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陳浥塵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八點(diǎn)。
面對坐在飯桌前，安靜地吃楊伯伯家賣的小籠包的女兒，陳磊和梁柳燕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陳浥塵嘴里兜著小籠包，含糊不清地說：“爸爸媽媽早上好?！?p> 陳磊走至門前，朝屋外環(huán)視一周，又折返，進(jìn)了家里唯一一間客房，不知道要做什么。
梁柳燕在女兒身邊坐下，忍不住訝然：“我的乖乖，你什么時(shí)候回來的？誰送你回來的？”
她回家，又不是什么大事，父母的反應(yīng)難免奇怪了點(diǎn)。陳浥塵略感困惑，卻也沒多想。她咽下嘴里的東西，然后說：“昨天晚上回來的，太累了，沒跟你們說，洗了澡就睡了?！?p> 梁柳燕邊盛粥邊問道：“昨天晚上回來的？有沒有吃飯？看見我們家來的客人沒有？”
“九點(diǎn)多吧，大滿送我回來的?！标悰艍m沒敢說是自己一個(gè)人走夜路的回來，生怕被訓(xùn)?！拔一貋淼臅r(shí)候，客人不在。我睡下的時(shí)候，他們在我窗邊打電話，我沒出聲，他們不知道我在房間，沒多久我就睡了。”
“這樣啊……”梁柳燕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皮蛋瘦肉粥放到女兒面前，沒再多說。
陳浥塵喝了一口粥，好香好軟，好好喝！
這時(shí)，陳磊從房間出來，同樣在女兒身邊坐下，對妻子說：“沒落東西。”
“那就好，心定了……”梁柳燕好像松了口氣，重新拿了個(gè)碗，替丈夫盛了一碗粥。
“沒落什么？”陳浥塵問道。
“你媽擔(dān)心客人落下東西在我們家，回頭來尋，就讓我檢查一下，有的話就帶給校長，讓校長聯(lián)系他們。”陳磊一邊說，一邊將剝了殼的雞蛋放到女兒的碗里?！岸喑渣c(diǎn)，學(xué)?？隙]什么營養(yǎng)吃?！?p> “他們都沒住咱們家，肯定沒落東西?！标悰艍m悶悶地說。
不知為何產(chǎn)生了這種感覺。一想到他們沒有在家里借宿，一大早就走人，陳浥塵心底隱隱的有些難受。
陳磊大概也知道客人沒住家里，笑著問女兒：“你怎么知道？”
陳浥塵說：“昨天晚上，我聽見他們跟家里的女兒和兒子講完電話，擔(dān)心進(jìn)屋會吵到我們，就在車?yán)锼?。?p> 夫妻倆手一頓，對視一眼，表情十分之意外。
梁柳燕像是不確定般追問女兒：“他們家里還有女兒和兒子？”
陳浥塵點(diǎn)點(diǎn)頭。驀地回憶起昨天晚上那個(gè)男人對他女兒說話時(shí)，那一副極其好聽的嗓音，深沉，醇厚，富有磁性，猶如林籟泉韻，說不出的動人心弦。
毫不夸張地說，是她迄今為止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
要是她早起一個(gè)小時(shí)，藏在角落里，偷看幾眼他本人就好了。
小雅說他像電視明星一樣帥。
他女兒該有多愛他。
他老婆怎么舍得打他。
大概是他說話過分了。
沒找到就沒找到，說什么當(dāng)她死了。
他大女兒是傷心父親一度想要放棄她，還是慶幸父親終于以最殘酷的方式放下了她呢？
算了，不想了……
陳浥塵抬眼，看見父母表情別有深意地相視一笑，不禁問道：“你們怎么了？”
梁柳燕往粥里加了點(diǎn)鹽，笑著說：“替他們感到慶幸?！?p> 陳浥塵有些不解：“嗯？”
