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迷心(中)
名叫閔芙的女官應(yīng)了聲就小跑著去了,太后讓人布了菜,湊到唇邊聞了一下又放下了,像是感嘆地說道:“哀家想起從前貴妃宮里的梅花酥,確實是清甜爽口,許久沒吃也是有些想念了?!?p> 這下算是直言了意圖,眾人這才明白太后是在為自己的貴妃侄女撐腰。
聽太后這么說,凌盛也不好反駁,只得點頭稱“是”,卻就是閉口不提貴妃一事,看來是有意要同太后裝傻到底了。
太后見凌盛油鹽不進(jìn)軟硬不吃,心下便有些氣憤,她摔了筷子,說出口的話也有些刻薄起來:“哀家知道皇帝一心想著那個愉嬪,可逝者已去,皇帝要以子嗣為重,貴妃已經(jīng)懷有身孕,難道要哀家的皇孫也跟著她在冷宮里吃苦嗎!”
凌盛見她終于忍不住直接發(fā)難了,反而心里感覺輕松了些,他不急不忙地又飲了一杯,這才開口寬慰道:“母后,愉嬪是兒臣愛妾,且這件事人證物證確鑿,貴妃抵賴不得?!?p> “證據(jù)確鑿?皇帝真當(dāng)哀家是老糊涂了嗎?”她聽出凌盛語氣的敷衍,心里更加氣憤,“哀家原以為皇帝不過是對愉嬪情深義重,這才傷心的久了些,現(xiàn)在看來,倒真是那愉嬪狐媚惑主,不知道給你灌了什么藥了,讓你對她癡迷至此!”
“母后!”凌盛突然變得暴怒起來,再也維持不住心平氣和的談話,他猛地將手里的酒杯摔在了桌子上,杯子里的美酒盡數(shù)撒出,連皇帝身邊布酒的小宮女都嚇了一跳,差點摔了手里的酒壺。
許是飲了酒的緣故,凌盛神色不似往常,雙目帶著濃濃的怒氣,身為帝王的氣勢威壓也顯現(xiàn)出來,整個殿內(nèi)寂然無聲,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凌盛閉上眼平靜了一會兒,再睜開的時候稍微理智了些,但語氣仍舊是生硬里帶著幾分憤怒:“母后,請你不要再傷害愉嬪了,逝者已去,希望母后為了自己著想,多積陰德?!?p> “反了!你這是在和哀家說話嗎?”太后顫抖著手拍了桌子,她沒想到凌盛居然真的會為了安碧云和自己當(dāng)眾翻臉。
“是母后逼朕的!”這話凌盛說得堅決,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若是母后當(dāng)初能善待愉嬪,實為后宮之幸;就如今日朕如何對待蘇貴妃,不過是朕一念之間罷了,還望母后三思?!?p> “好??!皇帝真是越來越像個皇帝了!”她一時氣急捂住胸口,像是有些喘不上來氣的樣子,凌盛卻也只是冷眼看著,沒有半分要妥協(xié)的意思。
一時間氣氛尷尬,沒人敢說話打破這份天家母子不合而造成的寂靜,連一向“膽大妄為”的蘇澈也只是一言不發(fā)地坐在一旁。
兩人僵持著,直到原先領(lǐng)命取琴的閔芙回來,身后還跟了個抱著琴的小宮女,仔細(xì)一看,正是凝春閣蘇貴妃的貼身宮女熙春。
皇后面色一僵,凌盛倒像是找回幾分理智,他坐直身體面色緩和了幾分,問道:“抱琴的可是熙春?”
熙春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抱著的歸凰琴,這才轉(zhuǎn)過身恭敬地給皇上太后行了個大禮,規(guī)矩地回答道:“回皇上的話,是我家娘娘讓我跟著來的,娘娘說了,這琴是暫時借給皇上用的,讓奴婢看著,務(wù)必原樣取回才好?!?p> “胡鬧!”皇后眉頭一皺,“皇上,妹妹只是小孩子脾氣,您別放在心上?!?p> 凌盛倒不在意,反而“哈哈”笑了兩聲,神色也一驅(qū)方才的陰霾:“有趣,你家娘娘難道還怕朕搶了她的琴不成?”
