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郁金香撤離行動

　　她們踩著沒被拆除的石磚人行道，朝郁金香公寓的方向前進。

　　最初的崩裂已經(jīng)告一段落，那些震耳欲聾的巨響停息后，隨之而來的寂靜顯得格外恐怖。

　　但那并非真正的寂靜。被地震毀壞的建筑像積木一樣堆在路邊，飽含痛苦和恐懼的呼救聲在廢墟中此起彼伏。

　　希琳緊緊拉著枯葉的斗篷，竭盡全力跟上她的腳步。由于她穿著裙子，在廢墟中行動不便，所以她們只能盡量挑選好走的路。

　　枯葉又變成了那個沉默寡言的精靈調(diào)音師。她拉起了斗篷的風(fēng)帽，目光警覺地觀察著四周，右手若無其事地搭在腰帶上，隨時可以摸到藏在旅行者斗篷下的武器。

　　但她的謹(jǐn)慎似乎有些多余，因為希琳很快發(fā)現(xiàn)，附近能夠自由行動的人只有她們兩個。

　　由于地震發(fā)生時她們沒在建筑里，而且第一時間遠離了泥土地面，所以奇跡般地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受災(zāi)街區(qū)里的其他人就沒這么走運了。一些輕傷者已經(jīng)爬出了廢墟，正在設(shè)法搶救那些被埋在石頭和木板下的遇難者。

　　街道中央的藤蔓里偶爾會傳來微弱的哭喊聲，希琳甚至不敢想象那些受困者此時此刻的處境。

　　在她們身邊，濃煙從失火建筑的廢墟中升起，將整條街籠罩在黑色的帷幕之下。

　　希琳努力把所見的一切排除在思緒之外，強迫自己專注于前方的公寓大樓。莫伊拉還在等她，絕不能在路上停下……

　　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站在她們前方的人行道上。血從她的臉上流淌而下，但她卻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仿佛對此毫不知情。

　　她懷里的男孩沒有哭鬧，只是茫然地看著前方，似乎無法理解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帶著你的孩子，趕快離開這里?！苯?jīng)過時，希琳忍不住說。

　　“他不是我的孩子，”女人語調(diào)平板地說，“我和我女兒走散了?！?p>　　“那這個男孩……”

　　“我在面包房附近找到了這孩子，他從剛剛開始就沒說過話。”她說著摟緊了懷里的男孩，“你們知道他的家人在哪嗎？”

　　希琳搖搖頭。

　　枯葉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催促她繼續(xù)前進。沒錯，就算她們兩個留下也無濟于事。而且需要幫助的人實在太多，她們根本不可能照顧到每一個人。

　　“我只想找到我的女兒?！迸似＞氲卣f，她的手臂也在流血。

　　“城市衛(wèi)隊正在趕來?！毕Ａ崭嬖V她，“不要放棄希望。”

　　她們沒再停留，加快腳步繼續(xù)朝公寓進發(fā)?？萑~有意避開了所有藤蔓過于茂盛的地方，因為她們不知道那些暗綠色的植物是否具有攻擊性。

　　噩夢般的景象仿佛無窮無盡，希琳被壓得喘不上氣來。然而在前面領(lǐng)路的枯葉卻沒有片刻的遲疑，始終對周圍的一切不為所動。

　　她是怎么做到的？希琳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不敢去想枯葉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什么。

　　就在希琳以為自己快要發(fā)瘋的時候，她們終于穿過了受災(zāi)的街區(qū)，來到了郁金香公寓的大門外。

　　然而一個更大的麻煩卻在等著她們——公寓樓前的地面在剛剛的地震中形成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橫貫了整個院子。

　　希琳靠近裂口向下望去，隱約看到了暗綠色的藤蔓……不妙，她心想。

　　一些逃出公寓的女孩正不知所措地站在空地上，大多數(shù)都是下午沒課的學(xué)生。希琳意識到自己是這里最年長的那個——除了枯葉之外。

　　有個女孩認(rèn)出了希琳?！艾敔杺悾彼饴暫暗?，“幫幫我們！快去找城市衛(wèi)隊！”

　　“城市衛(wèi)隊正在趕來，但他們不一定來得及。你們那邊有多少人？”希琳真希望自己的聲音里沒有那么多的驚恐。

　　“希琳！”莫伊拉擠出人群，手里提著她的醫(yī)藥箱，“諸神啊，你回來干什么？這里太危險了，快走！”

　　看到她平安無事，希琳終于松了口氣。但危機還沒有解除，莫伊拉和其他女孩仍然被困在裂口的另一側(cè)。

　　“別擔(dān)心，莫伊拉，”她盡可能鎮(zhèn)定地說，“我回來就是為了救你們的。”

　　枯葉拍了拍她的肩膀，隨后指了指公寓樓的入口?！澳抢锏穆曇舨粚?，”女精靈用只有希琳能聽到的音量說，“地基可能要撐不住了?！?p>　　“撐不住了會怎么樣？”

