裝有全年度廣告預(yù)算的報表的那個夾子完全相同。法務(wù)部又調(diào)來了時間相符的通話記錄,檢查南宇手機的時候又意外收獲了那天南宇和芭比在酒吧的聊天錄音。
這樣下來,關(guān)于南宇和芭比的處理意見就由法務(wù)部決定了,只不過受到席塵會意,法務(wù)部以南宇和芭比配合檢查,認錯態(tài)度良好,又沒有給公司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為由,只是解聘了二人。可是有這樣的紀(jì)錄,他們也很難在這個圈子混了。
雅西的辦公室里,門從里面反鎖,百葉窗被拉得嚴絲合縫。
雅西一把打翻了南宇端來的咖啡,“你還有心情喝咖啡?”
南宇淺淺一笑,俯下身子去撿地下的碎片,溫順得像一只家養(yǎng)的寵物。
“雅西,這也許是我為你沖的最后一杯咖啡了呢。”
“南宇,你到底有沒有心啊?你差一點就進監(jiān)獄了?都什么年代了?你還給我搞自我犧牲這一套。”
“不會的,事情涉及到芭比,席塵不會不網(wǎng)開一面?!蹦嫌畹目跉獬林?zhèn)定。
“看來你早就合計好了啊,你也不用擔(dān)心以后在這個圈子混不下去了,你直接改行作導(dǎo)演吧,明年嘎納電影你能直接領(lǐng)最佳導(dǎo)演獎了。”
“雅西,有些事情過一段時間就會被人忘記的,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等人們厭煩了茶余飯后的談資也就沒什么了?”南宇又端了一杯新的咖啡,放到雅西面前。
“忘記?你盜取公司內(nèi)部機密,以后還有誰敢用你?!”雅西氣得直翻白眼。
“就算這樣,能換到芭比的離職,你覺得不值得么?”
“芭比的我另有辦法,誰同意你自作主張拿自己當(dāng)炮灰的?”
“雅西,這筆買賣你不虧,我怎么樣都是我心……”
南宇沒有說完,雅西舉起巴掌打斷了他,“好了,現(xiàn)在說什么都多余。這個你拿著,ZF對你本來還挺有興趣,薪水和職位都會比現(xiàn)在高,可是經(jīng)過這次的事情……我會跟孫總說明情況,希望他們不介意才好?!?p> 南宇看著雅西離去的背影,兩只手指狠狠的搓著那張薄薄的紙片,他的下家是雅西早就找好的吧。他這個炮灰是注定的,無非由他自己動手顯得更壯烈一點吧。知道他的計劃后,她那么極力的反對,事發(fā)后,那暴戾到極點到情緒,就算雅西心里默認了他的計劃,一定也是無奈之舉。
直到這個時候,南宇都不會為雅西帶來一絲一毫負面的情緒。南宇和芭比他們都是一樣的,即便自己已經(jīng)變成散落一地的炮灰,他們也會堅信身后一定是那雙痛不欲生充滿無奈與痛苦的雙眸。也許是他們是不愿承認自己和他人一樣無足輕重,是啊,南宇對雅西,芭比對席塵土都應(yīng)該是舉足輕重的人才對。只是對于席塵和雅西這樣的人,重要的東西太多太多,所以南宇和芭比認為的舉足輕重在那些太重太重的東西面前也變得不那么重要了。這就是人吧,于你重于泰山,于別人輕不如鴻毛,我們不能怪紅塵的炎涼、世事的莫測,只怪你我站在不同的高度,就看到了不同的風(fēng)景,久而久之我的心再非你能揣測。
芭比把辭呈遞到席塵面前,這是她第一次不需要修改就可以定稿的東西。席塵沒有打開,只是隨手放到了一邊,芭比看著她孤零零躺在桌角的辭呈,平靜而孤傲像極了席塵的臉,芭比心底掠過一絲失落的憂傷,這股濃濃的悲痛忽得就串上鼻頭,一陣酸楚帶著眼眶也滿了一層薄薄的淚水。雅西轉(zhuǎn)過頭,閉上眼睛,讓眼皮消化掉那層該死的水霧,這個時候她不想讓席塵看到自己一絲一毫的軟弱。即便自己真的是被忽視的,即便席塵裝作不在乎。
“我給你的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么?沒什么問題的話,下周去報道。”席塵的聲音里沉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那邊的資料、各類報表我都看過了,不過我想把報道的時間推遲到下個月,也就是他們召開股東大會的時候,我不想給他們?nèi)魏未y我的機會,所有的新制度都會在股東大會那天直接頒布。”
席塵輕輕的點了點頭,“《NEW HOME》只是讓我?guī)退麄兺扑]一個主編,既然你同意那么你就是他們新任主編,但是《NEW HOME》和《魅》沒有任何隸屬與合作關(guān)系,你不用向我匯報你的任何決定。我提到你上任無非是在側(cè)面提醒你的離職的時間,你不再是我的助理,所以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再直說?!?p> 芭比呆愣了兩秒鐘,那兩秒鐘里,她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抽空了一樣,“好的,我會馬上移交我的手里的工作,并且開始財務(wù)審核?!?p> 席塵并沒有再看芭比一眼,他直接按下紅色電話機上面的0鍵,“林菲,你進來一下,有關(guān)新助理的事情?!?p> 走進席塵辦公室看見芭比的時候,我的心狠狠的沉了一下,我不知道應(yīng)該為我的好姐妹雅西暗暗點贊,終于除去了多年的眼中釘。還是帶著因為感激而不由自主產(chǎn)生的不舍,這三年芭比幫我抗下來的黑鍋、擋下的暗箭絕對要比雅西對我的幫助多,與其說我是依附在雅西這顆大樹下乘涼的,不如說我在芭比的羽翼下被呵護著成長。
我安靜得從芭比身邊走過,沒敢多說什么,席塵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還和往日一樣平靜得像一潭深不可測的死水,可是今天我總覺得他沉寂的眸子多了些什么。
“你根據(jù)自己的優(yōu)劣勢,去擬一個招聘新助理的要求,擬好后先給人力部的總監(jiān)看,對了,英文一定要好,最好還能懂法語和意大利語?!毕瘔m站在辦公桌后面,他一只手插在褲袋里,另一只手在重要的點上輕輕的扣著桌面,像平時交派任務(wù)一樣,完全沒有一點離別的悲涼。
“好的,我們是直接招聘還是從獵頭推薦的人里選?”我迅速的在手中的記事本上紀(jì)錄下席塵的要求。
“先看看獵頭公司推薦上來的人吧,林菲你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帶新人。”芭比在我身側(cè)淡淡的說。
席塵沒有說話,只是按照芭比的意見點了點頭。
“好的,我會馬上聯(lián)系顏總監(jiān)?!?p> 我轉(zhuǎn)身出去的時候,芭比也跟著我。她的身后,席塵冷得沒有任何溫度的聲音說:“good luck?!?p> 那股濃濃的酸楚再次涌上了她的鼻頭,這一次眼里的淚水無法遏制的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