熙春沒有回答,伸手從懷里抽出個曲譜,雙手舉過頭頂奉上:“皇上,這是我家娘娘讓我?guī)淼?,娘娘說了,她身在冷宮無法迎接太后,特作此曲聊表心意?!?p> 太后一聽是蘇心悅,也欣慰地笑了:“心悅有心了?!?p> 凌盛盯著那冊表面用梧桐花繡面裝裱的曲譜有些出神,直到身邊的皇后小聲提醒,這才回過神來,他有些尷尬地干咳了兩聲,示意熙春將曲譜交給正在準(zhǔn)備的淑妃:“淑妃啊,貴妃的一片心意,你可要好好彈奏。”
淑妃欠了欠身,接過曲譜看了兩眼,眼中的神色變化幾番,又抬眼悄悄看了一眼蘇澈,只見對方?jīng)_著自己眨了眨眼睛,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她先是一陣煩躁,又有些擔(dān)憂,卻也不得不耐下心來仔細(xì)記譜。不一會兒她便合上譜子,朝凌盛行禮道:“回稟皇上,臣妾已經(jīng)記住了,不知蘇大人可需提前一觀?”
“不必,我練劍講究一個瀟灑隨意罷了?!碧K澈深吸一口氣,正色道,“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那微臣就開始了?!?p> 兩人相視點頭,淑妃右手中指向前一剔,隨著第一個音節(jié)劃出,蘇澈那邊玉簫出手勢如破竹。這曲譜得與尋常不同,即不溫婉也不鋒利,像是一柄韜光養(yǎng)晦的寶劍,多一分顯得做作,少一分則氣勢不足。淑妃的技藝雖算不上精妙絕倫,但勝在本人氣質(zhì)高貴,配上歸凰獨(dú)特音色,也似昆山玉碎芙蓉泣露。蘇澈更是精彩,他隨著節(jié)拍一招一式干凈利落,手里的玉簫也仿佛一柄鋒利的寶劍劃破虛空。
兩人的配合越來越默契,安碧云此曲更是精妙絕倫千回百轉(zhuǎn)?;屎髤s越聽越心驚,她了解蘇心悅,這如何都不像是她會作出的曲子,更不像是她會有的胸襟和心境。她帶著擔(dān)憂看向凌盛,卻更加驚訝,與凌盛大婚六年,她從未見過對方如此失態(tài)的樣子。
凌盛右拳緊握,掌心中是被他硬生生捏碎的白瓷酒杯,有些碎片已經(jīng)深深扎進(jìn)肉里,鮮血順著縫隙流下來染紅了桌子。他卻像是毫不自知,死死地盯著前方,仔細(xì)看去卻不難發(fā)現(xiàn)他雙目空洞,雖然表情尚且正常,但單看這幾個細(xì)節(jié)就能看出他內(nèi)心的暗流涌動。
臺上的蘇澈舞到盡興,突然就向著蘇震東的方向猛地一躍,眼中精光乍現(xiàn),握住玉簫的手也收緊了,好像真的要刺進(jìn)對方的胸口里。
“嘣!”此時突然雜音迸出,琴聲戛然而止,只見淑妃一愣,趕忙白著臉跪下:“臣妾有罪,請皇上責(zé)罰?!北娙丝催^去,這才發(fā)現(xiàn)擺在桌子上的歸凰七根弦斷了兩根,看來這就是雜音的來源。蘇澈微微皺眉,好似不經(jīng)意間看向淑妃的眼神冷的可怕,但曲已收舞已畢,他也只能收了勢頭,瞟了一眼陰沉著臉色看向自己的蘇震東。
“是有些掃興,不過也罷,哀家也算是又聽見歸凰的琴聲了,更不要說貴妃這曲確實精妙,你說是不是啊,皇帝?”太后看向凌盛,發(fā)現(xiàn)對方臉色不好,就像沒聽到自己說話一般,心下疑惑,便又喊了一聲:“皇帝?”
凌盛這才如大夢初醒,他猛地站起身,顧不得滿殿的妃子外戚,甚至也顧不上太后,丟下一句“朕身體不適”就揚(yáng)長而去,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覷。
蘇澈朝著熙春點點頭,看著凌盛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一抹了然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