　　“如果地基被藤蔓破壞，整個建筑都會塌陷。就像剛剛那條街一樣?！笨萑~陰郁地回答。

　　希琳感覺背脊發(fā)涼，“咱們必須在這里塌陷之前救出大家?！?p>　　盡管心急如焚，但她還是強迫自己冷靜觀察。裂口最窄的地方至少也有二十尺寬，遠遠超出了女孩們能安全跳過的距離……所以她需要搭起一座橋，而且要快。

　　“聽我說，”她清了清嗓子，“公寓隨時可能塌陷，所以咱們必須盡快架起一座橋，把所有人接過來。”

　　“可是該怎么做？公寓里根本沒有這么長的木板?！币粋€女孩聲音顫抖地問。

　　希琳知道她是對的。架橋的工具或許還可以省略或替代，但橋本身的問題是繞不開的。所以她必須想出一個辦法，沒有橋身就無法架橋，就好比沒有床鋪就無法入睡……

　　一個計劃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中，“煉金院的卡洛琳在嗎？”希琳問。

　　一個長著雀斑的黑發(fā)女孩走出人群，“提醒你一下，”她冷靜地說，“我學(xué)的是煉金術(shù)，不是什么魔法。”

　　“要的就是煉金術(shù)！你能想辦法把兩張床固定在一起嗎？”

　　卡洛琳思考了片刻，“如果是金屬床，應(yīng)該可以做到。但我不確定有沒有足夠的粘合劑材料，我得回公寓地下室的倉庫里看看?！?p>　　地下室是現(xiàn)在最危險的地方，希琳心想，如果建筑塌陷，留在那里的人絕對會被活埋。

　　“我陪你一起去。”莫伊拉自告奮勇地說。

　　“絕對不行！”希琳下意識地喊道，“你必須留在外面……萬一……萬一接下來有人受傷，你的急救知識或許能救她一命。”

　　其他女孩主動提出要陪卡洛琳進去，但她們看起來一個比一個害怕。這些還在上學(xué)的女孩才剛剛成年不久，希琳懷疑她們甚至沒有理解這件事的危險程度。

　　枯葉突然把她推到一旁。希琳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縱身躍出，接著輕盈地落在了對面的空地上。

　　女孩們發(fā)出驚訝的低呼，顯然枯葉剛剛的表現(xiàn)超出了她們的想象。盡管女精靈已經(jīng)偽裝成了男人，但這一跳至少有二十五尺。

　　“阿達爾！”希琳尖叫道，暗暗慶幸自己沒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喊錯名字。

　　“別擔(dān)心，瑪爾倫?！笨萑~轉(zhuǎn)過身對她說，“我會陪這位煉金師小姐一起去，確保她能平安回來?！?p>　　希琳緊張地舔舔嘴唇，她知道這是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辶蘸涂萑~簡短地交談了幾句，接著一起走進了公寓樓。

　　希琳強壓下心中的擔(dān)憂，繼續(xù)下達指示：“所有能正常行動的人聽著，我需要你們?nèi)抢镎业浇饘倏蚣艿拇?，然后把和床板一起搬出來。等卡洛琳回來之后，她可以用煉金造物把那些床首尾相連地固定在一起。”

　　“需要多少張床？”一個女孩問。

　　“五張……不，六張?！毕Ａ照f，“橋的長度必須超過裂口的寬度很多，否則你們沒法把它推過來?！?p>　　還沒害怕得無法行動的女孩們陸陸續(xù)續(xù)地走進公寓樓。希琳看著她們消失在黑漆漆的門洞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派她們?nèi)ニ退馈?p>　　但諸神終于展現(xiàn)出了一些慈悲。她們很快平安歸來，還帶著六張金屬床。只是其中兩張的框架看起來太細了，希琳懷疑它們可能撐不了太久。

　　枯葉和卡洛琳是最后回來的，她們出來時帶著一捆繩子、一個黑色的袋子和一個沉重的煉金術(shù)工具箱。

　　卡洛琳臉色非常蒼白，顯然地下室里的狀況很不妙?！霸撃玫亩寄昧?，”她把袋子放在地上說，“這里有煉金院的一年級學(xué)生嗎？”

　　兩個年輕的女孩站了出來。

　　“很好，”卡洛琳說，“我要在這里搭一個簡易的工作臺，你們按照我說的步驟操作。動作要快，我們的時間……非常有限?！?p>　　三個女孩跪在其他人讓出的空地上，開始擺弄卡洛琳從工具箱里拿出的零件。在她的指示下，一堆金屬塊、金屬管和金屬板的零件很快被組裝成了一個煉金工作臺。

　　工作臺完成后，卡洛琳把袋子里的原料倒在上面，“合成粘合劑和催化劑大約需要五分鐘，”她說，“把那些床準(zhǔn)備好！”

　　女孩們遵照她的指示忙碌了起來?？萑~四處走動，在需要力氣的地方提供幫助。在她的協(xié)助下，六張床很快緊貼著排成了一列。

　　現(xiàn)在只剩下固定了。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卡洛琳平靜地擺弄著試管、燒杯和工作臺上的各種裝置，將各類原料物質(zhì)混合在一起。

