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紅梅跟老祖宗商量法子的時候,化作平民裝扮的趙竑已經(jīng)走到了城門口。
他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城門外有很多衣衫襤褸的百姓,有的坐著有的躺著,還有的匍匐在那里等著路人的施舍,跟城內(nèi)歌舞升平的繁榮景象簡直天壤之別。
趙竑感到不能理解,都是大宋子民,相差竟會如此之大,于是他問守城的一個士兵。
“兵大哥,城外這么多人是干什么的?”
“去去去,我這守城呢,別煩我?!笔勘荒槻荒蜔┑臉幼印?p> 趙越見士兵對自己的態(tài)度這么差,很是生氣,沒辦法,誰讓他一身平民打扮呢。如果他身著華麗一點,說不定這士兵還能說句客氣話。
有錢能使鬼推磨,趙竑雖從小長在深宮,但對這一點他是門兒清。往人口袋里悄悄塞點銀子,是那些太監(jiān)宮女向別人打聽消息常用的伎倆。
趙竑拿了塊碎銀子,悄悄地塞進(jìn)士兵的口袋,“大哥,我就是好奇,沒別的意思,隨便問問。”
果然,士兵見到銀子進(jìn)了口袋,語氣立馬就親切起來。
“江浙大旱,四郡十三縣收成減半,甚至有的縣份顆粒無收。你看到的只是臨安附近的,他們還算是幸運的,還能得到點施舍,起碼餓不死,趕上城里大戶施粥說不定還能吃頓飽飯。外面縣份的可就摻了,易子相食,十室九空啊!”
說著說著,士兵突然語氣一轉(zhuǎn),對著趙竑呵斥道。
“你小子要出城就趕緊出去,不出城就趕緊回家,天黑就要管關(guān)城門了。”
趙竑突然被這一百八十度急轉(zhuǎn)彎的態(tài)度嚇了一跳,扭頭一看,原來是城門官站在他的身后。
“現(xiàn)在皇上圣明,天下太平,你們可不能胡言亂語,散播謠言?!?p> 城門官眼睛瞪了瞪他們,轉(zhuǎn)身就上了城墻。
趙竑趕緊在城門關(guān)上之前出了城,他看到路邊那么多災(zāi)民,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過,他并沒有因此停下,他想到更遠(yuǎn)的地方去,親眼看看是不是真的像剛才那個士兵說的一樣,十室九空易子相食。
可他剛出城門走了不久,在一個小樹林邊,看到有兩隊人在那里對峙,雙方先是互相爭吵,進(jìn)而相互推搡,最后扭打在一起。
趙竑站在那里,因為不了解情況,不知道是哪方的不是,所以不敢貿(mào)然摻和。他想上前勸說,但雙方都?xì)鈩輿皼埃盟共荒芸拷氩健?p> “你們都快住手,都餓成什么樣子了,還有力氣打架?!?p> 趙竑轉(zhuǎn)身一看,一個老頭拄著個木棍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這位老弟,讓你看笑話了?!边@老頭一邊說一邊給趙越作揖,看來是個見過世面的人。
“我們都是蕭縣的災(zāi)民,實在沒辦法才到這臨安城外討口飯吃。”老頭接著說,“我姓張,原本是蕭縣山前鎮(zhèn)的保長,打架的那兩撥人,一撥是我們山前鎮(zhèn)的、另一波是山后鎮(zhèn)的?!?p> “張老哥,”趙竑說,“我沒聽錯嗎?蕭縣可是大宋第一富縣,不僅盛產(chǎn)絲綢、瓷器,而且南渡之后又是大宋糧倉,怎么變成今天這樣,背井離鄉(xiāng)靠乞討度日?!?p> “天災(zāi)啊,”張老頭嘆息到,“前些年韓侂胄興兵北上,蕭縣作為產(chǎn)糧大縣,自然要為前線士兵預(yù)備糧草。仗沒打贏,但糧食都耗完了,家家戶戶都沒多少存糧。碰巧,今年春節(jié)之后整個江浙滴雨未下,萬畝良田顆粒無收。”
“可蕭縣還盛產(chǎn)絲綢、瓷器,可以用這些去別的地方換點糧食度日啊?!壁w竑說道。
“誰說不是呢,但旱災(zāi)太厲害,桑樹又鬧起蟲害,沒有桑葉,就沒有蠶絲,又怎能做出綢緞來呢?!睆埨项^無奈地說,“燒瓷器是要耗費很多水的,可大旱太久,河床斷流,喝水都成了困難,哪里還有水燒瓷器?!?p> “張老哥,糧食你們沒有存下,難道絲綢瓷器也沒有存下一點嗎?”趙竑說,“拿著存貨去換點糧食,也不用像現(xiàn)在背井離鄉(xiāng)了?!?p> “那倒是存下了一點,”張老頭說完又深深地嘆了口氣,“哎,我們當(dāng)初把村民家里所有的存貨都湊在一起,山前山后兩鎮(zhèn)雇了一艘大船,由山后鎮(zhèn)王保長帶頭,打算到大海對面的琉球換些大米。可是,到現(xiàn)在一連數(shù)月,音信全無。有人說是海上遇到強(qiáng)盜都被搶走了,還有人說是遇上風(fēng)暴船沉海底了,更有甚者說王保長到了琉球不想回來救大家了。哎,說什么的都有,就是沒有能帶來糧食的?!?p> “為什么要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怎么不到附近的州郡,那樣其不安全些?!壁w竑問。
“這附近哪還有糧食呢,除了臨安城里衣食無憂,整個江浙都是流民遍地。去琉球算是近的,有的縣為了多換點糧食,都去了萬里之遙的南洋,那里米價便宜?!?p> “為了活命,年輕的都去當(dāng)兵了,年齡小的都賣給臨安城里的大戶當(dāng)丫鬟伙計了,只剩下我們這群老不中用的,靠著臨安富戶們的接濟(jì),勉強(qiáng)餓不死而已?!?p> “大家都餓紅了眼,現(xiàn)在為了一粒米都能拼命。”
這時一個三十多歲的壯年走了過來,他一邊說一邊苦笑著,“別看都餓得皮包骨頭了,這群老頭拼命來還真攔不住?!?p> 趙竑看了看,這位壯士眼中的老頭,年齡不過在四十上下,只是太過消瘦顯得更老些。
“這是王保長的弟弟王守田,他本來是可以去當(dāng)兵的,但不忍心丟下我們這群老年人,也就跟著留了下來?!睆埨项^介紹完,“剛才一直說個不停,還沒來得及問這位小老弟,姓誰名誰怎么稱呼?”
趙竑想了想,說:“我姓趙,別人都叫我德柱,是城里一家裁縫鋪的伙計,今天老板讓我出城買些布料,可如今這情形,看來布料是買不成了?!?p> “莫非是當(dāng)朝天子的本家,那個‘趙’字,”張老頭一聽姓趙便心生敬畏,變得更加恭敬起來。
“確實是一個字,但我跟當(dāng)朝的趙家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要不然我也不會去裁縫鋪當(dāng)伙計了?!壁w竑說著就笑了起來。
“那倒未必,趙老弟,”說話的是王守田,“從這條路一直向南,那邊有個大莊園,莊主姓田,聽聞他莊上倒是存著很多布匹。你可前去打聽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