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鏘鏘……
躺在甲板上的趙竑被一陣急促的銅鑼聲驚醒,他睜開眼睛,站了起來,看到岸邊市舶司的差役正沿著碼頭敲鑼。
他們一邊敲一邊喊道;“丞相有令,興安港即日起凡出海貿(mào)易者商稅減半,凡出海換糧抵港者免交商稅?!?p> 差役的呼喊在興安港各個碼頭上回響,出海的商戶們也隨之沸騰了。
這時剛剛有兩艘從南洋換糧回來的船到岸,很多出海的商戶都聚集到那里,他們急切地想要驗證這個消息的真假。
果然,如差役們所傳達(dá)的一樣,這兩艘糧船都免稅卸貨了。
在此之前,無論進(jìn)出船只,市舶司都會收取十分之一的稅錢,此后,對于從興安港出海的船只,只需交百分之五的商稅;對于抵達(dá)興安港的船舶,如果所載的是糧食則免收稅錢。
這個條令是史彌遠(yuǎn)在聽取市舶司主事張躍海的詳細(xì)分析后確定的,其目的就是吸引各地的船只往興安港運(yùn)糧,以解江浙之地尤其是臨安城的災(zāi)荒之危。
當(dāng)然,這個條令并不是吸引所有的商家,它明顯照顧的是大宗買賣的商家,比如絲綢、茶葉、瓷器、糧食等,對于那些奇珍異寶來言,并沒有太大吸引力。
不過,這就夠了。
在興安港,一聽到這個消息,很多散商都有了出海換糧的想法。
趙竑看著興安港熙熙攘攘的人群,跟土地龜裂的江浙大地相比,這里簡直就是世外桃源,籠罩在糧食黑市陰影中的臨安城,此刻也無法與興安港比較了。
酒舍瓦斯一排排一座座整齊地排列在通往市舶司衙門大道的兩側(cè),大道抵達(dá)市舶司后又分出兩條小道分別通往上貨區(qū)和卸貨區(qū),兩條小道的靠海的一旁是碼頭,停泊著無數(shù)的船只,另一旁是存放貨物的倉庫。
這一切,只有站在這離地三五丈高的福船之上才能看得清楚。
田有力和楊天寶帶著食物和淡水來到了船底下,張保長招呼了幾個腳力去幫忙將食物和淡水抬進(jìn)船艙。
“十七哥,我們可以出發(fā)了嗎?”趙竑從船頂上下來,看著躺在甲板上的田有力問道,“還有什么需要準(zhǔn)備的,十七哥盡管吩咐,在船上全都聽您的?!?p> “公子,食物水貨都齊了,現(xiàn)在還有出關(guān)手續(xù)沒有辦,我已經(jīng)托人去辦了,估計得等到后晌了?!碧镉辛Υ蛑防б夂軡猓拔覀円淮笤缇推鸫糙s路,一直忙到現(xiàn)在都沒來得及休息,公子你就叫大家伙休息一會吧,休息足了,有了精神,我還得教他們?nèi)绾蝿潣?,畢竟這些老哥哥們都是第一次出海,說實話,咱們這么大的船想要駛出碼頭還真不容易。”
田有力說著說著就睡著了,趙竑還有問題要問。
這時張保長走了過來,打算找個地方也休息休息,曬著太陽睡個懶覺,很久沒有這么愜意了。
張保長看著一臉迷茫的趙竑說,“趙老弟啊,不不,應(yīng)該叫趙公子,不用擔(dān)心,這福船只要出了港,升起帆來,用不了太多力氣,海風(fēng)一吹,日行千里?!?p> 聽過張保長的話,趙竑不再為海船航行擔(dān)心了。
這時,史彌遠(yuǎn)領(lǐng)著一群官員從市舶司衙門走了出來,穿過繁華的大道,騎上馬就朝著臨安城跑去。
趙竑看見史彌遠(yuǎn)離開了,高興地舒了口氣,他想走下船去那條繁華的大道上逛逛,看看有沒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兒。
就在他一只腳踏上船板的那刻,突然想到王守田不見了,這個從昨晚開始就跟著自己形影不離的王大哥現(xiàn)在跑到哪里去了。
趙竑倒不是怕獨自一人上街會被人欺負(fù),因為他從小就跟禁軍教頭習(xí)得一身好武藝,最令他自豪的就是自己練習(xí)的三十二式太祖長拳,已經(jīng)到達(dá)爐火純青的地步,如果不是特別厲害的高手都近不得他身。藝高人膽大,所以趙竑才敢獨自一人逃出皇宮,揣著十萬兩銀票也敢若無其事地進(jìn)田家大院。