梁柳燕嘆息一聲，略帶感慨道：“只是沒有想到，都過了八年了，家里又有一對兒女，他們還那么努力搜尋大女兒的下落。幸運(yùn)的是，還有一兒一女，不然心里沒個(gè)寄托，當(dāng)真難過?！?p> 陳磊接著說：“第一個(gè)孩子嘛，終歸是心疼多一點(diǎn)。”
陳浥塵說：“這樣的話，你們再給我生個(gè)弟弟或者妹妹，我也不會介意的?！?p> “才不要！”陳磊和梁柳燕異口同聲反駁道。
這種激烈的否定態(tài)度顯得有點(diǎn)滑稽，陳浥塵有些忍俊不禁。
梁柳燕說：“爸爸媽媽有你一個(gè)就夠了，再來一個(gè)什么都要跟你分，你舍得，我可舍不得?！?p> 一股暖流自心底蔓延開來，陳浥塵抿著嘴傻笑。
“反正啊，你在哪里，爸爸媽媽就在哪里。等你長大了，結(jié)婚生子，爸爸媽媽就在你夫家附近租套房子，替你帶孩子?！标惱谡f著，將粥里的肉挾到女兒的碗里。
結(jié)婚生子，平凡又夢幻的詞語，女孩家一聽就臉紅耳熱，又是羞澀又是好笑地喊了一聲：“爸爸！”
陳磊笑呵呵地說：“好好好，不說了，我姑娘害羞了……”
這么一說，陳浥塵更不好意思了，趕緊聳拉下眼皮，靜靜喝粥。
不知道怎么的，驀然想起林澤昨天下午的話。
【所以你永遠(yuǎn)是土包子，永遠(yuǎn)只會扎兩條辮子，畏畏縮縮，跟人說話就臉紅?！?p> 剎那間，陳浥塵覺得自己的心劃了一道痕。她放下筷子，突然什么都不想吃了。她看向父母，父母同樣看向她。
“爸爸媽媽?！?p> “嗯?！?p> “怎么了？”
陳浥塵抿了抿嘴，說：“老師讓我們填高中志愿表了?！?p> “是嗎？”陳磊看了一眼掛在墻上的日歷，“還有十七天就中考了，是該填了。你填了嗎？照你的成績，縣城里的實(shí)驗(yàn)中學(xué)肯定沒問題?！?p> “我……”陳浥塵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說，“班主任跟我談過，她說我的成績，填市一中沒問題，市一中無論師資和學(xué)習(xí)氛圍都比縣城里的好。我想填市一中，可以嗎？”
陳磊和梁柳燕對視一眼，有些意外，又有些為難。
陳浥塵看著父母，心里既緊張又期待。
正如父母所說的，她在哪里，他們就在哪里。她當(dāng)然愿意，沒有孩子舍得遠(yuǎn)離父母?？墒?，她總歸是要長大的，人生中總有一段路是要她自己走的。
如果可以，誰愿意只是井底之蛙，仰望一寸天，廝守一片地。
父母愛她，從不輕易拒絕她的任何請求，同樣的，父母也是十分守舊，十分定向的人，每一步，必定走在計(jì)劃中。
過了一會兒，梁柳燕首先開口，語氣柔和：“七七?！?p> 陳浥塵靜靜地看著媽媽，等她說下去。
“爸爸媽媽不是跟你說過了嗎？爭取在你上高中的時(shí)候，在縣城里買套房子，方便你回家，我們一家三口天天在一起?？墒悄闵鲜幸恢械脑?，市里和咱們縣也有兩個(gè)小時(shí)的路程啊，你肯定是要住宿的，這不和你上初中一樣遠(yuǎn)了嗎？再說，城里的孩子能和我們一樣嗎？爸爸媽媽都是農(nóng)民出身，一無背景，二無能力，什么都比不上人家，到時(shí)候他們歧視你怎么辦？媽媽想想就難受……”
“你們是這樣想的嗎？我不是。我從來沒有因?yàn)榘职謰寢屖寝r(nóng)民而自卑。先天優(yōu)勢固然是好，卻不是每個(gè)人都能擁有，爸爸媽媽供我上學(xué)，勤勤懇懇地工作，腳踏實(shí)地地過日子，這不就是能力嗎？人最可怕的就是自己否定自己。不敢想，不敢做，無法忍受。那么我現(xiàn)在的努力只是為了安于現(xiàn)狀，局限在一個(gè)小縣城里面嗎？我只有最好，才能讓爸爸媽媽擁有更多，看見更好……”