　　沒人敢催促她，因為這里只有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希琳緊張地望向枯葉，女精靈抿著嘴，緩緩地?fù)u了搖頭。

　　時間不夠，希琳意識到，可能要來不及了。

　　一支試管突然爆炸，里面的液體飛濺出來，女煉金師捂著左手厲聲尖叫，隨即癱倒在地，突然間開始血流不止。

　　恐慌在人群中蔓延開來，其他女孩也開始尖叫?？萑~擠開人群大步上前，蹲下身檢查卡洛琳的傷口。

　　“冷靜下來！”希琳提高音量大喊，“現(xiàn)在只差一點了！不要放棄！”

　　卡洛琳抬起右手，指了指工作臺上的試管?！霸撍?，”她輕聲說，“那些幾丁質(zhì)的純度不夠?！?p>　　“還能補救嗎？”希琳急切地問。

　　“可以……但不要在試管里混合了。把那些紫色液體和綠色液體直接倒在粘合處，等徹底混合后再加一滴藍色的液體。次序絕對不能錯?！?p>　　枯葉把左手血流不止的卡洛琳交給莫伊拉，隨后抓起工作臺上的試管。兩名煉金院的女孩遲疑了片刻，接著走上前幫她。

　　莫伊拉打開醫(yī)藥箱，開始為卡洛琳止血。希琳心急如焚地踱著步子，雙拳緊握，指甲深深扎進了手掌里。

　　粘合最終順利完成了?？萑~用力搖了搖連在一起的床橋，確認(rèn)牢固程度。最后她滿意地點點頭，在橋的一頭綁上了粗麻繩。

　　她抓著繩子跳回了希琳這一邊，接著把繩子的一頭塞進希琳的手里?！坝昧迸`說，“絕對不要松手?！?p>　　裂口對面的女孩開始推橋，她們的力氣都很有限，金屬橋只能慢慢挪動。等它大約三分之一的部分探出到裂口時，希琳突然感到手中的繩子開始受力。

　　下墜的力量越來越大，她拼盡全力，緊緊握住手里的繩子。麻繩摩擦皮膚的刺痛讓她想要尖叫，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叫出聲。

　　她必須表現(xiàn)得足夠堅強，因為她們需要一個強有力的表率……不管希琳愿不愿意承認(rèn)，她顯然已經(jīng)成了這群年輕女孩的領(lǐng)導(dǎo)者。

　　枯葉和她拼盡全力拉著繩子，不讓橋跌進裂口里。等橋頭搭上這一側(cè)的地面時，希琳的手已經(jīng)失去知覺了。

　　枯葉贊賞地拍了拍希琳的肩膀，接著上前固定住了裂口這一側(cè)的橋頭。

　　“快過來，”希琳忍著劇痛說，“但是不要太多人同時上橋?！?p>　　女孩們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踩著床橋爬過裂口，希琳感到如釋重負(fù)，接著是一陣難以抵擋的無力感。

　　她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下，幸好枯葉及時接住了她?！澳阕龅煤芎?，瑪爾倫。”女精靈低聲說，“你剛剛的表現(xiàn)太出色了?！?p>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做到這種程度?！毕Ａ丈n白地笑了笑，“看來——”

　　公寓大樓突然發(fā)出一聲巨響。希琳驚恐地望向?qū)γ妫l(fā)現(xiàn)只剩下在幫卡洛琳止血的莫伊拉還沒過來。

　　“莫伊拉！”她大喊，“快過來！”

　　枯葉幫她站起身，接著縱身跳過裂口，一把抱起躺在地上的卡洛琳。莫伊拉拋下醫(yī)療箱，朝床橋跑去。

　　那座橋搖搖欲墜，看上去隨時可能解體。希琳不知從哪里找到了一些力氣，沖向這一側(cè)的橋頭。

　　莫伊拉終于爬上了床橋，與此同時，橋上的最后一個女孩也踩到了這一側(cè)的地面?，F(xiàn)在橋上只剩下她自己了。

　　希琳看到枯葉正在為跳躍助跑。看來抱著一個人跳過這么遠的距離，對她而言也很有難度。

　　但就算她再怎么擔(dān)心，在這里也幫不到枯葉。于是她把注意力轉(zhuǎn)回床橋……

　　莫伊拉已經(jīng)爬到了中間，正在奮力靠向她。希琳一只手抓住身邊的橋頭，另一只手伸向莫伊拉。

　　突然之間，一張床發(fā)出開裂的脆響，接著開始解體。希琳拼命向前探去，趕在徹底解體之前握住了莫伊拉的手。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高興，腳下的地面突然塌陷了下去。

　　接著便是墜落。

　　耳畔的風(fēng)聲蓋住了上方的尖叫聲，希琳緊緊握住莫伊拉的手，和她一起墜入了滿是變異藤蔓的裂口。

　　黑暗將她們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