而對于航海知識,趙竑匱乏地很,除了略通些水性,掉進(jìn)水里淹不死之外,他對大海一無所知。
正是因為知識匱乏,所以他才急切地希望能多學(xué)習(xí),正因為一無所知,他才渴望能多了解。
可是整個船隊里懂得最多的田有力睡著了,經(jīng)驗豐富的張保長也躺在那里打起了呼嚕。
他想去大道,并不是貪戀其中的美酒佳人,他希望能遇到一兩個談得來的伙計,跟他分享一點大海的見聞。
此刻,他卻停下了,因為同伴的安危比他的知識更重要,因為學(xué)習(xí)知識就是為了保護(hù)同伴。
他先是站在那里四處張望,企圖能發(fā)現(xiàn)一點兒王守田的痕跡,然而卻沒有找到。
他有些急了,開始在船上四處搜索,很快他就找到了王守田。
原來,王守田獨自一人坐在船尾,看著大海發(fā)呆,或者是因為太想念大哥而陷入了沉思。
“王大哥,你在這里呢?!?p> 趙竑靠近了一點,他感受到王守田內(nèi)心的孤獨、無助、悲傷。
“公子……”
王守田聲音低沉,如若再年輕十歲,估計他會放生大哭一場。而他如今已是三十多歲的年紀(jì),再多的痛苦悲傷只會隨著唾液咽進(jìn)胃里,而不會變成淚水從眼里流出。
“我想我大哥肯定還活著,他會在某個地方等著我去救他……”
王守田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趙竑,暗淡發(fā)黃的眼睛里閃著若隱若現(xiàn)的亮光,那是時有時無的希望之光,王守田在說這句話時,心底里也是半信半疑。
“王大哥,我相信王保長不是見財忘義之人,他定是途中被什么事情給耽擱了,所以才遲遲未歸?!?p> 趙竑像是在安慰一個因想念父母而傷心難過的孩子,誰說不是呢,看見大海,睹物思人,此刻的王守田完全沉浸在思念之中,甚至還不如一個孩子。
“誰是趙德柱,”一個陌生的聲音從甲板傳來,“趙德柱快過來領(lǐng)你們的過關(guān)文書,順便帶我去你們船艙驗下貨?!?p> 原來是田有力委托的那位差役,他辦好了過關(guān)文書,過來驗船順便就把文書拿了過來。不僅如此,他還帶上來十幾個商人,這些是要出海做買賣的散商,差役帶他們過來坐趙竑的船一起走,他們有的要去明州港,有的要去泉州港,也有跟趙竑一樣要去琉球的萬國城。。
躺在甲板上睡覺的田有力張保長等人都被差役的呼叫聲喚醒,趙竑王守田二人也從船尾趕了過來。
在差役的指導(dǎo)下,出海前的所有手續(xù)都辦妥了,趙竑上交了稅銀,船可以離港了。
這些散商們按官價支付給趙竑路費,把自己的貨物搬進(jìn)了船艙,張保長和楊天寶指揮著他們都找好了自己的位置坐定了。
“以后我們的船就叫‘糧德號’了,”趙竑將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公布了這艘福船的名字,“張老哥,你去帶兩個人把我們的船號寫上,順便再做面大旗?!?p> 過了一會兒,一面大旗升起,上書:大宋商船——糧德號。
“十七哥,你去指揮大家劃槳起航吧!”
“好的,公子!”
田有力轉(zhuǎn)身就走進(jìn)船艙,雖然還是一瘸一拐,但是非常麻利,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
二十個腳力分別坐在船底的兩側(cè),每個人都手腳并用,共同驅(qū)動巨大的船槳。
在田有力有條不紊的指揮之下,這群四五十歲的大齡災(zāi)民,搖身一變都成了表現(xiàn)出色的水手。
隨著一陣吱吱扭扭的聲音,糧德號緩緩地移動了。
它轉(zhuǎn)了個身,面朝大海,然后,慢慢地駛出興安港,朝大海深處駛?cè)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